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雅平:“壩壩會”的龍門陣

戴雅平/文


   “壩壩會”,是生活在雅安這片土地上的人們經上千年時光凝成的經濟活動,地方人文遺產。

   在雅安,趕“壩壩會”曾是盛會,至到今日,趕“壩壩會”仍然是老雅安心目中的愉快事,有著濃得化不開的家鄉情結、文化情結……


戴雅平:“壩壩會”的龍門陣

1985年,趕壩壩會的村民喜笑顏開。


一、“壩壩會”的歷史淵源

   北宋時,朝廷將茶葉貿易納入國控物資,在蒙頂山下建“茶馬司”,以茶易馬。為貿易方便,規劃在青衣江畔、蒼坪山腳下建一座城,這座城叫雅州,統轄滎經、天全、蘆山、漢源等縣。

   這座城就是現在雨城區的老城區。公元1008年開建,1016年建成,作為宋國與大理國(今雲南)、吐蕃(今西藏)貿易交流的物質集散地,古鹽道、南絲綢之路、古茶馬貿易的交通樞紐,“壩壩會”應運而生。

   1950年以前,“壩壩會”與城隍會連在一起,每年的三月初一開“會”,俗稱“城隍會”或“三月壩壩會”。

   明朝隆慶二年編、民國重印的《雅安縣誌》收錄有《慶祝城隍會碑記》,“自立州治來,三月出駕有會,萬眾鼓舞,醵金,積錢,昔年極重其事。人安物阜,人生其際,熙熙愉愉。蜀中推富饒者,必首推雅。”

   清初,張獻忠剿四川,經濟貿易大受影響,“壩壩會”衰落。雍正時代,湖廣填四川,人口增加,文化復甦,“壩壩會”加入戲曲元素更熱鬧了。

   民國時期,城隍會被當時的政府叫為“農工商勸業會”。1939年西康省成立,省會定在康定。雅安作為抗日戰爭時期的大後方、西部交通樞紐,物流業興盛起來,“壩壩會”規模也更大。1937年到1945年,西康省平均每年向國民政府奉獻白銀十一萬兩,黃金三萬兩,成為中國抗日戰場重要的經濟後援,康定聲名遠揚,與武漢、上海並稱為“三大商埠”。而當時,西康省的實際省會在雅安縣城,雅安城是實際上的西康省政治、經濟、文化中心。聲名遠揚的這個商埠實際是雅安縣。

   1955年,西康省撤銷,雅安由省會城市降為地區級城市。但是,趕“壩壩會”的習俗依舊被保持下來。


戴雅平:“壩壩會”的龍門陣

壩壩會人山人海 李新民/攝


二、民國時期的“壩壩會”

   我么爸戴子浠說,他小時候,每年的“壩壩會”比過春節還值得期盼,還更熱鬧。

   三月初一一大早,裝扮成雞腳神、牛頭馬面、判官、小鬼的人們聚在城隍廟門口,良辰一到,鼓樂鞭炮齊鳴,人們抬著城隍爺爺、城隍婆婆神像,起駕,遊過縣前街,穿南正街,經西大街、中大街、東大街,走完老雅安通城,出老城門,停在河壩邊(現紅房子小廊橋邊)。

   滿街站滿看熱鬧的居民和湧進城來趕熱鬧的鄉下人。一路上不停有“節目”加進來。各家各戶依自家條件,或加入一面鑼、一面鼓、一隻嗩吶,或踩高蹺,或獅燈、么妹兒燈,或加入一臺“高臺”、“平臺”,臺上的人扮演成古戲曲人物,比如孫悟空、諸葛亮、白蛇娘娘、風流書生,各自擺出招牌姿勢。

   遊行隊伍一到,裝扮成小沙彌的么爸戴子浠、扮成書生的四爸戴子滔,分別被抱上平臺坐著,被夥計舉著加入到隊伍裡去。他倆是不敢亂動的。

   吹吹打打,人們興致勃勃地跟著遊行隊伍追,這一路要走上兩三個小時。到了東行臺,安頓好城隍爺、城隍婆神像,又是一番吹吹打打,嗩吶、鼓鑼,放炮、點燭,叩頭、鞠躬,謝城隍爺保佑他們在此地安居樂業。

   禮畢,則開始觀大戲。臨時搭的戲臺,每天上午、下午各演出一臺戲,麻利、精彩的變臉,驚險、刺激的吐火……表演者賈培芝、周企何、陳書舫、竹晚秋……都是特地從成都請來的名角,還有雅安的川劇戲班彭海清等。持續一個星期,有一年的“壩壩會”開了半個月。

