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認真想過自己老的那天嗎?

你有認真想過自己老的那天嗎?

不管我們是否願意面對,老齡化已經全面進入中國。據估計,到2050年,老年人將佔到中國總人口的三分之一。我們終將老去,但是從容面對或手足無措,選擇如何老去,是我們所有人都面對的拷問。

你有認真想過自己老的那天嗎?

你有認真想過自己老的那天嗎?

▲截至2017年底,中國的老齡人口,即60歲及以上老年人口已達2.41億,佔總人口17.3%。這項比例達到10%,就意味著進入人口老齡化社會。周大新將新作取名為《天黑得很慢》,意在表達老年人“告別的時間”是很漫長的。(視覺中國/圖)

“雖然科學告訴每個人,大家都會老,但其實人不會認為自己也有老的一天。”


“過去有我母親在,不覺得自己老;後來母親一走,馬上人就老了。”母親90歲患病臥床,逐漸失憶,直至92歲去世。他一下子覺得沒人依靠了,談及母親時潸然淚下。


夏天從傍晚到完全天黑,中間得有三四個小時,黑夜是慢慢降臨的。“一旦有病,你就發現從老走到死,告別的時間是很漫長的。”

2018年8月上旬,因為擔任第七屆魯迅文學獎的評委,作家周大新待在北京西山閱讀入選的中篇小說,不能請假外出。住所對面是八大處公園,評委們早晚可以進去走走,有人一口氣爬到山頂,他只在平地散步,“爬不動了”。


平素,周大新常去幹休所附近的玲瓏公園散步,先慢走,再加快點速度,然後又慢下來,偶爾伸展伸展肢體。他身高1.78米,從前喜歡打籃球,當年因此被招兵的連長看上,沒想到後來成為軍旅作家。如今他有時打乒乓球,時間一長就心臟供血不足。


往昔,周大新可以寫一整天,現在每天上午下午各寫兩小時,不再熬夜。寫作四個小時後,他感到疲憊,一眼都不想再看電腦,希望趕緊離開家。他正在閱讀英國學者彼得·沃森的作品《思想史:從火到弗洛伊德》,中譯本厚厚兩冊,1200多頁——他閱讀小說的興趣降低了,因為那“經過作家的加工”,更喜歡讀些思想性著作。


周大新老了。“老是慢慢讓你感受到的,別人已經把你看老了,你自己慢慢也認同了。”1952年2月,他出生在河南鄧州,2008年憑藉長篇小說《湖光山色》獲得茅盾文學獎,眼下“不論按哪個標準都算是老人”。


截至2017年底,中國的老齡人口,即60歲及以上老年人口已達2.41億,佔總人口17.3%。這項比例達到10%,就意味著進入人口老齡化社會。中國從1999年進入人口老齡化社會,老年人口增加在2017年首次超過1000萬。


老齡化是全球性問題。依照聯合國數據,世界老齡人口將由2017年的9.62億上升至2050年的21億,在人類歷史上首次超過兒童——14歲及以下人口。目前,歐洲老齡人口比例最高,已經達到四分之一。1982年,聯合國大會首次召開老齡問題世界大會,大會產生的《老齡問題維也納國際行動計劃》呼籲:


嚴肅地認識到生活素質的重要性並不亞於長壽,因此應當儘可能地讓老年人能夠在自己的家庭和社會中享受一種被珍視為社會整體一部分的充實、健康、有保障和令人心滿意足的生活。


老齡化的原因多種多樣,主要是生育變少和壽命變長,而計劃生育政策是中國人口結構變化的獨特因素。目前,中國公眾對老年期生活普遍準備不足。


2018年初,周大新出版新作《天黑得很慢》,這是中國首部“全面關注老齡社會的長篇小說”。小說出版時,他料想讀者應該只有老人,鑑於更喜歡買書的是年輕人,銷量不會太好。沒想到書賣得不錯,出版半年多,首印的6萬冊差不多賣完了。“說是‘80後’有些人都覺得自己老了。”周大新認真地開著玩笑。


