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庭堅:陳侯學詩如學道,又似秋蟲噫寒草

人生中有著各種各樣的相遇,或擦肩而過,或傾蓋如故。陳師道與黃庭堅的相逢,則更是一場不可預期的人生際會,芸芸眾生裡的二人終惺惺相惜。“

陳侯學詩如學道,又似秋蟲噫寒草”,是黃庭堅多陳師道不渝世俗浮沉的贊論;“君如雙井茶,眾口願其嘗”,是陳師道終其一生對黃庭堅的推崇與敬仰。他們恰是相逢甚喜,一見如故,卻又相隔千里,書信為橋。他們志同道合,彼此欣賞,相酬為樂。共處時他們相談甚歡,分別後他們彼此惦念。那麼,當黃庭堅遭遇貶黜之時,陳師道將如何幫助他度過人生低谷?流年似水,歲月蹉跎,當記憶散落成一地斑駁之時,黃庭堅又將怎樣面對這生離死別的分離時刻?

斷牆著雨蝸成字,老屋無僧燕作家

剩欲出門追語笑,卻嫌歸鬢著塵沙

這是一首詩歌的前一半,作者是陳師道,這首詩歌寫什麼?簡單來說就一個字窮。我們以前讀文學作品或者其他文字,形容一個人家裡很窮,往往用一個成語來形容叫家徒四壁,窮得只有四面牆壁,也就是家裡空空如也。陳師道形容他的窮比這更厲害,家徒四壁你還有四堵牆,但陳師道在這首詩裡面,他四堵牆都不完整,所以我們一開始看到“斷牆著雨

”,至少有一面牆是塌了的,所以颳風下雨的時候雨就刮進來了,所以這應該是一件老屋,而且不是一般的老,老到了破的地步。讀到這裡,對陳師道也很佩服,他能把自己的貧窮描寫到這種難以置信的地步,連家徒四壁他都做不到,住在這樣的房子裡,他的心情也就會受到影響,所以下面兩句就是“剩欲出門追語笑,卻嫌歸鬢著塵沙”。我也有一點點想跟著大家去走進這個春天,與大家打成一片,享受這個春天,但是我總擔心我出去回來了以後滿臉滿頭都是灰塵。


黃庭堅:陳侯學詩如學道,又似秋蟲噫寒草

我們一看就知道這是找了一個藉口,陳師道住在哪裡呢?住在徐州,徐州又不是一個黃山漫天的地帶,偶爾出去一下怎麼可能灰塵弄得自己滿頭滿臉都是呢?所以我們就知道陳師道是在找藉口,是他不想出去,因為生活的清貧讓他失去了對快樂的追求。

這一年陳師道四十八歲,我們知道對於“窮”這個字很多人承受不住,那麼當然也有人能承受住。如果能夠承受住極端的貧困,那當然就是一種非常可貴的精神。陳師道就是一個生活於極端貧困當中,但是又能安然地面對貧困的這麼一個人。我說這句話有沒有例子來支撐呢?當然是有的。

陳師道為何不願意穿從趙挺之家中借來的棉衣?

兩年以後,也就是陳師道五十歲,就在這一年,朝廷要在南郊進行祭祀的典禮。我們知道祭祀的典禮第一要在郊外,第二是在半夜,這意味著這個祭祀的時間會非常冷。那麼陳師道家裡窮,他沒有棉衣,他的太太就擔心會冷,給他借了一件棉衣讓他穿。陳師道一看太甜借來了棉衣,他就知道家裡是沒有的,那就問她這個棉衣是從哪裡借來的?他的太太也就沒有隱瞞他,說這個是從趙挺之家裡借來的。陳師道一聽說是從趙挺之家裡借的棉,那我寧可凍死,我也不會穿,所以他就堅決不穿這件棉衣。那接踵而至的後果是什麼呢?他感冒了,拖了一段時間之後就去世了。

大家可能有點疑問,趙挺之這個名字有印象,因為他有一個兒子挺有名的,叫趙明誠,而他的兒媳婦更有名,就是李清照。那麼陳師道和趙挺之是什麼關係呢?連襟,也就是陳師道的太太跟趙挺之的太太他們是姐妹,他們都是一個郭家的女兒。那麼陳師道為什麼不能接受趙挺之呢?其實原因也很簡單,趙挺之出於個人的政治發展的考慮,曾經向朝廷彈劾過蘇軾與黃庭堅。黃庭堅和陳師道的關係可不是一般的密切,而蘇軾更是陳師道心中的一個偶像。你趙挺之向朝廷彈劾蘇軾與黃庭堅,那在陳師道看來,這不一定是個政治問題,可能是你的人品問題,所以陳師道一直就不願意跟趙挺之家發生任何關係。

