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菊花”,別往歪了想

菊花,如果從植物學分類上來講,屬於菊科、菊屬的多年生宿根草本植物。現在因為網絡流行詞影響,導致老師在課堂上甚至不敢說“菊花”這個詞,只要一說,一定要麼全體同學爆笑,或者至少也有某些學生竊笑。

但實際上,在語文課上,菊花這個詞還真避不過,中小學語文教材中,就有很多涉及到菊花的詩歌。

比如:

贈劉景文

【北宋】蘇軾

荷盡已無擎雨蓋,

菊殘猶有傲霜枝。

一年好景君須記,

最是橙黃橘綠時。

再比如:

菊花

【唐】元稹

秋叢繞舍似陶家,

遍繞籬邊日漸斜。

不是花中偏愛菊,

此花開盡更無花。

又比如:

過故人莊

【唐】孟浩然

故人具雞黍,

邀我至田家。

綠樹村邊合,

青山郭外斜。

開軒面場圃,

把酒話桑麻。

待到重陽日,

還來就菊花。

除了詩之外,還有文。

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蕃。晉陶淵明獨愛菊。自李唐來,世人甚愛牡丹。予獨愛蓮……——北宋 ·周敦頤《愛蓮說》

正如周敦頤所說,“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蕃。”一方面,菊花在中國遍佈各地,非常常見,有很強的觀賞,食用乃至藥用的價值。另一方面,因為菊花被賦予了很強的文化意蘊,與“梅、蘭、竹”並稱為花中四君子,所以,菊花在詩歌中出現的頻率極高。

但分析鑑賞這些直接詠菊花的詩也好,還是偶有牽涉的到菊花的詩也好,常常與兩個關鍵詞相聯繫,一個是陶淵明,另一個是重陽節。

在陶淵明之前,雖然也有文學作品中提到菊花,但是,並沒有被賦予太多的文化意蘊。

比如: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 先秦 · 屈原《離騷》

但到了陶淵明,菊花就變得不一樣了,陶淵明在詩作中多次寫到菊花,我們最熟悉的有“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飲酒》其五)還有我們不太熟悉的“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汎此忘憂物,遠我遺世情。(《飲酒》其七)(譯文:秋天的菊花顏色美好,採摘下沾著露水的菊花。 把菊花泡在酒中,使我遺棄世俗的心情更為遙遠了。)

相當程度上可以說是陶淵明塑造了菊花的形象,把菊花“霜降之時,唯此草盛茂”的生物屬性,賦予了人的品格。從此,菊花這種品行高潔,孤高獨立的形象就日漸顯露出來了。也因為陶淵明的原因,菊花在相當程度上又和隱逸之風聯繫在一起。可謂是:

“歲歲有黃菊,千載一東籬。”(南宋 · 辛棄疾《水調歌頭·賦傳巖叟悠然閣》)

除了陶淵明,菊花還和重陽節緊密聯繫在一起。重陽節有頭插菊花,喝菊花酒等習俗,所以,關於重陽節的詩歌,大多少不了菊花的意象。

九日重陽節,開門有菊花 —— 唐 · 王勃《九日》

遙憐故園菊,應傍戰場開。——唐· 岑參《行軍九日思長安故園》

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宋· 李清照《醉花陰·薄霧濃雲愁永晝》

……

重陽節詩有兩首非常有名,一首是杜牧的《九日齊山登高》,另外一首是蘇軾的《少年遊·重陽》。

九日齊山登高

【唐】杜牧

江涵秋影雁初飛,

與客攜壺上翠微。

塵世難逢開口笑,

菊花須插滿頭歸。

但將酩酊酬佳節,

不用登臨恨落暉。

古往今來只如此,

牛山何必獨沾衣。

定風波·重陽

【北宋】蘇軾

與客攜壺上翠微。江涵秋影雁初飛。塵世難逢開口笑。年少。菊花須插滿頭歸。

酩酊但酬佳節了。雲嶠。登臨不用怨斜暉。古往今來誰不老。多少。牛山何必更沾衣。

將這兩首詩詞對讀一下,很有意思,可以看到蘇詞差不多完全承繼了杜詩的基本意思,甚至有一些語句都完全一致,只不過增加了個別的詞語,將詩改為了詞的形式。清代王士禎《花草蒙拾》:蘇東坡之“與客攜壺上翠微”,皆文人偶然遊戲,非向樊川集中作賊。”這個說法有道理,但更重要的是蘇軾借杜牧詩來抒發自己的情懷。

不過,前面的所有詩作中提及菊花,無論是和陶淵明有關,還是和重陽節有關,其基本的文化意象並沒有發生太多的變化,甚至可以說是一以貫之。

這是文化層類疊加的結果,但是,有一以貫之,就有例外,有守成,就有創新。比如,下面這樣兩首出自唐末農民起義軍領袖黃巢之手的菊花詩,就在這成百上千首寫菊花的詩中,顯得極為與眾不同。

題菊花

【唐】黃巢

颯颯西風滿院栽,

蕊寒香冷蝶難來。

他年我若為青帝,

報與桃花一處開。

這一首已經和一般的寫菊花的頗有不同了,不再是“花開不併百花叢,獨立疏籬趣未窮。”而是詩人突發奇想,覺得菊花在秋天獨自開放,“蕊寒香冷蝶難來”,有一點太孤獨寂寞冷的味道了,而要“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

一旦自己成為青帝(春神),就要讓菊花與桃花在大好春光中開放,讓菊花也同樣享受到蕊暖香濃蜂蝶繞叢的歡樂。這樣寫就顯得別有懷抱,不再是讚美菊花隱逸,讚美菊花孤標傲世。而是要改變菊花獨處寒秋,蕊寒香冷的命運,非但要改變菊花的命運,還要我自己的命運也要我自己說了算。

不第後賦菊

【唐】黃巢

待到秋來九月八,

我花開後百花殺。

沖天香陣透長安,

滿城盡帶黃金甲。

這一首也很有意思,從題目看是黃巢在應試落第之後所作。雖然同樣寫的是菊花在其他花凋零之後才開放,但是“我花開後百花殺”,一個“百花殺”,顯得霸氣十足。

“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更是強化了這種霸氣的意象。不但有香氣,而且構成“香陣”,要衝天,要“透”長安。要滿城“盡”帶黃金甲,一個“盡”字,每個角落,無一遺漏。

你看,黃巢的這兩首菊花詩的確與眾不同吧。他完全突破了寫菊花的窠臼,不再和陶淵明以及重陽聯繫起來,不再和隱逸的精神以及頭插菊花的習俗聯繫,而賦予了菊花完全不同的色彩。

明代藏書家郎瑛在《七修類稿》中有一段很有意思的記錄。

《清暇錄》載:黃巢下第,有《菊花》詩曰:“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嘗聞我(朱)太祖亦有詠《菊花》詩:“百花發,我不發;我若發,都駭殺。要與西風戰一場,遍身穿就黃金甲。”人看二詩,彼此一意:成則為明,而敗則為黃也。

“成則為明,而敗則為黃”這已經是歷史事實,我們無法改變,我們應該關注的是黃巢和明太祖朱元璋在寫菊花詩時的“彼此一意”,而這“一意”,與其他的寫菊花的巨量詩作對比,就是突破了寫菊花的傳統。

黃巢的兩首詠菊詩,給我們在寫作上的啟發是,不要總承襲古人,而要獨具隻眼。不能人云亦云,而要平中見新。要想做到這一點,僅僅有會觀察的眼睛還遠遠不夠,還要有更為敏感的心靈,更為深邃的思想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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