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的愛情讓人唏噓不已

文/燈下香草

婆婆出生於1949年農曆7月份,那個年代出生的女人,經歷過的艱難和困苦是我們這個時代的人難以設身處地去體會的。

婆婆是個心高氣傲的女人,她在那個年代把書讀到了高中。有文化的人都多少有些自傲的感覺。找對象的時候難免挑揀,在27歲的時候,通過媒人認識了小她兩歲的公公.

婆婆能嫁給公公據說就是因為看上了對方的倜儻俊朗,一表人才。兩人學識相當,可是公公似乎比婆婆還要自傲清高,這樣兩個人生活在一起難免就有誰都不服誰的味道。

公公的毛筆書法極好,在我們老家,誰家裡有什麼紅白喜事都是要找公公寫對聯,寫喜帖,記紅白賬,寫訃告,就憑這一點,公公似乎就有了站在婆婆之上的感覺。

公公那一輩有兄弟姐妹七個,他是最小的,自然在父母和哥哥姐姐們庇護下長大,少不得嬌氣,不能吃苦,力氣活幹不了很多,愛喝酒,自恃清高,尤為享受寫書法時被圍觀的感覺。

這一切成了婆婆看不慣公公的理由。在她常年累月的嘮叨裡,公公練就了充耳不聞,自得其樂的本領。所以夫妻倆在外人眼裡看起來是一對璧人,實際過著一地雞毛的日子。

公公婆婆生育了三個兒子,每個兒子都教育得極講究禮數,在村裡見了長輩必須問好打招呼,勤奮上進,懂得孝敬父母。

我是生長在同一個村裡的王家女兒,和我愛人同一年出生,幾乎是一塊長大,所以在成長中對他看得清楚。兩個哥哥也是,溫和、敦厚、善良、又有責任心。

在生活中二位老人矛盾重重,我剛剛嫁過來的時候在老家裡和公婆生活過一段日子。

公公和婆婆都愛喝酒,是白的,除了早上吃飯不拿酒杯,午飯和晚飯都是無酒不歡。

可是公公的身體不好,在四十來歲的時候胃就喝出了毛病,按說該戒掉才是,可是他沒有毅力,病中下決心戒酒,病好了以後就說少喝點沒事,慢慢又恢復到盡興方止。

公公的病動過兩次手術,第一次生病時,比我們大四歲的二哥退了學,二哥學習很好,尤其字寫的極為漂亮,這一點特隨公公。大約過了五年,公公再次因貪杯壞了身體,住進了醫院,這次是和我同歲的老公退了學。

所以,婆婆總愛說是公公拖累了整個家,也拖累了兒子的前途。

每次吃飯時看到公公倒酒,婆婆就氣不打一處來,各種嘮叨,各種數落,各種恨鐵不成鋼的瞪視。

很多人可能以為我公公是那種無酒不歡的大酒鬼,其實不然,他為人很穩重,酒量極高,好像喝多少都不會醉,這亦是令我感到特別奇怪之處。

別人喝多了有愛犯困睡覺的,還有耍酒瘋胡鬧的,更有越喝越興奮上躥下跳的。可公公無論喝多少,依舊是面色不改、文質彬彬、不緊不慢地與人話家常。

我無數次看著公公喝酒,從未見他失態過,頂多是感覺稍有不適,在床上躺上半天。

因為喝酒,我們小輩們也經常勸他少喝,最好別喝,免得身體遭罪。他每次都哼哈應下來,可是從來都不落實到行動上。時間長了,我們都洩氣了,只好由他去了。

只有婆婆每頓飯都不厭其煩地數落丈夫,可是她也喝酒,於是形成了一種奇怪的現象:婆婆一邊喝酒,一邊罵公公改不了惡習,公公充耳不聞照喝不誤,被說急了回一句:“有本事你別喝,你先戒給我看看。”其實婆婆也戒不了酒,就這樣一句,然後兩個人都沒有下文了,繼續對酌。

平時有好吃的東西,婆婆總是留給公公吃,但是態度從來不會友好,而且是很嫌棄的樣子。

有一次我無意中聽見公婆吵架,婆婆說話特別狠:“就算你死了,我都不會掉一滴淚。”

我驚愕道:“媽,夫妻拌嘴是常事,但這樣的話你不要說啊,爸爸會傷心的。”

婆婆白了公公一眼說:“他傷心?他就跟沒聽見一樣!”