2018年8月12日,周大新在北京家中接受了南方週末記者採訪。房間中氤氳著好聞的中藥味,周大新的夫人正在煎藥。他一直認為自己還年輕,55歲時,一位文友打電話請他參加會議,說可以帶著“老伴”。“應該是說你可以把‘夫人’帶上。”他覺得這是外界認為他已是老人的標誌。不過,他還是習慣稱太太為“家屬”。

01. “心理上不能先把自己看成老人”

《天黑得很慢》的主人公是73歲的退休法官蕭成杉。周大新通過護工鍾笑漾的口述,描繪了這位老人最後一段生活。從不服老到尋求長壽秘法,再到被衰老拖垮——蕭成杉的身體機能、智力及生活意義逐漸消失。


蕭成杉起初性情暴躁,只因一個小夥子稱他為“老人”,幾乎與對方打起來。他想寫幾部法學著作,成為法學家,又積極重新組建家庭,但都未成功。他在寫作期間心肌梗死,獲救之後開始健身,尋找各種長壽途徑,練習龜齡功,吃千歲膏,一度相信自己能延壽到117歲。


這些故事兼具真實和荒誕,源自周大新親眼目睹的衰老和去世,以及他自己的“老”。“我身邊好多人都在對抗、想辦法,但是我親眼看見他們一點一點地妥協,然後退讓,最後投降。”周大新說,小說一開始是為自己而寫,也希望提示身邊的朋友,“人長壽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心理上不能先把自己看成一個老人,(再)慢慢地對抗吧。”


周大新年輕時根本沒有想到自己會老,精力和時間似乎永遠用不完。“雖然科學告訴每個人,大家都會老,但其實人不會認為自己也有老的一天。”

你有認真想過自己老的那天嗎?

▲周大新認為,長壽很重要的一點是心理上不能先把自己看成老人。圖為安徽省蚌埠市固鎮縣老幹部局所屬的老年大學裡,老人們在學習詩詞楹聯創作。(視覺中國/圖)


母親去世和退休兩件事,令周大新清楚地意識到自己老了。“過去有我母親在,不覺得自己老;後來母親一走,馬上人就老了。”母親90歲患病臥床,逐漸失憶,直至92歲去世。他一下子覺得沒人依靠了,談及母親時潸然淚下。


退休則“明確地讓你感覺到外界認為你老了”。周大新63歲退休時,覺得好像不再被社會需要,“你以後就可以領養老金了,按正常的說法,退休之後你不再為社會創造財富。”


小說出版後,周大新在《文匯報》上發表了創作談,多年的戰友、文友,在家鄉河南和長期工作的山東結識的朋友,甚至海外華人都讀到了。反響通過微信從四面八方湧過來。寫書時,他全然依靠自己的經驗與感受,後來經常被邀請去談這本書,才認真搜索數據,並因此瞭解自己的作品為什麼受到關注。


周大新現在儼然已是老齡問題專家,能隨口準確地說出相關數據。


2018年的一次新聞發佈會上,全國老齡辦副主任吳玉韶提到,中國老齡人口到2050年將達到峰值4.87億,佔總人口的34.9%。“你想想那是什麼情景,在街上三個人中間就有一個老人在拄柺杖行走。”周大新說,這組數據對自己震動極大,“原來沒想過這些事,只是想著提醒老人們注意老年養生,把時間延長,沒想到國家、民族發展這方面。”

02. “黑夜是慢慢降臨的”

“到這個年紀,就經常聽到人去世的消息。”講到故去的老友們,周大新的眼圈又紅了。


周大新的很多老朋友最後都喪失了基本的軀體功能。一位去世已久的老作家罹患喉癌,手術後沒法說話,只能靠寫字交流。


另一位作家患癌後,腦子還清楚,但說不出話,也寫不成字,只能每天躺在病床上眼看著孩子們來送錢。他的孩子那時剛剛工作,經濟壓力非常大。病房在五樓,他住裡間,想結束自己的生命,但已經沒有力氣了。他以呼吸新鮮空氣為由,讓孩子把窗戶打開,趁妻子出去辦事時慢慢爬到窗戶上,跳了下去。這位朋友的去世,對周大新的打擊非常大。


