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乳肥臀》讀後感

《豐乳肥臀》在2012年度獲得了瑞典文學院宣佈的中國有史以來的首次諾貝爾文學獎,評委會給出的獲獎理由是“莫言的魔幻現實主義作品融合了民間故事、歷史和當代。” 這部作品並沒有嚴格遵循傳統意義上人民文學必須為黨全心服務的宗旨,作者站在第三者(事實上是第一主人公上官金童)的視角空間大膽展開講述,可以想象當初作者是頂著極大的精神壓力構築出了這部鉅著。一個作家,他應該站在人類的立場上進行他的寫作,他應該為人類的前途焦慮或是擔憂,他苦苦思索的應該是人類的命運,他應該把自己的創作提升到重視自己心靈的高度,只有這樣的寫作才是有生命力價值的。如果把過多的注意力一味放在迎合政治立場和社會經濟發展的軌跡上,那勢必會使自己的作品失去了原汁味,一個寫作的人應該關注的,始終都是人的命運和遭際,以及在動盪的社會中人類感情的變異和人類理性的迷失。《豐乳肥臀》正是這樣一部作品,它赤裸裸地塑造著人類最原始的慾望,那怕粉身碎骨,也能讓讀者在愛的地窖裡嗅到腐臭發黴卻香溢百里的騷味兒,莫言筆下的恨被默默的掩埋了,在書中同情一度顯得麻木,悲涼,抑鬱,痛心,無奈的滋味混雜……

《豐乳肥臀》以六十三章加拾遺補闕七續共八卷大篇幅地敘述了發生在中國山東高密東北鄉長達一個世紀的歷史變遷中的苦難史,圍繞著一個家族的母親生養的9個子女以及6個兒孫在社會的大環境下,從而成為各方勢力的代表人物進行角逐而發生的悲劇命運成為時代犧牲品這樣一個故事展開了反映時代特徵的詳盡描寫。母親這棵蒼老的樹在惡劣的社會環境下強力支撐滿樹的飄搖,殘肢敗柳紛紛墜落的葉片蕭瑟了一個世紀,沒有一線光亮,她也要撐開樹的手掌托起生命之重直指天空,尋找活的源頭。正像莫言在前言中說的:“我希望用自己的書表現出一種尋求救贖的意識,人世充滿痛苦和迷茫,猶如黑暗的大海,但理想猶如一線光明在黑暗中閃爍。其實每個人都在尋找自己的上帝,有的人的上帝在天上,有的人的上帝在自己心中。”雖然最後母親的墳墓都不能留在這片土地上,但她唯一的無能的兒子也能以死來捍衛屬於母親的這塊土地,做著背母親的屍體撲向沼澤同歸於盡的打算。

閱讀完這本書,可以看得出,莫言是一個有定力有耐力文字功底深厚的一個作家,他差不多用同樣的口吻、同樣的結構以各個時代戰亂、動盪的特徵為軸心為讀者慢慢開啟了以一個母親帶領眾多孩孫在世事變幻下艱難求生存的歷史畫卷。這個龐大的有著眾多子女的家庭在歷史波濤洶湧的澎湃中顛沛流離、苦難叢生,很多故事、場景在讀者眼前驚現,久久不能忘懷,細節上深度的描寫、環境富有詩性的描繪,不可抗拒的人物悲劇命運在歷史風雲中的沉浮,好厚的一本書,讓人禁不住掩卷深思,因關心一個個人物的命運禁不住又一次次地打開把那一幕幕戰火硝煙下的蒼生悲情的故事慢慢讀完。