公公一臉無所謂地走開了,留下婆婆在那裡,一臉氣急敗壞。

我曾對婆婆說:“媽,你其實很愛爸爸,但是你們一直在相愛相殺。”

婆婆特別嘴硬,說:“我就後悔跟了他,我和他沒感情,我是看著我三個兒子活到現在。”

婆婆對公公的愛以一種非常令人費解的方式存在。

有一次正趕上我在老家,看到公公洗衣服,我把那盆衣服搬過來,讓他老人家歇著。

公公沒說啥,到一旁喝茶抽菸去了。

婆婆看了卻不幹了,拉著我說:“不要給他洗,他一身臭毛病,嫌別人洗的衣服不乾淨,我從來不給他洗衣服,都一輩子了,你個做兒媳婦的更不要管他。”

我驚訝於婆婆說的一輩子。

“他嫌我給他洗得不乾淨,我再也不管他了,都是他自己洗。”婆婆氣哼哼地解釋。

“我什麼時候嫌棄你洗的衣服不乾淨了?”公公反問。

“結了婚以後,我第一次給你洗衣服的時候你說的,我受累不討好,還落埋怨,就再也不給你洗了。”婆婆越說越氣。

就為一句話,婆婆跟公公置了大半輩子氣。

夫妻可以吵鬧,可是夫妻不應該把不愉快的事情記在心裡一輩子啊。

婆婆又開始數落公公喝酒的惡習,數落他給這個家帶來的拖累。

那天家裡就我們三個人,我和公婆談了很多。

我說:“爸的身體不好,的確是對家裡有過拖累。至於說拖累了兒子的前途,這個帽子扣得有點大。兒子有出息與否都是靠他們自己的努力;再說我們都過的很好,在城市裡都有房子,有固定收入,您何苦總把爸對家的拖累掛在嘴邊上呢?讓他活得內疚,還是要給兒子的不求上進找理由?

“爸,你的態度也有很大問題。你這樣最容易激怒媽,幹嘛總對她的話充耳不聞呢?媽是為你好,心疼你的身體,你就算不聽勸也不應該無視她的存在。

“你們是結髮夫妻,我們小輩能在你們身邊待多久?一直都是你們兩個相互陪伴,你們肯定一開始很相愛,但是生活讓你們的愛改變了方式方法,但是別相互置氣,都想讓對方臣服自己,那樣得到的不是愛,天天打打殺殺,時時針鋒相對,多深的愛情都會被消磨得越來越淡。”