小說取名叫《天黑得很慢》,周大新說那是“一種很自然的失明的感覺”。夏天從傍晚到完全天黑,中間得有三四個小時,黑夜是慢慢降臨的。“一旦有病,你就發現從老走到死,告別的時間是很漫長的。” 周大新記得,母親生病期間,自己就感到時間過得很慢,一天特別長。


前不久,周大新看到一個人的講述:兄弟姐妹們從外面請假回去,父親已經病危,大家內心都在等待,等著把後事辦完趕緊返回工作崗位。在這樣的謝幕過程中,老人和孩子在心理上都會感覺異常緩慢。“退休以後,外界認為你老了,其實到你最後完全告別,也很慢。”周大新說,“你還可以做點事情,不要完全被動地等待,做事情反而讓你心情好起來。”


出於對老年的恐懼,“眼看著時間要到來,他慌了,人一慌就會失去正常的判斷”。周大新有位朋友,父母都是廳級幹部,大學本科畢業,“應該很清楚的,也不行,就是害怕”。


“特別是當你連續聽到身邊有人走了以後,這種恐懼,就覺得好像到身邊了,能拖延一天時間就拖延一天,任何一根稻草都想抓住。”周大新向南方週末記者舉例,“這時候誰告訴他一個什麼辦法,說有幾個人用了很靈,他就會相信。這和他的文化程度無關,非理性的。”


“你到醫院去,很多人都在問,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我要得這個病?當時我孩子有事的時候,我也是這個樣子。那時候就覺得,那麼多人都好好的,為什麼是我?”周大新深深瞭解人面對重大變故的無助感。他曾說:“沒有文學,我會活得更苦。”


2008年,周大新的獨子周寧因病去世。在2012年出版的長篇小說《安魂》中,他以傾訴的形式追思兒子,同時反省自己作為父親的種種不足。他將小說獻給“天下所有因疾病和意外災難而失去兒女的父母”。


《天黑得很慢》出版後,很多人給周大新寫信,說父母買了很多保健品,吃不完,只好堆在屋裡。他去電視臺做節目,一位編導說父母買了兩萬元的“什麼東西”,吃不完,開始動員孩子們吃。孩子們當然拒絕了。老年人往往成為騙子的目標,保健品、電信詐騙,以及P2P爆雷。


“老人沒有分辨能力,沒錢,特別想趕緊積攢一些養老金,他們就告訴他存到哪個基金裡面會賺錢,很多老人吃虧了。”周大新向南方週末記者形容,“給很多老人的回報率很高,給到13、18……哪有18%回報率?那就是想騙你的本金,他們都拿去了。”


周大新謹慎理智,絕不相信自己書裡寫到的那些花言巧語,卻還是吃了虧。幹休所附近有家家政公司,請居民們預先存錢,小時工每小時30元或35元,存3萬元就能降到20元。有段時間,他想請一位全職保姆,每月四五千,3萬元半年也就花完了。“家屬”持家有方,認為夫妻倆可以堅持先請小時工打掃衛生,過一段再請保姆。


但家政公司很快人去屋空,只剩下醒目的招牌晾在路邊。預存費用只用掉4000元,周大新損失了26000元,周圍有許多居民存得更多。“老人需要請小時工,年輕人一般不願意;它也不敢騙年輕人,年輕人一下子識破了。老年人覺得可能有道理:這家政公司在這兒辦公,它能騙人嗎?”周大新認為,這就是針對老人的欺詐。


保姆、護工、小時工等家政人員,很多來自農村,保證金被騙個精光,只好圍到公司總部講理。公司的負責人據說被抓住了,但沒錢可賠,居民們只能去登記個數字。“它用這個辦法弄錢,沒人想到。”周大新感慨道。

03. “還有這種需求,而他又沒有能力了”