作者在某些細節上的描幕如果不是親眼目睹和有所體會是無法寫出來的,許多象徵性的手法意義高遠。一部恢宏的鉅著,在百年曆史滄桑中,從新舊時代的交替、戰火紛飛到和平年代、外國侵略中國、文革到改革開放……像煙雲一樣一幕幕地從眼前經過。時代的動盪不安在這個大家族成員內心深處的掙扎和抗爭得到了充分的反映。全書穿插了各種各樣令人咂舌、聳人聽聞的故事和場景:驢和馬交配生騾子的情形;野蠻的啞巴家殺雞的場面;養雞場狐狸偷雞故事;鳥兒韓在日本15年的野人生涯;埋葬被日本人殺死的親人時和烏鴉的打鬥;戰爭時百姓的逃亡;文革時把胃當成袋子偷糧食嘔心瀝血;被打成右派在農場改造的七姐上官求弟因飢餓被食堂師傅強姦都不顧還吞嚥著饅頭最終暴食生豆餅脹死的故事;四姐上官想弟因救全家賣身為妓文革中返鄉遭鬥時的憤慨陳詞……發生的一件件令人難以想象的故事不是隨便從哪本書上就能看到的。

作者駕馭文字的能力讓人敬佩,看得出隨處一個句子都能夠信手沾來找到與它相對應的比喻句,讓人們讀著有身臨其境之感。作者精準的刻畫,使人物、場景形象、生動、真實。諸多場面的描寫細緻入微、磅礴逶迤、氣灌山洪。人物、故事、場景、歷史畫面縱多交錯,難度之大可想而知,給人們眩暈和錯綜複雜的感受是可以理解的。莫言對大量實材入木三分的刻畫,對於愛好文學的人,就像初學素描的寫生與臨摹,對線條與實物的領會,能有一本教材清楚地告訴你怎樣能把它刻畫的最真實,而剛好這部作品就給了我這樣的感受,可以當成文學愛好者的教科書,逐字逐句的研習會很有幫助的。

《豐乳肥臀》這部書裡有很多東西總是在不斷地反覆的寫,寫也寫不厭倦,讓你不得不思考它的象徵意義。書中從頭到尾大段地描寫性愛,其間不乏亂倫、強姦、偷情、姦屍、性暴力、戀乳症等,包括題目,都讓人感到是一本低俗的書,當你看完這本書後就不會這麼認為,她們生命存在和破滅的背後有著讓人尊敬的理由,也支撐著她們走的更遠。上官金童戀乳情節貫穿全書始終,也尾隨他的一生,因為乳房他臆想萬千,但你卻沒有感到淫穢和不潔,上官魯氏雖和十多個男人發生過性關係,她有著延續生命的強烈願望。她也有孩子因為性壓抑生不如死,讓性格扭曲的難以辨認,作品從性愛的角度反映了封建殘餘思想給農村家庭帶來的悲哀。莫言大篇幅對性愛的描寫是否也在探尋本性迴歸的一條出路?“莫言憑他對文學的敏感和某種自我超越的靈魂,發現並抓住了我通過文化和哲學的反思所預示的同一個問題,即我們時代各種症狀的病根。”書中一切故事的根源無不和性愛多多少少發生著錯綜複雜的聯繫,唯一的上官金童沒有性愛,一生軟弱無能沒有血性,靠著戀乳症臆想在自我的世界中,中國幾千年傳統的封建意識至今也沒有根除乾淨,人性的扭曲與封閉在政治的大舞臺下相互窺視與諸多心裡發酵出諸多不幸的生活。值得人們從根源上去尋找原因。就是至今現代的社會關係中,男女之間正常的交往也會引來諸多不正常的眼光迫使人們設法迴避,男女之間不正常的關係靠金錢利益維繫卻堂而皇之大量的存在著。

