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人還記得當年的靖王是什麼樣子了。
十三年前的那場赤焰案，就如同一根紮在內心的刺一般，時時刻刻的在刺痛著這位曾經的少年將軍。當十九歲的他和十七歲的小殊一起在靖王府邸面前時，他戰甲輕束，紅衣獵獵顧盼神飛，眉梢眼角都帶著盈盈笑意，和後來那位不苟言笑，冷若冰霜古井無波的靖王殿下，如同兩人。
那個一襲紅衣戰甲、言笑晏晏的蕭景琰，永遠死在了19歲。
他帶著送給小殊鴿子蛋大的珍珠禮物，帶著出征東海大捷歸來的喜訊，踏入金陵城後，才發現迎接他的不是小殊吵鬧著要鴿子蛋，也不是祁王殿下的點頭讚許，更不是他曾經以為慈愛仁厚的父親。
而是一紙詔書。
是他最摯愛的朋友，最敬仰的皇長兄，最佩服的林叔謀逆被斬的詔書。
朝夕之間，金陵城局勢已然大變，整個京城林家祁王的故交，不是因為為祁王正名被貶，就是因為此案被牽連。
言闕的父親，德高望重的言太師因為此案被貶，名譽天下的黎崇老先生因為此案更是遠離朝堂言稱再不踏進金陵半步，就連梁王的叔父老英王也因為此事被牽連，言闕更是稱病連朝會都不再參加。替林家說話的臣子，那些崇拜祁王的名人士子，那些跟隨黎崇老先生的學子學徒，大失所望的他們，更是如同樹倒猢猻散一般，各自飄零。
整個廟堂，噤若寒蟬。
他無力抵抗那巍巍皇權，他更沒有辦法如同當初一般去相信他的父親，子質問父，本就是大不敬之罪。可當年鋒芒畢露的他，硬是在朝堂之上詢問幾次，直到梁王大怒將他幽禁於府。
自此梁王和靖王之間那無聲的決裂，僵持了十幾年。他不再是父王最喜歡的孩子之一，相反，成了梁王最厭棄的孩子。
無他，因為他倆一相見就會想起那些終身都無法忘記的故人。
曾經親密無間，如今卻心生間隙，那樁驚天大案，便是紮在他們父子心頭，最深的一根刺。
眼睜睜的看著那般強大的人，都慘死在金陵城裡的種種陰謀和暗流之下。
蕭景琰再也不想參與政事，更不想結交朝堂之上的那些黃紫公卿，更是因為小殊，因為林家，和曾經關係不錯的夏冬，自此交惡。
梁王就如同忘記了他一般，就如同忘記了那座林帥府一般，沒有將他封地外藩，也沒有再讓他參與朝廷上任何政事。
這一放逐，就是十二年。
我不明白，該是怎樣的忍耐和煎熬，才能將以前明亮開朗的性子一點點磨成古井無波，在這座熟悉而又完全陌生的京城，忍耐十二年。
我們可以清楚的看到發生在林殊身上的慘痛，父輩身上的冤屈等他洗刷，七萬袍澤的冤魂等著他正名。赤焰之後，翻案就成了他餘生最大的信仰。可少有人注意到靖王，在這場慘案中親眼目睹自己的信仰倒塌，在一片廢墟之上煎熬了十二年。
所謂的君臣之道，父慈子孝，他所想要的那個海晏河清天下，政通人和的朝局，林燮和祁王他們所致力想要完成的夢想，瞬間就如同一朵煙花一般爆炸，飄散，無影無蹤。從前他的理想，是和林殊一起，保家衛國，沙場點兵，齊心輔佐皇長兄，他們兄弟三人，共同為心中的那個清明理想所努力。倘若真有一日戰死沙場馬革裹屍還，那也不失為死得其所，更不負這好男兒一腔熱血。
未曾想，這畢生信仰和理念，一朝之間悉數崩塌。
不知道多少次夢中醒來，一次次的懊惱自己為什麼當初沒有留在金陵。懊惱自己為何沒有迅速解決東海戰事，早日趕回京城阻止這一切。
那一場風波之後，金陵城裡再無那個無人能及的天才小殊，隨之消失的，還有他身邊那個鮮衣怒馬展架紛飛的皇子。越貴妃身邊的小太監都敢狗仗人勢欺負他這個七皇子，靜妃母子這十多年受過多少欺辱猶如管中窺豹，曾經那美顏之間的笑意，在這十多年的隱忍和委屈之中，漸漸的斂起笑容，只餘下那嘴角邊留下的一絲淡淡的嘲諷。
但始終沒變的，是他那耿直孤傲的性格。
十二年，是梁王對他的備受冷落和疏離，更是他內心的自我放逐。
梅長蘇不再是當年的林殊，但蕭景琰，至始至終，都在保持他那顆赤子之心。