周大新把《天黑得很慢》寫成了一週七天黃昏的故事,頭四天分別是陪護機器人、長壽丸、虛擬返老還青體驗的推廣活動和“人類未來的壽限”講座,內容看似有些學理依據,卻超乎現實,有些甚至荒誕不經,更像騙局。後三個黃昏是鍾笑漾講述蕭成杉的故事,佔據了全書的大部分篇幅。


這是“萬壽公園黃昏納涼”活動的一週安排。周大新構思了很多遍小說開篇,“因為寫老年生活的確沒有人看”,相對於幾十元的書籍,老年人可能更容易被成千上萬元的保健品吸引。他想到農村唱戲的手段,開演前先敲鑼鼓,熱鬧非凡,把全村人吸引過來,戲才正式開演。小說同理。


萬壽公園是周大新虛構出來的,原型大約是玲瓏公園。公園中間的永安萬壽塔,由明代萬曆皇帝的母親李太后所建。周大新的版本更富戲劇性:李太后對政治過分熱情,且與首輔張居正交往密切,年輕的皇帝心生芥蒂,修建寺院和高塔,供母親誦經禮佛,迫使她在四十多歲的盛年退休。


如今玲瓏公園成了普通人運動玩樂的場所,夏天晚間尤其熱鬧。年輕人拉去音箱,引來一群人圍住聽他唱戲唱歌,“這是年輕人要抒發自己心裡積壓的不快”;而老人們唱歌,跳廣場舞,做各種健身操,各自扎堆,相安無事。


老人們需要活動、社交,周大新在小說中寫得更多——他們也需要性愛,這往往被公眾忽視。小說中的蕭成杉愛上一位喪偶的知識女性,情投意合,幾次希望共度雲雨,卻終究力不從心,婚事也不了了之。“人老了,還有這種需求,而他又沒有能力了。”周大新曾有所顧忌,最後還是寫了老年人的性生活,“這是人這個階段必須面對的問題,如果避開它,寫老人生活就不可能是真實的。”


“所有男人到最後都有一天會變成性冷淡,這沒有辦法。人家說80歲以後男女都一樣,樣貌也都差不多,都是佝著腰,滿臉皺紋,頭髮枯乾,什麼生活都沒有了。”周大新記得,有次去天津的一家書店講座,嘉賓是天津社科院一位專門研究老年婚姻的專家。專家就講,老年人結婚必須要帶各種潤滑劑,談得非常細,在場很多年輕人聽笑了。


“他是從科學方面講的,說你可不能像青年人結婚那樣,老年人結婚要準備的東西不一樣。”周大新聽來也非常吃驚,自己從感情上講問題,而專家完全是從具體操作上、有板有眼地講道理。


有電影公司買去了小說版權,拿不準影片裡是否能表現老年人性愛。周大新堅持想拍出來,“那會很震撼人心的”。


電影的導演還沒確定。南方週末記者提議,可以請謝飛導演,周大新笑了起來。1993年,謝飛的電影《香魂女》和李安的《喜宴》同獲柏林電影節金熊獎,影片即改編自周大新的小說《香魂塘畔的香油坊》。謝飛寫完劇本後,還請周大新按照河南方言修訂一番,再帶他去觀察小鎮居民的生活。


有趣的是,古稀之年的謝飛許久沒有導演電影,卻憑藉對電影的獨到點評成了豆瓣“網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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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的老年人多數生活在農村,年輕人向城市遷移,也造成了農村人口迅速老齡化。圖為山西平陸一位80多歲的母親坐在自家的土炕上。(視覺中國/圖)

04. “一旦自己也沮喪,病就更快了”

周大新的家鄉,曾經有類似日本電影《楢山節考》的傳說:老人會被年輕人背到樹林裡,任由其餓死。進入21世紀,漢水流域陸續發現的“寄死窯”,可能佐證了這種棄老風俗。在環境惡劣、資源極為有限的境況下,這種殘酷的風俗自有其邏輯;而在當代社會,老年人理應受到更加文明的對待。


