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體捐獻 讓生命再度綻放

最後的死去和最初的誕生一樣,都是人生必然;最後的晚霞和最初的晨曦一樣,都是光照人間——這兩句詩一樣的哲言,曾懸掛在首都醫科大學遺體捐獻接受站的中廳。每年清明節前後,接受站都會迎來一波遺體捐獻高峰。斯人已逝,生命卻以另外一種方式延續。

遺體捐獻 讓生命再度綻放

2012年清明節前夕,醫學院校師生代表在《生命》紀念碑前肅穆,向刻有遺體捐獻者名字的石碑敬獻鮮花,表達哀思與敬意。 孫山/攝

遺體捐獻 讓生命再度綻放

2000年,醫學院的大學生向他們面前躺著的這位無私的遺體捐獻者深深鞠躬。張宏江/攝

遺體捐獻 讓生命再度綻放

2002年,一位患有腎病的14歲少年,在父母陪同下辦理遺體捐贈公證手續。梁鳳鳴/攝

遺體捐獻 讓生命再度綻放

2000年,協和醫科大學遺體登記接受站內,幾位老人在填寫登記表。張宏江/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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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位市人大代表籤捐獻倡議

遺體捐獻 讓生命再度綻放

1982年3月30日,《北京日報》1版

遺體捐獻 讓生命再度綻放

1991年6月22日,《北京日報》6版

北京醫科大學有一具完整的人骨架。每個醫科大學的學生,無不對它肅然起敬,因為看到它,彷彿又見到了原醫科大學校長鬍傳揆教授。

1982年召開的市七屆人大六次會議上,胡傳揆、葉恭紹、嚴鏡清等48位市人大代表,聯名簽署了《捐獻遺體,供醫學之用》的倡議書。

他們向醫藥衛生戰線的工作者發出了捐獻遺體的倡議:“既然我們在生前能把畢生的精力貢獻給祖國醫學科學的進步,為什麼不能在死後將遺體捐獻給人民衛生事業的發展呢?”“我們在此首先公開立下遺言,自願在死後將本人遺體整個捐獻給祖國,供燒傷修補、臟器移植、教學觀察以及醫學科學研究之用。”(1982年3月30日《北京日報》1版,《捐獻遺體 供醫學之用》)

1986年3月17日,胡傳揆去世。本報1991年6月22日6版《死亡並不意味結束》報道記載,遵照胡傳揆生前的囑託,他的遺體在北醫大第一附屬醫院進行了病理解剖,為醫務人員留下了大量寶貴的病理切片和數據資料。之後,老教授的遺體又被送回北京醫科大學,由解剖教研室繼續完成他遺囑的後半部分:儘量利用其它組織及其骨架,以利教學。醫科大學花費了三個月的時間,將胡教授的遺骨製成精緻的骨架,並舉行了隆重的揭幕儀式。

當年,為何48位市人大代表會集體倡議捐獻遺體?這與當時遺體解剖和遺體捐獻極其缺乏有關。

病理解剖本來可以為之後的眾多病人提供診斷依據,但當時很少有人同意病理解剖。另外,教學解剖用屍體奇缺。教學解剖為醫學提供寶貴經驗。按照正常的教學要求,人體解剖實驗課應該是4個學生分到一具屍體,可在當時,北京很多醫科大學的實驗課一直是8到10個學生用一具屍體。在中專類醫科學校,更是幾十人上百人“看著”解剖一具屍體。一具屍體甚至要用很多年,老師怕學生弄壞了標本捨不得讓大家動手。有些中專生學了半天醫,連人體裡面究竟是什麼樣都沒搞清楚。

協和醫科大學人體形態學教授曹承剛當時一語中的:我們每個人在生病後都希望找一位好大夫,但好大夫是如何培養出來的?對於一個醫學院的學生來說,人體解剖是學習醫學知識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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捐與不捐的觀念衝突