可能是兩位老人聽我談到“愛情”二字,有些不好意思,也許是回憶起了從前,兩位都不那麼強硬了。

生活一如既往地繼續,公婆兩人還是沒有脫離原來的生活方式,我想他們是習慣了吧。

兩年前公公生病了,很突然,進食還好,排洩不暢,肚子脹的像鼓。醫生告訴我們,公公體內的肝、肺、腎都已衰竭,幾乎要停止工作了,跟他常年飲酒關係密切。

後來,公公在腹痛難忍中撒手人寰,從生病到離世,十來天的時間。這對我們的打擊很大。

公公去世那天夜裡,恰巧我們讓婆婆回家休息了,沒讓她在醫院守著。

公公住院那麼多天,唯有那天她沒有陪在他身邊。也好,否則看到公公當時腹痛的模樣,不知道會怎樣的難過和心疼呢。

我們當地出殯都是三天。第一天,公公躺在靈棚的冷凍棺裡,接受親戚朋友們鄉里鄉親的人們前來弔唁。

那一天婆婆一直都很平靜,還一直勸我們小輩不要哭壞了身體,要我們好好吃飯,該走的就走了,活著的還要好好活,不能不吃飯。

看著婆婆給每個兒孫輩的孩子手裡挨個遞饅頭,遞筷子,我滿心悲愴。

第二天公公的遺體被拉去火化,我們跟在殯儀館的車後面哭得昏天黑地,葬禮的總管安排兩個人和二哥一起去跟去火葬場,我們這些人在家裡等。

返家後,我們看到婆婆一個人坐在空空的靈棚裡嚎啕大哭,哭公公這輩子不聽她的話,最終死在了喝酒上;哭她自己沒能管得住公公的習慣,讓他早早地離開了人世;哭自己命苦,哭公公狠心撇下她。邊說邊哭,哭得村裡人都陪著落淚。

農曆八月十四那天是公公離世的第三天,老人入土為安。

當晚婆婆說:“感覺你爸沒走,就是喝了酒不舒服,還在床上躺著呢!夜裡感覺他在旁邊睡覺,好像還聽見他喘氣的聲音了。”婆婆的口氣很平和,公公走了,一起帶走了妻子的尖銳和強勢。

公公下葬的第二天是中秋節。吃過早飯婆婆就張羅著過節,安排我們準備這個準備那個,水果糕點,雞鴨魚肉,一樣也不差地準備,我們在婆婆虛張聲勢的平靜裡慢慢平復悲傷,慢慢強迫自己堅強。

婆婆還是這個家裡的主心骨和領路人。

婆婆說的對,爸爸走了,我們活著的人必須好好活著。好好活著的方式就是,該吃飯吃飯,該睡覺睡覺,該過節還要過節,壓住悲痛,日子還得朝前走。

公公走了,婆婆就孤苦了,我們曾多次勸她,村裡的口糧地不要種了,您跟著我們到城裡去住。

婆婆說什麼也不同意:“不行,咱家的口糧地裡埋著你爸爸呢,咱要是不種了,村裡分給別人種,別人會欺負你爸爸的墳,會把墳頭給弄小了,或者會嫌棄你爸爸的墳礙事,給挪動地方,我得把你爸的墳守好了。

說實話婆婆種的那幾畝口糧地每年也就是四五千塊錢的收人,每次收糧食我們小輩的人都回去幫農,耽誤幾天工作損失的錢也有許多了。但我們都不跟婆婆講這些,只要她活得高興,就一切遵從她的意思。

幾次接婆婆來住,我們都想盡各種辦法哄她多住些日子,期望她住習慣了就會在我們身邊留下來,可是婆婆最多住一個星期就非要回老家,說家裡的狗和雞不能總讓親家幫忙照料。我們就說他們也養了狗和雞,都是順帶著的事情,根本不麻煩。婆婆沒轍,最後撂下一句:“我就是想回去看看你爸爸的墳。”

是的,這才是婆婆真正舍不下的原因。她怕公公的墳被雨水衝,被野兔扒,怕墳上長滿野草。婆婆心裡是有多思念公公,我們都能體會的到。

我們也只能由著婆婆住在老家,然後輪流回家陪伴她。

有次我和婆婆睡在一張床上聊天,婆婆說:“我和你爸感情挺深的,只是我們就是這樣一種生活方式,真要是不吵不鬧了,就感覺彆扭了。以前你爸爸在,我睡覺從來不拉窗簾,現在不拉上窗簾不敢睡,沒了他真就是不行呢。”

我把臉埋在枕頭裡,不敢讓婆婆看到我臉上的淚。

公公走了,婆婆就變成了一個孤單的孩子。我們這些晚輩始終帶不來公公曾給她的那種心安理得。

婆婆的愛情就這樣存在著,看得見也摸得著。


作者簡介:燈下香草,原名王敬敬,一個安心於寫作的安靜女子,作品以紀實文學和短篇小說為主,2018年出版文學作品集《有生之年》。山東德州德平古鎮人,現居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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