陳師道對黃庭堅非常熱絡,溫暖如春

就是這麼一個在趙挺之面前又冷漠又清高的陳師道,當他面對黃庭堅的時候,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副樣子了。

紹聖元年,公元的1094年,有諫官彈劾黃庭堅了,說他主修《神宗實錄》,裡面有許多詆譭熙寧變法的事,以及其他的一些不當的言論,從這個書裡面找出了多少證據呢?一共一千多條。這一千多條事後證明有許多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了。但是事實上黃庭堅也沒有多少辯白的空間,有諫官彈劾他以後呢,他就被貶為涪州別駕,涪州就在涪陵,黔州安置,黔州就在彭水縣。黃庭堅到了這個地方,人生跌入了一個低谷,生活也失去了很多支撐,所以他就開始自己耕種來養活自己,他自稱為“黔中老農”。

黃庭堅是戴罪之身去了這個地方,所以很多人都是避之唯恐不及,但是陳師道不僅不避,而且這段時間他跟黃庭堅的聯繫特別多,他一開始總是給黃庭堅寫信,請人帶過去。後來帶信的人也不願意帶了,生怕連累自己,惹上麻煩,所以後來寫信就略微少了一點。之後黃庭堅從涪州又轉貶為戎州,也就是現在四川的宜賓,這個時候陳師道給黃庭堅寫了一封長長的信,這封信我相信大家讀了之後一定會感動的。這封信是這樣寫的:

爾來起居何如,不至乏絕否?何以自存,有相恤者否?令子能慰意否?風土不甚惡否?平居與誰相逢,有可與語否?仕者不相陵否?何以遣日,亦著文否?

讀完這一段話,不用翻譯,我相信絕大多數的讀者應該被這一段充滿了深情厚誼的關愛之心所感動。陳師道對趙挺之我們用八個字來評價,叫冷若冰霜,拒之千里,但是對黃庭堅呢?那是非常的熱絡,溫暖如春,黃庭堅一定是陳師道生命中一個非常重要的人,他們的關係一定非同尋常。

先見詩歌后見人

有一種朋友叫志同道合,有一種遇見叫相見恨晚。陳師道與黃庭堅就是這樣一對相識甚晚卻又一見如故的摯友。“

陳師傳筆意,願立弟子行”是陳師道到黃庭堅打心眼兒裡的敬佩,讓他們越來越惺惺相惜,“文章似揚馬,欬唾落明珠”是黃庭堅對陳師道的讚賞有加讓他們傾蓋如故。先見詩歌后見人的他們,究竟在初次相遇時發生了怎樣的逸聞趣事?又是什麼原因竟然使得陳師道“破釜沉舟”“盡焚其稿而學焉”呢?

簡單介紹一下陳師道,陳師道生於1052年,死於1102年。他是彭城人,也就是現在的江蘇徐州。黃庭堅比陳師道大七歲,生於1045年,他死於1105年,他是洪州分寧人,也就是江西九江。我們知道宋代有個最大的詩歌流派,就叫做“江西詩派”,江西詩派的領軍人物就是江西人黃庭堅。

那麼黃庭堅和陳師道最初是什麼時候認識的呢?這個問題,學術界還有一些不同的看法,但是認為他們在元祐元年,也就是公元的1086年這一年相見的可能性最大。這一年陳師道在京師,居住在京師稍微偏遠的陳州門。黃庭堅也來京師,所以兩個人相識了。這一年,陳師道三十五歲,黃庭堅大他七歲,也就是四十二歲。見面的時候兩個人都已經是在國內頗有名氣的詩人了,在兩個人沒見面之前,其實都讀過對方的詩歌,尤其是陳師道讀了大量的黃庭堅的詩歌,對黃庭堅十分地佩服。

這一年夏天的某一天,陳師道早早地做了準備,把自己歷年寫的詩歌工工整整地抄寫了一份,總數超過了一千首,厚厚的一疊。然後就去黃庭堅下榻的地方,去拜訪黃庭堅。黃庭堅一聽說陳師道來了,大喜過望,然後把陳師道引進來以後,稍微寒暄幾句。陳師道就把這厚厚的一疊詩遞交給了黃庭堅,黃庭堅對陳師道說,這麼多的詩歌,一時間看不完,我先留下來慢慢看,我們先來喝上一杯。


