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慧珠:从捧角到拜师,她倾注全部热爱和才情,终成梅门第一高徒

1919年的深秋季节,在北京宣武门外校场小六条的一座四合院里,降生了一个女婴。

四合院的男主人是京剧“四大须生”之一的言菊朋。

一个家,5个剧种。

言家的生活并没有多富裕,但是清王朝之气韵犹存,皮黄、丹青、诗词、音韵,样样拾得起。审美化的人生态度,滋润着这一家老小的心魄。

言菊朋的一生得意的日子很短,失意的日子长,所以心情舒畅的时候也很少。

言慧珠:从捧角到拜师,她倾注全部热爱和才情,终成梅门第一高徒


但是到了中年的时候,言菊朋至少还有两点希望,借以安慰和支撑着自己:

第一,自己辛苦了半辈子,终于自称一家,人称“言派”。虽眼前不红,但深信有朝一日会得到社会的承认。

第二,本人尽管不走运,却有如许儿女;总有一个能够走上自己所愿意看到的道路,为严家争气。

这一句话,算是说着了。

到了20世纪的中期,言家的几个子女:

长子,言少鹏,儿媳张少楼;

二女,言慧珠

次子,言小鹏,儿媳,王晓棠;

幼女,言慧兰,女婿陈永玲。

分别从事着京剧、昆剧、电影、话剧、评剧5个剧种。

言菊朋的女儿言慧珠在1959年纪念父亲逝世十七周年的时候说:莫怪人家要开玩笑,光算我们一家就有五个剧种,看到百花齐放了。

而最美的花,就是言慧珠本人。

言慧珠:从捧角到拜师,她倾注全部热爱和才情,终成梅门第一高徒


言慧菊:身高1米65,削肩长颈,柳叶眉,高鼻梁,小方口,一双翘目,顾盼神飞,是个谁瞧上一眼就能记住一辈子的女人。

言菊朋在清末民初,当过公务员后,因花费在听戏、学戏、唱戏的时间太多,耽误公务;索性辞职不干,专以国剧为务,决心“下海”。

言菊朋的“下海”,对于女儿的影响是很深的。后来言慧珠曾这样描述过:

到了晚上,我们兄妹二人在灯下温习功课,父亲就在天井里吊嗓练功。逢到风雨晦暝的日子,他就站在屋檐下。我只要听见父亲高唱“一轮明月照窗下,陈宫心中乱如麻……就会情不自禁地为那凄凉苍劲的歌声所吸引、而神往。

从小对演戏情有独钟,从“捧角儿”之最,到退学学戏。

幼年,言慧珠读的是书,爱的是戏;刚刚才6岁的她,就有模有样的学着青衣、旦角,哼起戏来,有声有色。

1930年,程砚秋在北京创办了“中华戏剧学院”,该校学生在吉祥戏院演出,读中学的言慧珠,几乎每天都邀三四个同学去看戏。

她不光看,还要高声吆喝,使劲鼓掌,居然成了一群”捧角儿”之最。

一时间,娱乐小报上有“言二小姐如痴如狂”、“二小姐狂捧男角”等花边新闻,连篇累读的刊了出来,闹得满世界都知道言菊朋有个二小姐。二八佳人,如花似玉,大胆泼辣,颇有男子气概。

有人把这些报道,跟言慧珠说了,她倒满不在乎,一笑置之。

血肉充盈,恣情任性的个性已然暴露。

言慧珠:从捧角到拜师,她倾注全部热爱和才情,终成梅门第一高徒


没等到高中毕业就退了学,16岁的言慧珠,终于着魔般的正式学戏了。

原本坚决不让女儿涉足梨园的言菊朋,除了一声叹息,已毫无办法。

首拜梅兰芳的琴师徐兰沅,被师傅夸赞:是块儿戏料!

言慧珠最早是学程(砚秋)派,后来在父亲的建议下,改学梅(兰芳)派。最初,是当了一年多的“留学生”,每天跟着留声机学。

但名士风度的父亲,始终没向梅老板引荐。

言慧珠觉得,自已老当“留学生”进步太慢,便想了个“曲线救国”的法子:她向父亲提出,是不是可以向长期给梅兰芳操琴的琴师徐兰沅学。

言菊朋觉得这点子挺有可行性。

别看当年言慧珠,小小年纪,却已懂得暗通关节。她决定拜师,先从师母开始。

打定主意后,第二天一大早,言慧珠买了点东西,径直往徐家而去。进门就亲亲热热地叫徐兰沅的夫人“师娘”。然后再恭恭敬敬地送上礼品,那笑盈盈的模样和甜美的话语,着实很讨喜。