   戲臺旁邊就是熱鬧的“壩壩會”。小吃有撻撻面、冰粉、涼粉、豆腐腦、葉兒粑、鍋貼粑粑、鍋盔、包子、粉蒸牛肉等;生活用品有布匹綢緞、針線、鏡子、金銀首飾、鐘錶、傢俱等;勤勞的鄉下人順便捎些揹簍等竹編進城來賣,還有茶葉、草藥、香噴噴的臘肉。吃的、穿的、用的……琳琅滿目。或以物易物,或用錢直接買賣。

   全城祭祀、狂歡,看大戲,品小吃,購物,老雅安人盡情地參與。

   那時的三月“壩壩會”由民間商會主辦,上一年結束,推出下一年的會首。當會首是有面子的光彩事兒,說明有公德心,有擔當,德高望重,家境殷實。會首帶頭出一筆錢,各商家自願捐助。城裡各家有錢出錢,沒錢就出勞動力、出節目,沒錢沒勞力出幾塊板子搭臺子也行。會首主持籌款、全局,開銷有監督,收支都張榜公佈。我的爺爺戴澤生是雅安的名中醫,當過會首。

三、1950年以後的“壩壩會”

   1950年以後, “壩壩會”的地點改在朝陽街雅安人民廣場,現在的假日廣場處。

   雅安人民廣場在1951年前是一座小山包。西康省建設廳成立後,將這裡規劃成人民廣場,廣場是省會的標配。雅安地委帶領雅安人,“人民城市人民建”,用鋤頭、鐵鏟、揹簍、撮箕硬是把小山包移走,推出“雅安人民廣場”,廣場邊開出朝陽街,建起雅安圖書館、雅安電影院、雅安百貨公司、雅安糖酒公司,附近是五金交電公司、雅安新華書店等,廣場一帶成為雅安的文化、經濟中心。第一個五年計劃開始實施,“壩壩會”由政府搭臺,成為物質交流為主的“物質交流會”,雅安民間仍叫它“壩壩會”,它仍然是雅安人的購物節。

   2000年後,城市建設,廣場被用來開發商鋪、商品房,“壩壩會”依舊舉辦,地點多處,主題更豐富。

   50年間,只在特殊的時期沒辦壩壩會。壩壩會每次持續一個星期,人流熙熙攘攘,熱熱鬧鬧,每個人至少去湊一次熱鬧。上世紀90年代,摸刮刮獎流行時,由民政部門牽頭的摳獎壩壩會也在廣場進行,那是別樣的瘋狂,高音喇叭激情高喊,“摸到一個電視機囉!”隨即傳來鞭炮鑼鼓聲,旋起一陣陣聲浪與激情。

   到了“三月初一”,政府有關部門就用鋼管、彩色編織袋、帆布在廣場上搭起簡易的大棚屋,一排一排的,一排又隔出N多間攤位,百貨公司、糖酒菸草公司、五金交電公司、供銷社等就入場了;雅安地區各縣、周邊地區、外省的商家來了;汽車、拖拉機、人力三輪車、闆闆車、雞公車馱著大包小包來了;近郊的農人肩挑背扛帶著土特產來了。商品琳琅滿目,鐵器、篾貨、木器、布匹、小吃、家電……時代時尚物資,除了飛機、火車等,幾乎都馱來了,繼續引領著雅安人的消費潮流。

   2003年,雅安的“壩壩會”停辦。那天我正好路過音樂廣場,空曠的廣場有幾個城管守著不準擺攤,揹著竹器趕會的農人滿臉茫然、沮喪。我打電話問工商管理局的朋友,他回答:“為了社會治安穩定,壩壩會取消了。壩壩會盡賣些處理貨。”

   我記不清過了幾年,“壩壩會”恢復。時間不僅僅在三月,其他月份也辦;地點多了,雅安體育館、音樂廣場、正黃廣場、某小區廣場等;主題豐富了,汽車專場、房產專場、玉器專場等。這幾年每年的八月初,音樂廣場還舉辦以人與自然為主題的“熊貓電影周”壩壩會,五天,放壩壩電影,展覽人與自然攝影作品。

   時代進入電氣化、信息化,物資豐裕,微商、快遞、超市興起,人們購物形式“多元化”,“壩壩會”依舊頑強地在雅安開辦,只是規模大大縮小。我只有知曉,都要去轉轉,雖然人少多了,但“壩壩會”依舊是“淘寶樂園”。

四、趕“壩壩會”之愉快

   先說上世紀70年代。

雅安是雨城,農曆三月七天不下雨,簡直不可能。廣場是土泥巴地,一下雨,地上是爛泥漿,太陽一出來,人一多,腳步帶起灰塵,在裡面擠一圈出來,人人變成灰姑娘,個個“蓬頭垢面”,抬手往臉上抹下汗,立馬成花臉。但是每天仍是人擠人,同伴被擠開是找不回來的,喊不答應,那是人的海,聲的無底洞。一般在進去之前相互約好,“我們在電影院門口第一根柱子下見,不見不散”。

