閆紅:方方寫的小說,我最喜歡這一部,不美好、“不正確”但真到極致


前幾天又把方方的《桃花燦爛》看了一遍,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我還是個小文學青年時,特別喜歡這本小說。

方方的《風景》和《祖父在父親心中》寫得也好,但是,畢竟這本是寫愛情的,而且相對於後面那兩本,不算太殘酷。


這次再看,發現男女主角都挺奇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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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怕被拒絕,或者說,他怕吃虧


男主叫粞,受家庭牽連,上不了大學,找不到好工作,只好去一個裝卸站扛大包。


在那裡,他認識了家庭成分同樣不好的女孩星子,兩人迅速發現,對方是自己智力上的對手。在你來我往的言語過招中,愛情發生了。


可是粞沒有勇氣去追求星子,只有旁敲側擊,但星子是心高氣傲之人,又缺乏戀愛經驗,明明接收到了粞的許多暗示,但她期待粞有更直截了當的表達,總是假裝不動聲色地給化解掉。


粞是不可能直截了當的,他怕被拒絕,或者說,他怕吃虧,如果他表達了,星子不答應甚至翻臉,那他不是把自己搭進去了?他更願意一次次地試探,等對方更加主動地接招。


兩個人的感情因此陷入膠著狀態,等待命運給他們機會,就在這當口,粞忽然很奇怪地撇下星子,奔赴一個他從頭到尾都沒有看上過的女孩水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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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慾望向你招手


他原本是不留意水香的,但在星子那裡總得不到一個結果,水香卻會對他甜甜地笑。

他發現水香很漂亮,想起大家都說她是搬運站的一朵花,他覺得自己不要再好高騖遠了,先抓住能抓住的,他對自己說,這樣一個女孩子對我好,我還有什麼不滿足呢?

於是他跟水香發生了關係,而水香把所有細節都告訴了星子,這對於星子自然是個巨大的打擊,即便粞後來跟水香分了手,星子依然牢記水香告訴她的每一個細節,無法原諒粞。

不原諒也可以,放下就是,問題是星子又放不下,她折磨自己,也折磨粞,後來還折磨她的未婚夫亦文,在亦文的懷裡喊粞的名字。

這個故事最終以粞得了絕症告終,星子給他生了個孩子,而她那時已經是亦文的妻子。

她會跟亦文坦白嗎?會和亦文離婚嗎?如果不,就太不人道了,就算離婚,這也算婚內嚴重出軌,要是放在現在這個時代裡,她和粞是百分百渣男渣女,作家的三觀都會受到質疑。

但是文學作品並不是用來表現正確的人與事的,正確的文字是社論或者雞湯,文學表現的恰恰是那些“不正確”,讓我們明瞭,為什麼我們會如此不正確。

以《桃花燦爛》為例,後來被拍成影視劇,沒有火,不可能火,粞作為一個愛情劇裡的男主角實在不夠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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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己都知道,他逃不出兩種誘惑,美女和權勢。所以才會明明不愛水香,甚至看不起水香,卻舍下星子投入水香的懷抱。

粞的身上有世間無數人的影子。


你也許有個宏大的理想,但是理想沒有讓你看到亮光,你也不敢全力以赴地去追求,害怕面對一個明明白白的失敗。


這時候,慾望向你招手,讓你覺得若是追求慾望,很容易就能得到圓滿。


你對自己說,我也不過是個普通人,只要過一份普通的日子就好,你捨棄理想朝慾望奔去,然而可悲的是,慾望最後也不打算成全你,你卻可能要用一生,為得到的那一星半點埋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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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確”是結束,“不正確”才是開始

粞這個字,書面語是指碎米,方言俗語則指糙米輾軋後脫下來的皮。粞,多用來作牲口的飼料。粞的父親心情一時不好給兒子起了這個名字,而庸庸碌碌的你我,都有作為飼料被生活這張大口吞噬的風險。


讀過那篇小說之後的許多年,有些時刻,我會對自己說,那個水香在對你微笑了,如果你接住她的笑,你會為這一刻後悔和慚愧很久的。但是,我還是接住過許多回,誰的身體裡,沒有住著一個意志力薄弱的粞。


那些特別正確的小說,不會給我這樣的領悟。


“正確”是結束,“不正確”才是開始,是探索、思考、反省的可能,所有偉大的小說,表現的都是一個或一群“不正確”的人。


比如《紅樓夢》裡,賈寶玉、林黛玉甚至薛寶釵都是“不正確”的;小說而不是電視劇《西遊記》裡,唐僧孫悟空沙僧各有各的自私,豬八戒就更不用說了。我愛《水滸傳》的緣故,就在於它讓我看到大規模的“不正確”,林沖的自行體制化、武松曾經對於主流的嚮往、宋江的陰毒和小肚雞腸,若它真的寫的是忠肝義膽,四海之內皆兄弟,這個書就沒法看了。《三國演義》所以文學性不高,正在於,它比前幾部都執迷於“正確”。


並不是說,我專愛看暗黑世界,我同樣更愛光明,但首先光明並不是一蹴而就,“不正確”的文字,展示了在黑暗中摸索的過程,讓同類得到安慰或是幫助;其次,光明應該由誰來定義?別人嘴裡的光明,不見得就適合你,自己確定的光明,才是真正的光明。


方方似乎特別擅長寫那些“不正確”的人,比如粞,比如《萬箭穿心》裡的李寶莉,他們或許不夠美,但是真,而敢於把真寫到極致的作家,心中自有大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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