徐师母笑道:“这老头子还睡着,没起床呢。慧珠姑娘,先屋里坐吧。”说罢,便忙着收拾屋子,洗菜做饭。

言慧珠见状,立马卷起袖子,跟在后边,帮着干活。

徐师母心想:眼前这个女孩,是言家的掌上明珠,从来不上灶台。可看她干得那么欢实、认真,心里自是喜欢。

三五日过去了,徐兰沅一点动静都没有。每天好像不是忙着应酬,就是去电台讲梅兰芳,杂七杂八的事情没完没了。回家总是很晚,第二天又要睡到中午。

接连一个星期,言慧珠都无缘与徐兰沅见上一面。可是与徐师母处得像一对母女一样。

徐师母过意不去了,对丈夫说:“你总不能老躲着吧,我看,你还是给这孩子说说吧。”

徐兰沅之所以不教,是怕言二小姐吃不了唱戏的苦。

徐兰沅想了想,决定教两句难难她;难倒了,她便也死了这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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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徐兰沅便对言慧珠说:”我今儿教你两句《凤还巢》里的慢版,你明儿来要唱给我听,看你行不行?”

就这么两句唱腔,言慧珠学的全神贯注,走路哼,吃饭哼,连睡觉也哼。

言慧朋纳闷:这孩子,怎么一下变傻了?

第二天,言慧珠便唱给师傅徐兰沅听。不但字正腔圆,而且神韵不差。

徐兰沅拍手叫好:言慧珠学戏,有灵气,是块儿戏料!

什么叫戏料?那就是一种或天生或训练的极其精致的舞台感知力与审美能力。

言慧珠学戏的速度惊人,不出一年就把徐兰沅肚子里的本事,全给“榨”出来了。在师傅那里,她得到梅兰芳在化妆、音乐、台风、扮相方面的精髓。

终于有一天,徐兰沅对言慧珠说:你学的这么好,真要成变成小梅兰芳、女梅兰芳了!”

聪明过人的言慧珠,立刻接话说:“先生不也是个不上场的梅兰芳嘛。”

为能得到梅大师的指教,言慧珠天天为梅家千金寝前讲各类的“天方夜谭”。

言慧珠要成为梅兰芳的高足,必得获其悉心真传。

她距离这个追求的目标既近又远。

近,是因为梅兰芳、言菊朋两家本就认识。

远,是说要梅兰芳收下女弟子,绝非易事。

言慧珠为入梅门,可谓煞费苦心。

言慧珠:从捧角到拜师,她倾注全部热爱和才情,终成梅门第一高徒


第一步,是要想办法跨入梅宅。进了门儿,一旦梅先生发现了自己的天赋,事情就有了六七分。

言慧珠先是结识了梅府红人李三爷(释戡)和徐二叔(姬传),很快取得他们的好感。

不久,言慧珠又抓住了梅老板的千金梅葆玥,哄得这可爱的小女孩儿,成天价地围着“言姐姐”转。这一步真可谓十分成功圆满,因为要梅兰芳亲授说戏,如无梅家子女在旁,这日子一久,便难免生出闲言碎语。

言慧珠对梅氏夫妇,执礼谦恭,敬奉周到。但要找到学习的机会,那可就难了。

梅兰芳的职业习惯,每天很晚睡,翌日下午才起来;不一会儿,贵客、好友、弟子便纷至沓来,直到深夜。

稍有空闲,梅夫人便会出面挡驾,劝其休息。

言慧珠正觉无计可施。她突然发现,葆玥很喜欢听故事。这对于高中生言慧珠来讲,是件轻松的事。

言慧珠讲的故事,总是长而又长,像多卷本的《天方夜谭》,为了能听个结局,葆玥请求父母允许留言姐姐在家里歇夜。

而过了晚上12点,梅老板就会闲下来,半夜时分,跟他聊聊天,说说戏,梅老板是十分高兴的。

这当然是1942年梅兰芳从香港返回上海的事。

已经大红的言慧珠,仍不放过向恩师梅兰芳学戏的一切机会

1945年抗战胜利,梅兰芳复出,登台唱戏。

不管演多少场,言慧珠是场场风雨无阻,那时的言慧珠已然很有些名气,但仍不放过任何向恩师学习的机会。有时自己刚下场,连卸妆都来不及卸就赶去看。好在梅兰芳的戏都是大轴,放在最后,一般都不会错过。

言慧珠:从捧角到拜师,她倾注全部热爱和才情,终成梅门第一高徒


言慧珠最懂得引人注目的技巧,她看戏总是掐准时候,在大轴将上场之前几分钟才进场,座位差不多是在七、八排中间。

只见言慧珠昂着头,迈着轻松的步伐,由后而前。高跟鞋响着清脆的韵律,好像告诉所有的看客:我来了!