   小時候,春節一過,我就盼著“趕壩壩會”;終於到了,母親一定會帶著去;讀初中、高中,就和同學一起去。那時候,包裡沒錢,但就是喜歡去,開眼界,尋新奇,看琳琅滿目的商品,聽南腔北調的聲浪,摸一摸散發著棉香的花布,瞧一瞧漂亮而矜持的女售貨員,看包頭帕子的農民買回全年用品的喜悅。我猜想,肯定很多人和我一樣,看了,陶醉了,對美好生活的嚮往得到了滿足,自豪感油然而生,我們的生活好富足。

   會過日子的家庭主婦們一般都是最後一天買東西。壩壩會攤位上的商家大多都是國營單位,最後一天,公司會處理一些貨;個體商販、農人不想把貨再馱回去,也降價。於是,七天壩壩會,天天都人多,人們總能買回價廉物美的東西。落滿灰塵怕啥,回去洗洗就好了。

   80年代小商小販多了,商品品類多了。小吃進場了,“壩壩會”成了好吃嘴的天堂。噠噠面、豆腐腦、酸辣粉、湯圓、醪糟、涼麵、鍋盔、洋芋花、蛋烘糕、香辣豆腐乾、麻辣串、臭豆腐……一家挨一家,食客雀躍。廣場裡條件有限,用水不方便,那時沒一次性碗筷,有的商家就在飄著一層黃油、膩哇哇的液體盆裡洗碗。但是,入了“壩壩會”的堂,雙雙牛肉、程涼粉、永平面、繼紅抄手、夫妻拳頭酸辣粉……品牌打響了。

   90年代,工廠、供銷社、五交化、百貨公司搞承包,企業改制,引進國外工業化生產線,鄉鎮企業、民營企業興起,商品豐富了,電視機、洗衣機、自行車等大件不再憑票購買,擺在“壩壩會”待售。

廣場內商攤毗鄰,琳琅滿目。朝陽街、沿江路小商小販的地攤子、遊動三輪車攤攤,首尾相連,熙熙攘攘,水洩不通。農產品交易搬到人民路,鋤頭、糞桶、犁耙、拌桶、背篼、簸箕、曬墊等等擺滿街兩邊。

   人們依舊看熱鬧,摩肩接踵,人擠人,前胸貼後背。與往昔不同的是,雅安人開始殺價!場面更熱鬧,攤位上錄放機開得震天響;有的地攤子的攤主,激情飛揚,著奇裝異服,努力站得高高的,手舞足蹈,經典吶喊應該載入史冊:“快來看,過來買,不買要後悔”,“跳樓價,跳樓價,統統一元啦,上當受騙才一元”,“比到買,看到買,不買要扯拐”!

2000年前後低檔貨、偽劣產品、處理貨擠進“壩壩會”。

   經濟越來越好,物質越來越充裕,人們的吃穿用度變得講究,購物渠道多元化,雅安人的購物節“壩壩會”衰落了。

“壩壩會”的歷史,是雅安經濟最生動的寫照;它的興衰是社會運行的必然;它的衰,也是好事,激勵我們的物資生產做精品、開發新產品。

   現在,依舊有人和我一樣熱衷於趕“壩壩會”,“壩壩會”的商品確實比較便宜。我們不是衝著“便宜”去的,趕“壩壩會”是一種情結,它,已是我們生活的一部分。


2020年3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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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壩壩會”上的吆喝

   在八九十年代,穿白網鞋是非常“港”的裝扮。那些“操哥”“操妹兒”平時稍微弄髒了一點,還要用白色粉筆去遮擋汙漬。所以,賣白網鞋的尤其引人注目。鞋攤邊圍了一堆堆小年輕,試試這雙,換換那雙,好在老闆不介意,還不斷說:“沒得事,沒得事,隨便搞!”

   賣服裝的那個小夥子斜挎著一個包,站在板凳上,兩手扯著一件新襯衣左晃晃,右擺擺,扯起嗓子吼:“快來看!快來選!今年最流行的款式哈!”旁邊賣踩踩褲的不甘示弱:“踩踩褲,踩踩褲,女娃兒一穿,身材不擺了……”

   印象最為深刻的是伍老師賣打藥,他的幾句廣告,至今還留在我腦海中:“日不攏聳,貓鑽灶轟,孫悟空大鬧天宮,屁股一踵,妨礙交通……”

   壩壩會快要散會的時候,也是非常熱鬧的時候。商家們巴不得將商品全部清倉處理。有的鉚足了勁兒大聲吆喝,竭盡全力吸引人們圍到自己攤位前,有的張貼著醒目的黃色條幅“揮淚告別雅安”,還有的瘋狂上演“買一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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