1991年的《聯合國老年人原則》列舉了18項老年人應當享有的權利,包括獨立、參與、照顧、自我充實和尊嚴等。“社會的尊重能給人帶來很多生存下去的動力。如果你不尊重他,他覺得活著沒有意義,一旦自己也沮喪,病就更快了。”周大新相信,社會對老人的尊重和尊敬非常重要。


周大新常在小說描寫來自基層的勞動者,如年輕的保安、護工。這些都是他的老鄉,他了解他們的生活、脾性、習慣。過去吃住與醫療條件都差,老人“一個個都是彎著腰,得拄柺杖才能走”;現在農村老人還能幹活,“大家都覺得生命力還很頑強,應該還能活40年、50年”。


原國家衛計委和世衛組織聯合發佈的《中國老齡化與健康國家評估報告》寫道:“中國農村地區老年人繼續工作的現象尤為普遍,多數人在60歲~69歲時仍在工作,勞動參與率僅在80歲以後才降低到20%以下。”


與此同時,中國的慢性病疾病負擔隨人口老齡化增加,很多老年人同時患有多種慢性病。與年齡密切相關的,諸如中風和阿茲海默症等慢性疾病的患者越來越多。而中國的老年人多數生活在農村,年輕人向城市遷移,造成農村人口迅速老齡化。


“過去說多子多福,現在農村基本上還是這樣。”周大新感慨,眼下農村老人養老全靠家庭。


周大新的父親是一位非常能幹的農民,今年92歲了,完全聽不見,手抖,沒法寫字。周大新住在北京,沒辦法與父親通電話;妹妹用很大的聲音與父親說話,老人還是理解錯了,只是靜靜地坐著。“聽力一喪失,人和外界接觸就失去了一個很重要的通道。然後慢慢視力也不行,這兩項是人最痛苦的。最後就是發不出聲音。”周大新說。


周大新經常北京和河南兩邊跑;他的弟弟、妹妹住在南陽,常回老家。母親的最後兩年在床上度過,日常的餵飯、翻身、擦洗和排洩處理,工作量非常大,都由他的大弟弟負責照顧。大弟弟非常孝順,周大新提供的更多是經濟支持。


有次回鄉,一位嫁出去的同村姑娘找到周大新,告訴他,她母親重病,但兩個哥哥都不願意出錢送醫院,據說是媳婦不願意給。周大新稱呼那位老人“嬸子”。“嬸子其實比我母親得病還要晚、還要輕,就是因為孩子們不孝,很早就走了,更殘酷。”在微信裡,他也讀到過類似的鄉村悲劇。


城市居民的醫療條件好得多,但老人的醫療仍然是家庭的棘手難題。周大新有位88歲的老領導,住在北京有名的醫院,請兩個護工。如果病人生活能夠自理,每天200元;如果沒有自理能力,每天就要300元。老領導的護工費用每月18000元,由5個孩子分攤。好在孩子們都很有成就,經濟上能夠保證。除了兩個護工外,老人還需要一個孩子陪在身邊。四個女兒、一個兒子,再加四個女婿、一個兒媳,以及長大的孫輩,輪流值班才行。


“我去見他,他想跟我對話,還能明白你是誰,轉眼間又不明白了。就算明白你是誰,拿個本也寫不出來。”由老領導的疾病與家族,周大新想到了獨生子女們,“一旦有事情壓力特別大,基本上一對夫妻四個老人,甚至六個老人。”


對於自己的養老問題,周大新堅定地回答:“我想在家裡養老,到時候請護工吧。”他去過附近鎮政府開辦的養老院,費用較高,老人的居住和生活條件不錯,護理人員也受過專業訓練,業務精湛。他讀過護理人員折磨老人的故事,覺得不安,希望養老院指派護工來家裡,由他們管理。


周大新喜歡住在自己家。他在家裡裝了投影儀,每天晚間看電影,“有些(引人)思考的電影能給你帶來精神上的刺激,不能讓自己觀念也老下去”。他最近比較欣賞描繪青年人抉擇的電影《無問西東》,不喜歡重述《長恨歌》的《妖貓傳》。他還認為,如果基於“大數據”編寫劇本,就違反了創作規律。