有一次,言慧珠穿着一件酱红色的呢大衣,脖子上围着两条玄狐,那在当时是最时髦的。在灯光的照耀下,加之她那高挑丰满的身材,闪闪发光的大眼睛,真是“容光四射,明媚照人”。

言慧珠坐下之后,她先不看戏,挺着脖子用眼睛向前后左右扫射一遍;接着,抬起手理理鬓角,打开手包,用小镜子照着补妆:扑扑粉、抹抹红。他这些小动作也好像在告诉人们,言慧珠在此。

直到梅梅兰芳出场,言慧珠便立即收敛一切,专心看戏。

她细心地看着梅兰芳的每个动作、身段、台步、水袖,还不时用笔记录。

其实那时的言慧珠已然大红,但在艺术上却仍像个求索者,求索不止。

哪像我们现在的戏剧名角、名家,一旦自己红了就再也不进场看别人的演出。

言慧珠学梅兰芳极像,扮相几可乱真;唯一的差别是下巴比梅略尖了点。论身段,梅兰芳是男性,属中等身材;言慧珠则是修身玉立,扮起来二人高矮肥瘦就差不多了。

言慧珠的化妆术非常高明,能够在眉宇之间画出梅兰芳的那种神韵。

独具慧眼的梅兰芳,对言慧珠是破格栽培。

言慧珠为人知冷知热,对恩师,对梅氏一家,她都爱之弥深

梅兰芳三代世居京城,饮食上习惯于北京风味儿;尤嗜豆汁儿。久住上海的他,说起故都小食,真有一副怅然若失的神情。

言慧珠赴沪,特地用几个四斤容量的大玻璃瓶,装满老北京最好的“豆汁张”的上品豆汁儿。梅兰芳大快朵颐后,亦深感弟子的一片至诚。别说女子,就是男人带着几个大玻璃瓶豆汁上飞机,也是件辛苦之事。

言慧珠就是用女人的心思,男人的力气,去做这种小事敬奉恩师。

为了戏剧,她倾注了自己全部的热爱和才情,终于成为梅门的第一高徒。

1954年,吴祖光接受了由周恩来提议的为梅兰芳拍摄舞台艺术片的任务计划。拍摄的曲目有《宇宙锋》、《霸王别姬》、《白蛇传》、《断桥》、《游园惊梦》、《贵妃醉酒》等,其中角色的安排,是导演吴祖光的一大难题,也很伤脑筋。

当时言慧珠正在北京,她跑到吴祖光家里,提出要演《断桥》里的青儿。

言慧珠说,自己跟梅先生学戏多年,为追求梅兰芳的艺术尽了最大的努力,也获得了内外行的夸奖。如果能跟梅先生一起演一部电影,那就是她最大的荣誉。

言慧珠:从捧角到拜师,她倾注全部热爱和才情,终成梅门第一高徒


言慧珠还承诺,在拍摄过程中,她会尽力为梅先生服务,也可替梅先生做替身排练走位。

吴祖光见言慧珠如此恳切的要求,便先找梅夫人商谈,再找梅兰芳商量。

但从梅夫人那里得知的答复是:梅先生教言慧珠戏可以,但合作拍电影不行。

另外,葆玖(梅兰芳之子,男旦)演青儿,在梅家和梅剧团是已经定好的。

闫慧珠没演成青儿,非常遗憾,后来拍游园,惊梦时,梅兰芳,发话了,让闫慧珠演杜丽娘的丫鬟,春香,这下子可把她高兴坏了,尽管春香的分量远远比不上青儿。

1961年8月8日,梅兰芳病故。10日在首都剧场举行公祭的那一天,言慧珠和丈夫余振飞从青岛搭乘飞机赶来。言慧珠一身疲惫,满脸哀伤地站在剧场门口……一个培养她,爱护她,理解她的人,永远的离她而去了。

言慧珠:从捧角到拜师,她倾注全部热爱和才情,终成梅门第一高徒


1962年,为纪念梅兰芳逝世一周年,言慧珠和俞振飞到北京,连演十天京剧,十天昆曲。

言慧珠还为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撰稿《梅派唱腔欣赏》和《梅兰芳〈穆桂英挂帅〉之唱腔分析》。

1984年,文化部举办的高规格的纪念梅兰芳诞辰90周年学术研讨会上,播放了言慧珠关于《穆桂英挂帅》(梅兰芳晚年排演的最后一出戏)的录音讲话。

播放完毕,全场沉寂。

言慧珠讲话内容之深刻精辟,语言表达之准确流畅,令在场所有从事戏剧理论研究的人感到羞愧。

她不愧为梅门第一高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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