遺體捐獻 讓生命再度綻放

2000年6月2日,《北京日報》9版

本報刊登了48位市人大代表的倡議後,僅4天就接到十多封讀者來信,表示自願捐獻遺體。各個醫學院校也陸續接到要求捐獻遺體的電話。

首都醫科大學接受第一具自願捐獻的遺體是在1992年12月16日。一位姓程的四川打工妹在京治病期間,得到了好心人的無私幫助。小程輾轉找到首醫大,要求死後捐獻遺體作科研教學之用,以回報北京人及全社會對她的關愛。

還有一些人不應被忘記:水利部原總工程師馮寅,生前多次要求捐獻遺體。1998年9月馮寅去世之後,子女遵照其遺願,幫他完成了捐獻。

70多歲的北京市經貿委幹部何先生,為了在生前落實好捐獻遺體的願望,從1989年開始就寫信聯繫,四處奔走,最後終於如願以償。

不過,這樣的例子還是少數。在20世紀90年代的北京,捐獻遺體依然超越了很多人的接受能力。

在中國人的傳統觀念裡,“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我們既然全須全尾地來,就應該完完整整地走。”傳統觀念、輿論壓力像一張無形的大網,束縛著人們。

順義農民王占強下定決心捐獻遺體。母親聽了後流著淚說:“將來媳婦和你進不了一個墳,她能同意嗎?這事在搞對象的時候可不能跟人家說。”王占強的伯父硬邦邦地甩下一句話:“遺體不在了,可沒你的墳頭,你好好考慮考慮吧。”

一位姓吳的老人想要在死後捐獻遺體,可子女們都強烈反對。他們衝著老人嚷開了:您要是真把自己捐了,街坊鄰居還不都得罵我們不孝,我們可擔不起這罪名。老人只好作罷。(2000年6月2日《北京日報》9版,《這也是生命的延續》)

有些開明的病人家屬在醫院自願簽訂了捐獻遺體協議書,可一旦親人病故,很多人又反悔了。(1994年12月10日《北京日報》6版,《屍檢:為了人類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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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設三大接受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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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5月8日,《北京日報》7版

1999年“五一”勞動節前夕,本市成立了志願捐獻遺體辦公室,下設協和醫科大學、北京醫科大學、首都醫科大學3個志願捐獻遺體登記接受站,標誌著北京市規範化的志願捐獻遺體工作正式啟動。

從1982年人大代表聯名倡議,到1999年設立登記站,經過17年的宣傳,人們的接受度已經明顯提高。連登記站的工作人員都沒有料到,開站幾天內就有120多人到三個接受站登記捐獻遺體。

北京市鐵路工程總公司經濟師李明星,在北京醫科大學接受站正式工作的第一天就來登記。她告訴記者, “我知道現在可供解剖的屍體很少,我以前得過一場大病,是北醫附屬醫院治好了我的病,給了我第二次生命。我覺得普通人也做不了什麼大貢獻,把遺體捐獻給醫學事業也算是為社會做了點事情。”

當時已75歲的張國金老先生帶著饅頭和榨菜,大老遠從姚家園坐車來北醫大登記。出身醫學世家的他,希望死後也能為醫學事業做點貢獻。(1999年5月8日《北京日報》7版,《志願捐遺體者逾百》)

不到一年的時間,全市已有1500人進行了登記。

2000年3月2日清晨,協和醫科大學的解剖教室裡氣氛莊重肅穆。這一天,是協和醫科大97級臨床醫學系的62位學生第一次上解剖課。在教室正中間的解剖臺上,躺著的正是遺體接受站成立以後全市的第一位遺體捐獻者。

這是一位老人,1999年夏天病逝,親屬為了卻他的遺願,在他去世後的第二天就把遺體捐獻給了協和醫科大。

初春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灑進解剖教室,62位大學生向他們面前躺著的這位無私的遺體捐獻者深深三鞠躬。

“每次接受遺體捐獻都是一次心靈的淨化,請你們銘記這些志願者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獻給整個社會的崇高精神,請不要愧對他們的這份真情。”課前,協和醫科大何維教授的一番肺腑之言震撼著同學們的心靈。他們輕輕打開包裹的白布,鄭重地開始了他們的解剖第一課——認識大腿骨三角構造。

