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家修仙的學術思想一


道家修仙的學術思想一


道家的學術,淵源於上古文化的“隱士”思想,而變為戰國、秦、漢之間的“方士”,復由秦、漢、魏、晉以後的神仙,再變為道教的道士,到了唐、宋以後,便稱為“鍊師”。這一系列的學術思想,從表面看來,有了幾個階段的改變,而在實質上,卻是一脈相承,並無多大的變更,只有循歷史文化發展的途徑,吸收其他外來的學術方法,擴而充之而已。道家學術思想的中心,便建築在這一系列修煉的方法上,道教因襲道家的內容,也就是用這一系列的學術思想做根基。現在讓我們做綜合性的介紹,舉世所認為神秘難測的道家,它的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

(1)道家與道教對於人生意義的估價:我們在平常,只知道中國文化,代表儒家的孔、孟學術,儘量在闡揚人文道德的思想,提倡以人文為本位,構成五經六藝人文哲學思想的體系。但是忘記了,由上古歷史文化的傳統,與五經學系的關係,及諸子百家散失保留著。我們祖先留給後代子孫的人生科學的學術思想,被任意隨便拋散,實在非常遺憾。

大家都知道,古今中外的哲學,都在研究宇宙人生的問題,想在其中求得使人類得到永久平安的對策。然而,哲學思想正如宗教信仰一樣,都是基於對人生的悲觀,對世界的缺憾而發出,雖然哲學與宗教一樣,也都為現實人生,與現實世界問題而努力,可是它的最終要求,與最高目的,大體都是為了研究生死問題。尤其在宗教思想上,正如一般人所說,都為死的問題做工作,鄙棄人生,而否定現實,果然他們也在盡力善化人生,美化現實,但它的目的,仍然是把現實人生努力的成果,作為死後靈魂超脫的資本。換言之,宗教與哲學,大致都站在死與滅亡的一邊喊話,呼喚靈魂的昇華。只有中國文化,根據《易經》學系的思想,與這種精神,大有不同之處。因為生與死,存在與滅亡,只是兩種互相對待的現象,等於一根棒的兩端,也猶如早晨與夜晚。中國文化《易經》學系的思想,便是從生的一端,觀看宇宙萬有和人生,因此而建立“生生不已之謂易”的觀念。

上古兩大文化的主流,道家與儒家,便從這個生命無窮的哲學基礎上出發,認為人本生命的價值與人類智慧的功能,可以彌補天地物理的缺憾。於是,便確立人生的目的與價值,是有“參贊天地之化育”的功能。換言之,人,這個生物,有無窮的潛能,如果自己把它發掘出來,就可以彌補天地萬有的缺憾。道家的學術思想,基於這種觀念而出發,認為人的生命,本來便可與“天地同體(齡),日月同壽(命)”,而且還可以控制天地,操縱物理。

可是為什麼不能發揮這種潛能?為什麼自己做不到呢?

①由於人類自己不能認識生命的根源,被外物所矇蔽,被七情六慾所擾亂,隨時隨地自己製造麻煩,自己減滅壽命。

②由於不知道延續補充的原理,只知道減少的消耗,不知道增加的妙用,到了戰國時期,因為時衰世亂的刺激,因為自由講學風氣的盛行,因為民間研究學術思想,漸為上流社會所重視,於是燕、齊之間,篤信這種思想觀念的方士們,有的從天文物理、地球物理的研究,認為人身生命的規律,是與天地運行不息的規律相同的,便建立一種養生的原則和方法。

在這種方法的總則之下,有的做物理、生理的研究,有的做化學藥物的研究,有的做鍛鍊精神、頤養神氣的研究,有的做祭掃、祈禱、淨化思想信仰的研究,花樣百出,各執一端。可是,這只是舉出他們對於人生修養的方術觀念而言,他們從這種方術觀念出發,至於立身處世,用在對人對事的觀點,也各有一套思想和理論,就構成諸子百家異同的學說了。我們姑且不管這種絕對而崇高的現實理想,是否真能做到?至少,這種對於人生價值,與生命具有大功能的觀念和理論,實在在世界文化思想史中是史無前例的,只有中國一家——道家首倡其說。

過去中國醫學的理論基礎,完全由道家這種學術思想而來。因此,在魏、晉以後,醫家不通《易經》、《內經》、《難經》與道家學術的,便在醫理學上,大有欠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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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方士思想的影響:春秋、戰國時期,這種新興流行的“方士”思想,在只知窮經讀書的學者,除了坐以論道,討論人文的思想以外,完全缺乏科學興趣,不加重視。甚至,笑為荒謬不經,一概鄙棄,而在通人達士的上流人士,也與愚夫愚婦一樣,便多多少少受其影響。於是,當時流行的“養神”、“服氣”、“餌藥”、“祀禱”等風氣,便逐漸普及,等於這個科學時代,不管懂不懂科學,原子冰淇淋、原子理髮,也隨科學的風氣,隨口亂喊一氣,尤其如美國,科學的幻想小說,猶如《封神演義》一樣流行。現在我們只把當時道家方士思想有關的著名學說,分類舉例加以說明:

(一)養神論者的理論方法:當然首推老子。例如老子所說養神論的原則便有:“穀神不死,是謂玄牝之門,是為天地根。綿綿若存,用之不勤。”老子講出這個穀神,後世有些旁門左道的道士與鍊師們,便把它生拉活扯到醫學的範圍,弄到身體的生理上去,認為這個“谷”字,便是“毅”字般神,一種解說是脾胃的神(道士們稱它叫中宮的部分),一種解說是毅道(大腸與腎臟的銜接處),於是便忍屁不放,緊攝毅道,認為便是合了老子的道法,修煉“穀神”的妙術。其實,老子所謂的“穀神”,只要細讀《老子》的“致虛極,守靜篤”的道理,便可知道他所說的:“夫物芸芸,各歸其根,歸根日靜,靜曰覆命”的方法論,便是“穀神”的註解了。

能把心神寧謐,靜到如山谷的空曠虛無,便可體會到“空谷傳音,虛堂習聽”、“綿綿若存”的境界了。魏、晉、隋、唐以後,道家“存神養性”的方法,配合道家醫學的《內經》,與道教所造的《黃庭經》,就又產生“內視返照”、“長生久視”的理論。所以“內視”與守肚臍眼的方法,都是後世道家修煉的事,並非禪宗的術語,如果有人弄錯了,應當注意。

那麼,道家所說的神,究竟又是什麼呢?這在戰國時期的子書中,存有很多同異的說法,姑且舉幾個例子來說明。《易經·系傳》:“神無方,而易無休。”後來司馬談《論六家要旨》中說:“凡人所生者神也,所託者形也。”“神者,生之本也。形者,生之具也。”司馬遷在《律書》中,更加發揮地說:“神使氣,氣就形。”“非有聖人以乘聰明,孰能存天地之神,而成形之情哉!”司馬氏父子所說的形神問題,與《黃帝內經·太素本神論篇》中,歧伯所說的形神論,原則一致,如:“形乎形,目冥冥,問其所痛,索之於經,慧然在前,按之不得,復不知其情,故曰形。”又:“神乎神,不耳聞,目明,心開,為志先。慧然獨悟,口弗能言,俱見獨見,適若昏,昭然獨明。若風吹雲,故曰神。”

這些有關道家思想所說的神,都不是宗教性質所謂的神,而且這些神的理論,是科學的,也不是純粹哲學的,但是它不是物理的唯物思想,它是神能馭物,作為生命根源心物一元的思想。到了道教《黃庭經》的手裡,這種原始道家生命的神論,便被它穿上道袍法服,繪上鬼神的臉譜,站在人身五臟六腑、四肢百骸的每一穴道里去了。於是,依照《黃庭經》思想的觀念,我們這個生理的身體,簡直成了一個神的神秘世界。如果用它來解釋儒家思想、《大學》、《中庸》戒慎恐懼的理論,培養誠敬的心志,倒是最好的註解,倘使從純粹道家原始科學思想的觀念看來,這種貫串生理與宗教性質的學問,實在為世界宗教思想史上獨一無二的境界,在此不及細說。


道家修仙的學術思想一


(二)養氣與煉氣論者的先聲:在周穆王之後,到東周開始,至於春秋期間,道家方士們的修養方法,是偏於養神的。到了戰國時期,因為醫藥的進步,藥餌、煉丹的方術盛行,因此道家修煉的方法,從專門主張養神的階段,便進入兼修“形神俱妙”,偏重服氣、煉氣的階段了。在這個時期,為道家代表者的莊子,便隨處並論“形神俱妙”的方法與理論。所以同為道家宗祖的老子和莊子,他們的學術思想,雖然脈胳相承,而在理論的旨趣與方法上,便有異同之處了。莊子說的養神原理,大致不外忘物忘身、視生死為一貫,齊物吾於無形。而在方法上,卻特別提出“齋心論”與“坐忘論”,為養神合道的根本,使其能夠到達“虛室生白,吉祥止止”的境界,然後才可以“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遊無窮者。”比起《老子》的道妙理論,已經演進得相當具體。可是他

在養神以外,又同時提出養氣的方法,說明“真人之息以踵,眾人之息以喉”,以及“緣督以為經,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養親,可以盡年”等理論,隨處說明氣機存在的作用,與生命關鍵的道理。莊子這種學術思想的發展,顯然是受到“方士”思想的影響,不但莊子是如此,與他先後同時認為是直承孔子,行仁由義,當今天下,捨我其誰的孟子,在他的學說之中講到修養的方法,也顯然是受到道家“方士”養生思想的影響,與孔子原來平實的學說,已經大異其趣,與曾子的“慎獨”與“誠意”,子思的“誠明”和“明誠”的養神方法也大有不同。孟子在修養方法上,乾脆提出養氣的言論。所謂“夫志,氣之帥也。”乃至特別提出由養其夜氣而至於平旦之氣的氣象,然後可養到至於浩然之氣,而充塞於天地之間,而且更具體地說出養氣進修的程序。如:“可欲之謂善,有諸己之謂信,充實之謂美,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大而化之之謂聖,聖而不可知之謂神”等言論。無論如何,在孔子、曾子、子思傳承的修養方法理論中,實難找出類似這種線索。

