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祖性與非理性,科波拉的超現實主義

說到科波拉,可謂家喻戶曉,其導演的電影作品《教父》在商業與藝術上獲得雙重成功,迅速奠定了他名震世界影壇的地位。

作為美國新好萊塢電影的核心人物,科波拉一直懷抱著拍攝藝術片的野心,最終他執導的《現代啟示錄》,於1979年首次搬上大熒幕,並獲得法國戛納電影節金棕櫚大獎。事實上,這部電影從計劃到拍攝幾經坎坷,籌備劇本花費了十年,拍攝時又遇到颱風侵襲釀成了預算超支。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史詩巨片才得以完成,備受業界好評。

電影《現代啟示錄》改編自約瑟夫·康拉德1902年發表的中篇小說:《黑暗的心》。康拉德在英美現代主義作家中,被搬上熒幕的作品數量僅次於海明威。可以說,《黑暗的心》是康拉德最具有代表性的作品了,但它敘述複雜、文字晦澀、象徵深奧。故事以作者1890年剛果之行為基礎寫就,描述了進入原始森林的行程,同時也是發現人內心幽暗,自我探索的一次歷程。在作品中,康拉德對人性進行了洞察與反思,充分地表現出人類被異化、迷失自我後的盲目與悲哀。科波拉在《現代啟示錄》中將原著裡的剛果原始森林轉至越南熱帶雨林,將殖民時期的背景轉至越南戰爭,他對康拉德小說的重新解讀,構成了一部優秀而又深刻的文學改編電影。

《現代啟示錄》| 返祖性與非理性,科波拉的超現實主義

康拉德作品《黑暗的心》


《現代啟示錄》講述了越南戰爭時期,美軍上尉、中央情報局情報員威拉德奉上級命令,帶領一隊士兵前往柬埔寨,消滅違抗軍令、背叛祖國,甚至單獨建立“恐怖王國”的前特種部隊上校——庫爾茨。庫爾茨曾經是戰功顯赫的軍人模範,是軍隊裡的英雄,後來卻脫離組織,在敵方區域自建以越南土著居民為主的軍隊。在尋找庫爾茨的路上,威拉德上尉與他的士兵們幾乎目睹了整個越南戰場。殺戮、血腥、暴行、殘酷,一切都令人髮指。最終找到庫爾茨時,威拉德看見他的地盤已如地獄,屍體和人頭都掛在樹上,而庫爾茨本身幾近瘋狂。庫爾茨把威拉德關起來,隨後又放出,心甘情願被威拉德之手殺死,像是完成了心願一般獲得解脫。

全美第一影評人羅傑·伊伯特說:

在旅程的終點所找到的並非庫爾茨,而是庫爾茨所發現的東西:我們的一切生活不過是一個搖搖欲墜的建築物,棲息在大自然飢餓的血盆大口之上,一不小心就會被毫不猶豫地吞下去。幸福的生活在這種脆弱面前只是日復一日的緩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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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啟示錄》電影海報

這部電影的片名取自於《聖經· 新約全書》中的末尾篇章《啟示錄》,這本身就是隱喻,勢必帶給人種種紛繁而又多面的啟示。導演科波拉曾經這樣闡釋影片的主題:“對於大多數拍攝戰爭題材影片的導演來說,他們的主題多是‘反戰’,對《現代啟示錄》來說,我認為更是表達了‘反虛偽’的主題。《現代啟示錄》的目的在於獲取一種更為豐富、全面和富有質感的影像經驗,讓觀眾瞭解什麼是越戰:一場美國曆史上最‘超現實’的、噩夢般的戰爭,以及它的瘋狂、荒謬、觸目驚心和其中體現的道德的困境。”科波拉的超現實主義不僅貫穿了整部電影的視聽語言,也融入進了人物的內部世界。今天,我將從返祖性與非理性的角度出發,淺談科波拉的超現實主義在《現代啟示錄》中是如何體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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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祖性


返祖性,由現代世界駛向荒蠻世界

返祖性是指有的生物體偶然出現了祖先的某些性狀的遺傳現象。在人類,偶然會看到有短尾的孩子、長毛的人、多乳頭的女子等等,這些現象表明,人類的祖先可能是有尾的、長毛的、多乳頭的動物。所以返祖性也是生物進化的一種證據。返祖性是一種不太常見的生物“退化”現象。

在這部電影中,不太常見的生物“退化”現象卻變成了一種常見。雖然“退化”的不是生理特徵,卻在人們的思想與行動中暴露無遺。赫胥黎在其著作《人類在自然界的位置中》說到返祖性:這個詞來源於拉丁文atavus(祖先),指返回到祖先類型的傾向。阿克羅伊德在《倫敦傳》中談到“絞刑的故事”時,稱這是暗示某種亙古的、返祖性的力量。我們暫且可以理解為,當代的返祖性多發於戰爭與暴力這樣的極端事件中,它是一種無力感,也是一種面臨危機時激發出的人性之惡與盲目。

①沿湄公河逆流而上,滿目石像、土著與祭祀

當威拉德一隊人奉旨而來,身處越南邊境的熱帶叢林時,原始味道就已開始撲面而來,他們沿湄公河逆流而上,直抵盡頭。出現在眼前的是:石像、土著與祭祀。這一幕無異於穿越般的感官,使影中人摸不著頭腦,更使觀眾為之吸引與震撼。岸邊眾多古怪的石像,可不是旅遊區中的歷史人文景觀,而是真實鮮活的生活場景,因為塗滿油彩的土著人存於其間。祭祀時,宰殺牲畜的血腥場面也同樣印證著原始的返祖性。