哪怕洪水滔天，哪怕受盡冷落，也不願同流合汙。
那日城郊，霓凰相送夏冬祭拜亡夫，不料和戍邊歸來的靖王相遇，時隔十多年靖王依舊耿耿於懷，而霓凰卻扭頭對夏冬說：“靖王自有靖王的風骨”。
霓凰始終還是懂得靖王的，縱然時過境遷，靖王的眉眼之間再也沒有了笑意。
闖昭仁宮救出霓凰，面對太子的咄咄逼人，面對父王的訓斥，他漠然視之。在他眼裡，霓凰不僅僅當年跟著小殊一起喊他水牛的故人，更是保家衛國，巾幗不讓鬚眉的女將軍，護她無恙，那父王的怪罪又能如何？他早已麻木。
天牢中，聽到當年赤焰真相，誤解他多年的夏冬跟他說對不起，他也只是說小殊不會怪你的。在他心目中，從不曾介意自己受何委屈，但不能忍受，自己最敬仰的長兄和摯友，無故蒙冤。
又或者說，他至始至終都不曾相信，當年的那批人，會謀逆。
在梅長蘇的翻雲覆雨高超智謀之下，靖王顯得衝動執拗如同大傻子。其實真的是他傻麼？是他不懂權謀制衡嗎？
並不是。
而是因為他不屑於用那些權謀之術。
“我不想讓他們也以為，我蕭景琰，最終低了頭。”
就如同譽王謀反功敗垂成，和梅長蘇在牢獄中見最後一面時說的那句話，這個天下，再也找不到第二個蕭景禹了。同樣的，在靖王心裡，那個高高在上貴不可言的皇位，那個需要肩負清明理想，開闢大梁清明朝局百年繁華的人，也只能是蕭景禹才配得上。
可直到他年過而立之年，對未來再無任何希望之時，那位被譽為“得之可得天下”的麒麟才子卻言之鑿鑿的要選擇他時，靖王滿臉嘲弄的說了一句：“選我”？
他嘲笑自己，更是譏諷梅長蘇，他不曾對那個皇位有過任何覬覦想法，卻不曾想，最後需要擔負清明理想的重擔之人，卻只能是他。
奪嫡之路兇險，稍有不慎便萬劫不復，可靖王卻沒有一絲猶豫，因為也只有這一條路，可以重塑他的信仰。
而梅長蘇，為了完成他的目標，為了讓赤焰案的真相大白於天下，為了實現他想要的那個朝局，他不擇手段，費盡心機，更是讓所有人欺瞞蕭景琰。當蒙摯抱怨他：
“你有沒有替他想過，我身邊還有你們可以說說話，他身邊有誰啊？”
等有一天他知道了，他心裡什麼滋味你想過沒有。
梅長蘇，不敢想。
不忍心想到景琰知曉真相以後的痛苦，更不忍心正視這般心狠手辣的自己。
但是蕭景琰並沒有因為此事怨恨梅長蘇半分，而是無數次伏案痛哭自己為何沒有認出來他。
金殿鳴冤之後，梅長蘇步步為營耗盡心力終於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可就當他想要事了拂衣去時，四國犯邊，梅長蘇不聽藺晨的勸誡還是做回了林殊。
誠然，相比於林殊飛流藺晨三人遊山玩水，又或者是林殊和霓凰遠走高飛，林殊回到當年的那個戰場，才是他最好的歸宿。
赤焰軍沉冤得雪，除卻那些死去的亡魂，林殊心裡的清明理想，有靖王可託。他的忠魂戰骨也可安息在十三年前的那片戰場上，無論是梅長蘇的使命還是林殊最後的歸宿，他都算求仁得仁，悲壯而悽豔。
可靖王，在梅長蘇之前，母子二人有自己安靜的生活，對林殊還有一絲絲僥倖。而梅長蘇之後，他就真的高處不勝寒，餘生幾十年的孤獨帝王路，卻只能他一人走。接下來的幾十年，他將無數次地伏案不起，悔恨自己為什麼沒有留住林殊吧。
世間再無林殊。
如果說虛驚一場，是這個世間上最美好的詞語，那最痛苦的，大概就是得而復失了。
林殊死了兩次，可靖王何嘗不也是死了兩次？
作為那個唯一被留下來的人，他不僅再也沒有一絲僥倖，更是要獨自去挑起共同理想的重擔，而他身後，早已空無一人。
憶當年鮮衣怒馬往來不敗，願來生與子同袍仗劍天涯。
下一篇還沒想好寫誰……要不要編一下靖王那幾十年的孤獨帝王路？暫定~
碼字不易，給個讚賞不嫌多，給個關注不迷路~
閱讀更多 木木影娛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