黃庭堅:陳侯學詩如學道,又似秋蟲噫寒草

兩人就開始喝了,陳師道稍微喝了幾杯以後,就感慨地說,此前我們兩個人有緣知名,無緣見面。直到現在才見面,確實有點晚了,但是我覺得詩人與詩人之間見面,不在於年齡的早與晚,而在於他的詩歌創作有沒有成熟,所以我覺得我們現在見得正是時候。陳師道還沒有等到黃庭堅對他的這段話有所表態,他就寫了一首詩:

相逢不用早,論交宜晚歲。平生易諸公,斯人真可畏。

見之三伏中,凜凜有寒意。名下今有人,胸中本無事。

神物護詩書,星斗見光氣。惜無千人力,負此萬乘器。

生前一樽酒,撥棄獨何易。我亦奉齋戒,妻子以為累。

子如雙井茶,眾口願其嘗。顧我如麥飯,猶足填飢腸。

陳詩傳筆意,願立弟子行。何以報嘉惠,江湖永相忘。

相逢不用早,論交宜晚歲”其實是給他們的認識很晚做了一個解釋,詩人相交不一定那麼早,深度的交往一定是需要到了一定年齡以後才有可能的。“

平生易諸公,斯人真可畏”,我平時見過很多詩壇的人物,但是隻有你讓我感到敬畏。所以“見之三伏中,凜凜有寒意”。這幾句話把陳師道對黃庭堅的這種為人為師的感覺已經說得可以說是淋漓盡致了。“陳詩傳筆意,願立弟子行”,我現在寫詩,我用我的筆來表達我的意思,我希望能夠成為你弟子中的一員。

黃庭堅還真沒有想到陳師道一上來就來了這麼一首“滾燙”的詩歌,而且居然要拜自己為師,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麼說。畢竟是詩人,詩人不知道怎麼時候的時候,那就寫詩,我們看一下黃庭堅的回詩:

陳侯學詩如學道,又似秋蟲噫寒草。

日晏腸鳴不俯眉,得意古人便忘老。

……

十度欲言九度休,萬人叢中一人曉。

貧無置錐人所憐,窮到無錐不屬天。

“陳侯”就是指陳師道,什麼叫做“

學詩如學道”呢?其實就是說陳師道對詩歌創作非常地虔誠,一直在努力,簡直把詩歌當作自己的宗教。他的詩歌是另一種風格,就好像到了秋天在草叢中蟋蟀發出的這種聲音。從這兩句我們就知道黃庭堅在見陳師道之前不僅僅讀過很多陳師道的詩歌,連陳師道的創作特點他也知道,因為“又似秋蟲噫寒草”,這其實是指代了一種創作方式,叫做“苦吟”,具體到陳師道身上,更有一個典故,叫“吟塌”,就是古人可以坐,可以躺的這麼一個木質的傢俱。據說陳師道每次出去遊覽的時候,如果頭腦裡突然有了詩句,只有一句,但這一句前後還沒有,他馬上就停下了遊覽,急急忙忙地趕回家,用被子矇住自己的頭,躺在榻上,家裡的人都知道這時候他要寫詩了,一點別的聲音都不能聽到,所以就把家裡的貓,狗都趕出去。這個時候的陳師道一點外面的聲音都不能聽到。過段時間以後,陳師道想好了,掀開被子,從榻上坐起來,一首詩就一揮而就。

我們從陳師道寫詩,我們知道詩人有的時候脾氣是有點特別的,因為他們往往會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裡。黃庭堅對他也很瞭解的。所以“十度欲言九度休,萬人叢中一人曉

”,他說我很多次想給年輕人來說一說關於詩歌的話題,但是我“九度休”,我想說幾乎都沒有說,因為大家不一定能夠跟我產生共鳴,但是今天非同往日,這個當然有誇張,也就是在那麼多的青年詩人當中,終於有一個詩人,當髯就是陳師道,他是當然能夠明白理解我的詩歌的一些理念。這是對陳師道的讚美,也是唯一的,陳師道對於黃庭堅的讚美也是唯一的。兩個唯一在一起,那當然情感的溫度會積聚地上升。

陳師道讀了黃庭堅的詩,他有些感愧,既感動又愧疚。感動的是黃庭堅對自己為人,為詩的評價那麼高,愧疚的是陳師道對自己的創作一直不滿意,他更向往的是像黃庭堅的詩歌,也就是如“雙井茶”一樣清香四溢的一種風格。

與黃庭堅的相識成為成為陳師道詩歌創作的新起

這一次的見面對黃庭堅的意義可能還不那麼大,但是對於陳師道的意義來說就非同尋常了。與黃庭堅相識以後就成為陳師道的詩歌創作的一個新的起點,過了若干年之後,陳師道寫信回憶到這點,還是情不自禁,我們看他回憶的這首詩歌:

當年闕里與論詩,晚歲河山斷夢思。

妙手不為平世用,高懷猶有故人知。

他說當年我們在京城一起討論詩歌,這麼多年過去了以後,我們依然是各自不得志。自己還能坦然對待,但是他知道黃庭堅的才華特別突出,所以“妙手不為平世用”,像您這麼一個大才的人,居然不為這個時代所用,對黃庭堅懷才不遇充滿了同情,甚至隱含了對當時朝廷的不中用黃庭堅的不滿,而後一句又表達了深厚的友情“高懷猶有故人知”,而你這麼一個高妙的胸懷,我是知道的,不是整個世界都不瞭解你,至少我是知道的。陳師道在黃庭堅面前他最想擔當的角色,那就是平生的第一知己。

陳師道為何“過壯未仕”

陳師道與黃庭堅的情誼源於他們的意氣相投,二人一心專注於詩歌唱酬,無關家國天下。雖然他們對文學藝術傾注了自己全部的精力,但卻並不一定文人字許。無心仕途的陳師道堅韌剛強,不屈服於人,仕途坎坷的黃庭堅求新求異,不喜與人同,“此生精力盡於詩,末歲心存力已疲”道出了陳師道內心的呼聲,他們的感情建立在彼此欣賞的精神共鳴上,也伴隨在相互慰藉的蹉跎歲月裡。那麼,他們在仕途上又遭遇了哪些波折呢?

我們從他們的詩歌裡面讀到他們的交往,很少談政治,而主要談詩歌,那是因為政治這個話題不是他們能談就談的,而友情的這個話題是永遠也談不完的。陳師道因為性格的原因,仕途就更為不暢,他年輕的時候就拜見了曾鞏,曾鞏對他非常欣賞,非常賞識,曾經也一度向朝廷推薦他,結果朝廷說他是個白衣,就是沒有功名,沒法用,所以他的仕途一開始就遭遇了挫折。


黃庭堅:陳侯學詩如學道,又似秋蟲噫寒草

一直到見到黃庭堅的第二年,也就是元祐二年,公元的1087年,陳師道才在蘇軾等人的推薦下,出任徐州教授,徐州就是他的家鄉,徐州教授也就是管理地方上的教育與文化的事務。蘇軾等人聯合推薦的這個推薦書裡怎麼評價陳師道呢?說他:

文詞高古,度越流輩

說他的文學的創作能力在當代的年輕人當中是一流的,但是事實上他的結果又怎麼樣呢?說他:

過壯未仕,實為遺才

這麼一個文壇的當代的高手,過了壯年還沒有來做官,他說那真的是浪費了一個人才。那麼大家就要問了,陳師道為什麼“過壯未仕”呢?也就是該出仕的年齡,青壯年的年齡,沒有踏入仕途呢?我想這裡面主要是性格原因,當然這個性格又與時代有關。《宋史》的《陳師道傳》有這麼一段話:

熙寧,王氏經學盛行,師道心非其說,遂絕意進取。

那麼什麼是“王氏經學”呢?其實就是指的王安石的新學。在宋神宗的支持下,王安石組織一些人來重新審定經義,編寫了一本大書,叫做《三經新義》。然後再熙寧八年,把這個數作為“國標”頒發到全國。這個頒發全國是有效用的,也就是說你以後的科舉考試,題目與答案必須遵守這個《三經新義》的要求。但是並不為當時很多人接受,比如好所蘇軾就曾經大力地抨擊過。陳師道有沒有抨擊呢不知道,但是陳師道即便沒有在語言上抨擊,也有行動上的反應,他的行動反應就是我不摻和這個事,進士要考這個東西,我就不考你的進士,我也不當你的官員。本來是陳師道這段年齡正是考進士,入仕的。因為他這麼一個抗拒的態度,加上他這麼一種獨特的個性,所以這段時間“過壯未仕”了。因為他的這個性格,所以直到了三十六歲,陳師道才出仕,而且只是做了一個小小的徐州教授。

痛失文壇頂樑柱

友情的表達有千萬種,“正字不知溫飽未,西風吹淚古藤州”,關心生活和生命是朋友之間最質樸的情感。“我詩淺短子貢牆,眾目俯視無留藏”,互相欽佩和推崇是知己之間最認同彼此的情誼。陳師道和黃庭堅既是口傳心授的師徒,更是志同道合的知己,然而再身後的感情也抵不過“生死”二字。陳師道因染風寒一病不起,不久便離開了人世。那麼黃庭堅將如何面對摯友離世的切膚之痛?他又是怎樣的心情寫下了“年來鬼崇覆三豪,詞林根抵頗搖盪”這樣的哀嘆之句呢?