4

每年清明前後是捐獻高峰

遺體捐獻 讓生命再度綻放

▲2017年2月20日,《北京日報》2版

有了登記接受站後,北京的遺體捐獻有了快速發展。

截至2009年清明節,本市3個接受站的報名人數超過了1萬人,其中817人已完成遺體捐獻。這些捐獻者中既有百歲老人,也有兩歲小孩,既有工人、農民,也有大學生、教授。

受我國傳統文化的影響,每年清明節前後,市民對遺體捐獻工作關注度較高。三大接受站每天都接到很多人電話諮詢,報名人數也是平時的幾倍。(2009年4月11日《北京日報》6版,《清明過後遺體捐獻報名者增多》)

對於遺體捐獻,有些人看得很淡,來到辦公室二話不說就填志願書,整個過程平淡自然;也有很多人做出決定後,還要陷入長達半年到一年的深思熟慮,不時打電話到接受站諮詢。做出遺體捐獻決定的人,在完成內心的掙扎和抉擇後,往往還需要至少半年的心理建設期。

捐獻者去世後,接受站會等待,等待家屬主動聯繫,並不去追問。最終的選擇,讓家屬決定。這不僅僅是規定,更是尊重。(2012年4月5日《北京日報》8版,《以紅十字的名義,向“大體老師”致敬》)

2014年2月26日,43歲的範濤在家人的陪伴見證下,簽署了人體器官捐獻、遺體捐獻知情同意書及申請表。

範濤是2009年突然查出患有腦膠質瘤的。他曾做過15年的北京日報記者,前文提到的報道《死亡並不意味結束》就出自他手。

開顱手術、放化療,腫瘤復發,再次化療……生命走入倒計時,他做了一個決定——申請捐獻器官、捐獻遺體。

2016年8月26日晚8時30分,人民醫院手術室。無影燈下,範濤靜靜地躺在手術檯上,心電圖變成一條直線。四位醫生向他深深鞠躬。

一個多小時後,他的遺體被送到北大醫學部,成為一名引領醫學生走進人體科學之門的“大體老師”。第二天,他的肝臟和雙腎已經在三位患者的體內開始工作。不久後,他的兩個眼角膜讓兩位患者重新看到了這個五彩斑斕的世界。(2017年2月20日《北京日報》2版,《空谷濤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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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紀念碑前的追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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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7月12日,《北京日報》7版

遺體都捐了,甚至沒塊墓碑,對親人的哀思在何處安放?

2004年,為了紀念遺體捐獻者,市紅十字會在長青園骨灰林基地建立了生命紀念碑。

2007年起,每年清明節前後,來自各大醫學院校的師生、醫務工作者、紅十字會志願者、遺體捐獻者家屬,都會來到生命紀念碑前,舉行追思會。(2011年7月12日《北京日報》7版,《“遺體捐獻者哀悼日”擬設》)

2012年的追思會上,一身素衣的黃莉將一束黃菊擺在刻有父親名字的紀念碑前。“看到有這麼多學生來祭奠父親,我很感動。”

追思會後,學生們久久不願離去,有的在紀念碑前整理花籃和花束,有的輕輕用手帕擦拭著紀念碑上刻著的一個個名字。田蕊是北京協和醫學院臨床醫學專業2009級學生。她動情地說,“在我們每個人的醫學生涯裡,都曾有過一位默默無私的大體老師。我們沒有權利、更沒有理由讓他們失望。”(2012年3月25日《北京日報》2版,《叫一聲“大體老師” 向您們深鞠一躬!》)

“從土葬到火化是一次進步,從火化到捐獻是一次革命。”這是紅十字會的一句宣傳口號。1982年人大代表們發出遺體捐獻倡議已經過去38年了。這38年間,人們對於遺體捐獻的思想轉變,恐怕比之前幾個世紀積累的轉變還要大。截至2018年年底,本市已有2.5萬餘人報名志願捐獻遺體,其中2962人實現了遺體捐獻。

逝者已矣,遺體捐獻者在選擇奉獻的同時,也開啟了延續希望的旅程,生命以這種方式再度綻放。

文字:侯莎莎

歷史資料:京報集團圖文數據庫

來源 北京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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