②獸性與野性——表現出返祖性迴歸“原始”的進化階段

電影中,被追殺的前特種部隊上校庫爾茨,不僅是英雄人物更是個精英。在他家族中,從祖父輩開始,均畢業於大名鼎鼎的西點軍校,他身為“美國最優秀的軍官之一”,自然學業與嘉獎眾多。可為什麼變成了無情的“殺人狂魔”?在越戰中,他的“瘋狂”,表現在“砍人頭”,宣稱“投擲炸彈,炸死所有人”。諷刺的是,當威拉德殺了庫爾茨後,轉過頭來,被眾人擁護。這種無意識的強權崇拜,再一次印證了原始社會的特性。

③科學—宗教—巫術,越戰使文明歷程不斷倒退

顯然,科波拉在執導此片時受到了英國人類學家弗雷澤代表作《金枝》的影響。

在原始社會中,原始人在大自然的威力面前無能為力,於是只能通過巫術的形式來獲取一種超自然的力量。當這種超自然的力量被人格化為神的時候,宗教就出現了。當宗教走向沒落之後,才出現了真正的科學。巫術—宗教—科學,是人類社會發展的歷程。

我們卻在電影中看見了社會與文明的反歷程:科學—宗教—巫術,這種倒退現象是導演科波拉的深刻反思,他藉以藝術的表現形式傳遞給發動戰爭者,乃至全人類。在原始人中,返祖性的殘留使人本能的懼怕懲罰而擅於服從。越戰使號稱“文明”的美國人發生改變,無異於一種“異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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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自然的破壞


非理性,與理性相對的直覺與衝動

非理性,無法有明確的定義,它是相對於理性而存在。在探討非理性的思潮中,出現過眾多流派,諸如:叔本華的生命意志、尼采的權利意志等。人之所以是人,其綜合體中原本就有動物性的一面:覓食、生存、佔有等驅動力會將本能放在人的首位。眾所周知,著名哲學家弗洛伊德提出了“自我”“本我”“超我”,其中“本我”就是人的非理性,或多或少它還對人起了決定作用。在文藝思潮中,與傳統分道揚鑣的現代主義,即是創作者們用“非理性”的視角來表達與傳遞他們對這個世界的看法。《現代啟示錄》中具有明顯的非理性,它的直覺與衝動將越戰帶來的悲觀與殘酷展現的淋漓盡致。

與自然環境對立的非理性

一個文明世界的形成,必定是理解自然,與自然和諧共處。就像當下爆發的疫情,抑或是乾旱、蝗災、鼠疫等災害,

人們口中所謂的“自然報復”,乃是大自然的負反饋,它需要進行自我調節來維持原有的狀態。丁照在寫作《理解自然》中說:

地球上大大小小的生態系統作為大自然千萬年來演化的成果,自有其存在的道理,必然處於某種動態平衡與制約之中。任何不尊重這種自然平衡與制約的“輕舉妄動”都會招來難以想像的惡果。

影片中,人的非理性已經到達了與自然環境對立的極致。戰爭本身已構成對自然的瘋狂威脅,更有僅僅想玩衝浪的基戈爾上校,命令下屬炸掉“椰林”,並嚎叫“讓叢林回到石器時代”!

②與文明對立的非理性

影片中的越戰場面,美軍對越共以及無辜漁民進行瘋狂掃射,殺人就像玩遊戲一般簡單隨意。幾近失控的狀態,是軍人們已經喪失理性,無法分辨對錯,也沒有任何價值觀能作為信仰的表現。在戰爭中,基戈爾上校執著的玩衝浪找滑板,還侮辱越南人的屍體,並向他們拋擲一張張“死亡撲克牌”;而上校庫爾茨則建立自己的“恐怖王國”,在極端的暴力與瘋狂中不忘唸叨著艾略特詩集《荒原》中的“空心人”

我們是空心人

我們是稻草人

互相依靠

頭腦裡塞滿了稻草 哎!

當我們在一起耳語時

我們乾澀的聲音

毫無起伏,毫無意義

......

“空心人”是庫爾茨上校對自我的認同,也是電影中對所有戰場上的上校及士兵們的隱喻。與文明對立的非理性,表現出了一種“向惡”的自由意志:無情、無知、失去理智。越南裔美國作家阮清越在“反思越戰”時說:越南人故事,無一例外,永遠是關於失去與痛苦。我的父母,我認識的所有人,失去了家園、財產、親人、祖國以及寧靜祥和的心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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庫爾茨


超現實主義表現手法:“百老匯大型歌舞劇”

事實上,電影《現代啟示錄》並不是“百老匯大型歌舞劇”,但它卻有著如此風格。從影片一開始,聽覺語言全部配以輕快、悠揚、美好的曲調,而視覺語言盡是殘酷與血腥,這種強烈對比衍生出了諷刺與荒誕感。在勞軍演出中,更顯示出“百老匯”一般的華美和誇張,表演由性感女郎搔首弄姿、扭腰擺臀構成,引得士兵們如野獸般瘋狂叫喊,難以自持。片中,大量輪廓光、背景光與逆光的戲劇性舞臺風格,搭配五彩繽紛的煙霧彈色彩,將殘酷的戰場構建成暴露人性的舞臺。這荒誕的一幕幕,到底是如何產生的?值得深思。

影片尾聲,威拉德上校最終完成使命,用短刀揮砍著庫爾茨的頭頸,與此同時,土著們也正在砍殺一頭用作祭典儀式的公牛。在死亡之時,庫爾茨低喊著:恐怖......恐怖......

恐怖由何而來?在殘酷的戰爭中,人性搖擺不定,但誰又不是戰爭的犧牲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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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榮榮,喜歡分享電影和書籍,專注於文化和美文領域。願和你一起看見更廣闊更豐富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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