在元祐年間,陳師道要拜黃庭堅為師的時候,陳師道已經是詩壇小有名氣的詩人,但是即便如此,他還願意放低身段來心向黃庭堅學習,那是真正地意識到自己詩歌的問題,也真正地意識到了黃庭堅詩歌的價值。黃庭堅雖然對於陳師道來向自己拜師沒有拒絕,但是他也一直沒有以老師自居。惠洪的《冷齋夜話》裡面曾經記載了一段話,說又一次他問黃庭堅,說當代詩人裡面誰最優秀啊?黃庭堅說當然是陳師道。這是黃庭堅對陳師道詩歌的評價。陳師道對於黃庭堅的詩歌評價也很高,我們來看陳師道的一首詩:

我詩淺短子貢牆,眾目俯視無留藏

句中有眼黃別駕,洗滌煩熱生清涼

人言我語勝黃語,扶豎夜齊燎朝光

先說個典故,“子貢牆”這裡面出自於《論語》,子貢曾經感嘆老師孔子的學問就像一面高高的牆,我不得其門而入。所以就是我的詩歌又淺白,意思也比較短,面對著黃庭堅就好像當年的子貢面對著孔子一樣,這對於黃庭堅的評價夠高了吧。這兩個人都是驕傲的人,這兩個驕傲的人一旦認同了對方的時候,卻都那麼謙虛,所以大家就能夠看出友情的力量是可以改變一個人的。

到了建中靖國元年的秋天,也就是1101年的秋天,當時的黃庭堅在荊州,他想起了自己兩個最好的朋友,一個秦觀在廣西去世了,還有一個就是陳師道,他現在的情況怎麼樣呢?現在也不知道,所以就寫了一組詩歌,其中有一首是這麼寫的:

閉門覓句陳無己,對客揮毫秦少游

正字不知溫飽味,西風吹淚古藤州

陳師道擔任的最後的一個官職叫秘書省正字,所以這個“正字”就是指陳師道,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解決溫飽,他還捱餓嗎?他還受凍嗎?因為他活著的朋友裡,他只有關心他,因為“西風吹淚古藤州”,秦觀已經在廣西的藤州去世了,關心陳師道的溫飽,其實就是關心陳師道的生命。

我們知道友情的內涵雖然有很多,但是對於生活和生命的關注一定是友情內涵當中最有力度的內涵,黃庭堅當時在荊州,自己還在流離奔波當中,而且身患多種疾病,但他關心的是陳師道的溫飽。“溫飽”兩個字多麼普通,多麼平凡,但是在這一個時刻,它的出現又是多麼的溫暖,多麼地感動人心。其實在這之後沒有幾個月,陳師道就去世了,在兩年之內黃庭堅的三個朋友,當然還有老師身份的比如說最先是秦觀,然後是蘇軾,接著是陳師道先後去世。陳師到去世之後,現在還查不到黃庭堅寫過什麼追悼詞,但是他寫過一首詩歌,把對於秦觀、蘇軾、陳師道去世的悲涼都寫在裡面了。我們來看一下這首詩歌:

年來鬼祟覆三豪,詞林根底頗搖盪

天生大材竟何用,只與千古拜圖像

“覆三豪”,三個豪傑是誰呢?秦觀、蘇軾、陳師道。這三個人去世了,這個文壇也就失去了柱樑了。蘇軾月秦觀的影響力,我想大家一般不會有什麼異議,那麼在黃庭堅眼裡,陳師道完全是可以跟蘇軾和秦觀來相提並論的、雖然這首詩歌寫了三個人,但是這三個人當中最後去世的是陳師道,所以我覺得這首詩歌是因為感嘆陳師道去世再聯想到蘇軾和秦觀的去世來寫的,所以陳師道在這首詩歌裡面的分量相當地重。

黃庭堅:陳侯學詩如學道,又似秋蟲噫寒草

孤獨的黃庭堅此後撐了三年多一點,也就告別這個世界了。在沒有陳師道噓寒問暖的日子裡,黃庭堅大概只能一邊一邊地溫習著陳師道當年對自己的溫暖關懷。我相信黃庭堅最後的日子就是用這種一點一點的回憶在支撐著自己,我們真的應該相信深厚的友情可以一直陪伴到人生的終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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