專訪結束後,南方週末記者踱步去了玲瓏公園。那時天色已經全黑,天氣還悶熱,頗有些活躍的仲夏夜氣息。阿姨們在小型廣場圍成一圈,和著音樂整齊劃一地舒展上肢,不疾不徐地向前移動,準備著下一輪循環。她們身側,永安萬壽塔倔強地聳立在夜幕底下。

中國式養老困境,
不是催生就能解決的

按照國際慣例,60歲以上人口占總人口的10%以上,或65歲以上人口占總人口的7%以上,即為老齡化社會。人口老齡化是社會進步的表現,也是經濟發展的結果,但同時也引發了老年人如何妥善的被贍養等一系列社會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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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自古就有養兒防老的觀念。所以,一旦步入老年化社會,面臨著巨大的養老難題時,大家就不約而同的覺得,只要能多生孩子,就能延續過去二十年的人口紅利,一舉解決經濟發展與養老等,一系列社會難題。


代際式陪伴

每月只需繳納300元房租,每月僅需陪伴老人20個小時,就能入駐位於城區,設施齊全的單人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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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輕人,每天下班回到養老院,都要抽出一兩個小時去陪陪這些老人,陪他們聊天、一起健身運動,或者下棋練書法。在年輕人的陪護下,那些孤寂的老人們,不僅能夠得到身心的舒緩和關愛,還能瞭解最新的事物,獲得一種蓬勃的朝氣和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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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年輕人呢,不僅能夠培養耐心和愛心,還能更好的理解自己的父母和長輩們的想法。更重要的是,解決了他們在大城市生活,佔大頭的房租問題。在急劇上漲的房租和房價面前,300元的房租,無疑緩解了他們很大的一部分壓力。


如果這種陪伴項目,能夠在中國更多的城市實施,那可謂是一件兩全其美的事情。事實上,這種年輕人入駐養老院的方式,並不是中國的首創。在國際上最著名的當屬於荷蘭的「Humanitas Home 人道主義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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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蘭學生每月平均花費在住房上的租金為,366歐元(約410美元),並且通常還是狹窄或昏暗的普通房。即便如此,該國的很多大城市還是面臨著住房不足的問題,比如阿姆斯特丹就短缺了近9,000個學生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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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與此同時,該國的長期護理設施也面臨著短缺問題。2012年,荷蘭政府決定停止為80歲以上,並非急需的公民提供持續護理費用。一大群老齡化的成年人,既無法再得到政府提供的家庭免費護理,也無法自己承擔這筆費用。


新的裁決導致尋求社區護理的人數減少,使這些社區也難以維持下去。長此以往,將產生一系列的惡性循環。為了使社區維持下去,Humanitas 的董事 Gea Sijpkes 說:當時,我想到了一群人 —— 學生。


住進養老院的年輕人,通常除了有愛心之外,還各懷絕技,有些人會音樂,有些人會做菜,有些人會攝影等等。比如下圖的段子手 Jordi 除了會彈吉他,常常一句話逗得老人開懷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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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學生也沒多少錢,如果他們能夠在 Humanitas 獲得一個房間,他們就不必為他們的學習借很多錢。而這些年輕人,也會使 Humanitas 成為最溫暖的家。對於居民來說,學生代表著與外界的聯繫。當學生從課堂,音樂會或派對回家時,他們與老年鄰居分享這些經歷。


比如下圖中的 Mentink 是個IT高手,雖然是位高個子大男生,不過教起老爺爺來十分耐心溫柔。沒過多久,老爺爺就興奮又自豪地說:我已經學會了收發郵件,還有視頻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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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代際生活模式開始普及。自2012年 Humanitas 向學生敞開大門以來,荷蘭又有兩所養老院也紛紛效仿。之後在法國里昂引入了類似的計劃。在美國,克利夫蘭的賈德森莊園,退休社區開始接受克利夫蘭藝術與音樂學院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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賓夕法尼亞州立大學,代際和老齡化項目研究教授,馬修卡普蘭說:「這種關係可以獲得的益處,遠遠超過一次性公益活動。只有年長的和年輕的人之間,建立更為深厚的關係,這種陪伴方式才更有意義。而這需要大量的,持久性的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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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住與互助 Vive y Convive