經歷兩千年來的道家煉丹學說,始終不出氣的範圍,一般想求“長生不老”,效法修道的人們,吞吐呼吸,熊經鶴伸,天天在吐故納新而煉氣,做為修道的張本。

那麼,道家所謂的氣,究竟是什麼東西呢?也經常有人問我,服氣,應該歸納到哪裡才對?或為下丹田(臍下)?或為中宮(胃腔部分)?殊不知這個身體,猶如一副內外通風的皮袋,裝進許多骨骼,腑臟,全部神經系統,血液與內分泌,牽一髮而動全身,到處都是流行無礙的。譬如一個皮球,當你打氣進去的時候,你想把氣集中停留在皮球的某一固定處所,是可能的事嗎?如果不可能,那麼,吐納呼吸的煉氣術,等於是通風作用,藉以做到吹掃清潔的運動而已,那裡可以積氣煉丹,而得“長生不老”的成果呢?印度一部分瑜伽煉氣術的理論,認為空氣當中,充滿了日光能,以及許多不可知的物理養分,可以增加人的壽命。殊不知血氣當中,固然存有許多營養人身的作用。譬如氧氣,如果過分吸收得多了,它也會變成有害無益的,日光能吸收得太多了,也是會改變人體的形質,乃至可以引起不良的後果。總之,這些理論,都是似是而非的妄語,實際上,都被“依文解義”所矇蔽,並不真能瞭解道家的意義。所以魏、晉以後的神仙家們,生怕大家誤解氣字的意義,更獨創一格,把這個氣字,改寫成“炁”字,這樣便是後世道家另一派的旁門,專以拆字方式傳道的一種先趨。這個從無火而組合成的“黑”,也就是道家用來說明此氣非空氣的道理。另有一種觀念,把氣,氣,“炁三個中文的字,做了三層解釋,認為無米的這個氣,是指呼吸的氣,加入米字的氣,是指空氣的氣,只有無火的炁,才是道家所講的氣。什麼才是道家氣字的真正含義呢?
那便是專指生命本有的一種潛能,並非是電,也非原子的作用,我們站在現代的觀念,借用現代的知識,只能為它借用一個物理學上抽象的名詞——“能”,作為暫時的解釋而已。由此而知,所謂吐故納新等煉氣的方法,並非說它對於健康養生沒有用處,只能說道家用吐故納新的呼吸術,不過像是借用一根火柴,靠它來點燃自身潛能的一種方法而已

現在繼續說明戰國時期的道家,由“方士”們提出“形神俱妙”的服氣、煉氣的修養方法以後,便由“方士”的觀念,提升到“神仙”的境界,其中開創劃時代的觀念的,又是莊子;在傳統的信念中,對於道高德妙者稱為先生、大人、君子乃至聖人,無形中把它視為人位當中的至高標準。莊子由此標準再向上提升,便創立了“至人、神人、真人”的名號。比如說:“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後世道家與道教,用以稱呼得道的神仙,叫他為“真人”的,便是從莊子的觀念開始。我們要知道,在莊子全部思想的觀念裡,如果一個人達不到這種神人的境界,便是做人沒做到頂,所以不能稱之為至人,因為做人既做不到人的最高境界,所以芸芸眾生,統統都是假人,也就是後來道家思想所謂的“行屍走肉”而已,並非“真人”。莊子這種對於人生價值,和人格昇華的標準,陳義實在太高了。在一般人而言,可以說只有可望而不可即的成分,所以大家便認為他和所有道家的思想一樣,只是一種理想主義。其實,把人生生命的觀念,提到和宇宙的功能一樣,何嘗不對,只是人類既要自尊自大,又不夠偉大,所以就自卑而不敢承當而已。那麼,他提出“真人”、“神人”的境界是什麼呢?如說:“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霜,綽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雲氣,御飛龍,而遊乎四海之外,其神疑,使物不疵癘,而年穀熟。”莊子像這樣描述“神人”的話,屢見不鮮,有的地方便說“神人”,是乘日月以遊行,比乘雲氣還要擴大,因為他提升了人的境界與價值,所以居高臨下,憑空鳥瞰,便自然而然地鄙棄世俗,卑卑不足道也,所以他說,像這一類的“神人”,只要用他的殘渣廢物,就可以製造出許多聖人,其他還有什麼可說的呢?如雲:“至人也,物莫之傷,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熱,是其塵垢秕糠,將猶陶鑄堯、舜者也,孰肯以物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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