西班牙做了一個有趣的嘗試,他開展了一項名為「共住與互助 Vive y Convive」的項目,與人道主義之家很相似,但是更為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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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班牙,65歲以上的人口超過800萬,其中20%獨居。他們中的許多人表示感到孤獨,這會對他們的健康產生不利影響。儘管被這種孤獨感包圍,但大多數老年人寧願留在家裡忍受孤單,也不願意搬離住所,進入養老社區等地方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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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Vive y Convive」項目,在一個住宅區開始展開。之後廣受好評。在一項針對老年人的調查結果中顯示,在為期一年的共同生活經歷後,72%的老年人認為,和年輕人一起生活,感覺更安全;82%的老人認為,減少了孤獨感;92%的參與者表示,會推薦其他人一起加入這個項目。


到現如今,大約有超過31座城市加入。年輕人和老年人非常重視「Vive y Convive」項目,他們給出的綜合評分為8.95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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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塞出生於阿斯圖里亞斯,現年90歲,他曾經一直是測量師,走遍了整個國家。而克魯茲才21歲,在芬歐匯川學習電信。


在入住之前,這個年輕人曾有過短暫的擔心,「我的祖父母非常平庸,而且他們不讓我做很多事情,我不知道他是否會一樣。」


而事實證明,克魯茲完全多慮了,他們度過了非常有序而又充實的生活,兩個人之間彼此交流學習,都對自己的經歷感到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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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伴養老

不僅年輕人有尋找知己,過一種更為舒心生活的需求,老年人也是如此。上海市的一項最新調查數據顯示:對結伴養老表現出意願的受訪老人,將近七成。


雖然有需求的老人很多,但真正勇於嘗試,並且取得成功的寥寥無幾。

你有認真想過自己老的那天嗎?

其實對於老年人來說,對抗孤獨感的最好方法之一,是增加他們與朋友共度的時間。來自美國德州的這四對夫妻,就證明了這個道理。

這四對夫妻,是認識超過20年以上的好朋友,年輕時他們把酒言歡,志趣相投,年老後,他們就買了一塊地,建了四座小房子,住在了一起。

你有認真想過自己老的那天嗎?

這些小房子結構簡單,相當環保,有雨水收集器,還有太陽能板供電。整個屋子都以原木為基礎,打造出融入大自然的渾樸味道。屋子裡有書和沙發,屋外有陽光和花。四對好朋友,天晴時,看書曬太陽,外出垂釣。下雨了就在家聊天,喝咖啡,日子過得相當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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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拿德國來說,德國人是世界上最喜愛結伴養老的國家。不同於養老院的呆板,選擇結伴養老的老人,可以選擇自己一起生活的鄰居。


目前,在德國各地已經出現了300多個老年公寓。入住這些公寓的老人們,他們在入住之前,就瞭解居住在這裡的老人的愛好脾性。如果和自己相投,就選擇住在這裡,如果不合適,就可以換別的地方。


總之,餘生很重要,這些老人在選擇生活伴侶上,一點也不含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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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蘭阿姆斯特丹,最為理想的社區代表,就是基於脾性相投,三觀相合的理念,建造而成的。這個上世紀90年代,荷蘭提出的多樣性住房方案(differentiated housing),消解了人們在選擇入宅是基於戶型,收入,階級差異等一系列問題,而更注重鄰居之間是否情投意合。

你有認真想過自己老的那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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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新潮的理念更關注人們的精神追求,或者說是對知己的追求。由於個體的差異性被放在第一位置,所以住在小區裡的鄰居們,交流和互動的頻率,以及心情指數,都遠遠高於傳統鋼筋水泥房內的住戶們。


事實上,住在這裡的人,就是認同這種生活理念的人,共同的價值觀讓他們在相處的時候,擁有更高的契合度。


或許,這也是未來中國式養老,需要探索的方向和道路。只是這一天的到來,可能還要等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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