19世紀初期殘餘的封建勢力致使很多家庭特別是在鄉村演繹著各種各樣的血淚史,封建的婆婆上官呂氏為了讓祖上續香火、傳宗接代,無端地折磨著兒媳婦,上官魯氏忍受不了婆婆的虐待,當發現丈夫沒有生育能力後便暗暗地走上了借種這條道路,先後與各種各樣的男人苟合生下眾多兒女:和養大自己的姑父於大巴掌生下了大姐二姐來弟和招弟、和身材高大的外鄉人賒小鴨生下了三姐領弟、和一個走街串巷的江湖郎中生下了想弟、和殺狗人高大膘子生下了盼弟、和天齊廟智通俊和尚生下了念弟、被四個鳥槍隊員強暴生下了求弟、和瑞典籍傳教士瑪洛亞和尚生下了一對雙胞胎金童和玉女,金童為九個孩子中唯一的男孩,玉女為天生盲女。最後婆婆因精神錯亂把孫女的耳朵含在嘴裡囫圇被情急中的兒媳婦在搶奪中也因為對婆婆積怨深重活活把她打死。“上官玉女在上官呂氏痙攣著的沉重軀體壓迫下,發出了垂死掙扎的尖叫。母親雙手掄起擀麵杖,噼噼啪啪地打下去,對準上官呂氏那膠泥般的腦袋。她越打越有勁,越打越生龍活虎,越打越神采飛揚,隨著棍子的頻繁起落,嘴裡也嘈嘈不休地罵起來:“老混蛋,老畜生,你也有今天?自從我嫁到你們家,吃了你多少苦頭!”。上官魯氏的女兒們嫁給各個時代的寵兒,時代的衝突和反攻倒算讓上官家的孩子們受盡了苦難,他們不能把孩子帶在身邊,都由母親上官魯氏一人撫養成人,女兒們死的死,瘋的瘋,有的被迫賣進妓院,有的變成鳥仙,有的更名換姓,走進了各種各樣悲劇命運的道路。戰爭年代的死亡像家常便飯,人活著連狗都不如,母親仍然不顧一切堅強的活下去,到了和平年代的文革時期,人們也照樣沒有逃離出厄運的魔掌,飢餓啃噬著每一個的胃,許多人身體浮腫,生命的艱難賦予人另一種意義。“孃的孱弱的身體弓得如一隻蝦。娘雙膝跪地,手抓著盆沿,雙肩起伏,脖子探出又縮進,那麼可怕那麼驚人的美麗,那麼莊嚴的雕塑。伴隨著打雷般的嘔吐聲,孃的身體時而收縮成一塊鐵,時而軟弱成一攤泥,糧食這些小畜生們如粒粒珍珠大珠小珠落人木盆裡……。”“她每天臨下工之前,趁著磨房裡的幽暗,發瘋般地吞嚥糧食,胃袋沉甸甸地裝滿了糧食,嘩啦,嘩啦,嘩啦啦地傾吐到木盆裡。糧食其實從來都是寶貴的,母愛其實永遠都是偉大的,母親偷糧食的方式是全世界獨一無二的,做了賊的母親是光芒四射的。”在任何艱難困苦、悲屈凌辱面前,生命是最重要的,活下去是唯一的理由。二十世紀中國老百姓苦不堪言的磨難,讓莫言從多個層面和人們看不見的陰溝裡挖掘了出來,使主題變的深厚,滾燙著讀者的心。

整部小說似乎還告訴人們一個道理,真實的東西是達不到完美的,書中的每一個人物都有各自的正面與暗面,社會的每一個時期也都帶著各自的缺陷瘸腿蹣跚著,包括現代被電腦主宰的文明也一樣有著太多令人不滿的社會現象,這眾多的不完美如果能像莫言這樣有勇氣、有真誠地揭露它們,我想就會引起一些人的思索和理解,每個人的悲哀每個人的苦難就不會有那麼多的誤解那麼多的惡意和那麼多的踐踏。社會現象殘酷真實的再現於人們的面前如果能引起人們一絲絲的同情不再互相折磨互相窺視互相傾軋是不是要好的多?中國幾千年的封建思想枷鎖桎梏著人們每走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價。然而西方文明遍佈中國,被金錢牽引著的生活一樣獲得不了幸福,糜爛的、假象的、反生態的一個個畸形的贅瘤散發出腐敗的惡臭,人們甚至又反回來去尋找傳統的根回家的路,這一切說明了什麼?傳統的好嗎?開放的好嗎?作者通過社會現象的描寫也在苦苦地思索,深度地探索著中國人的出路。金童的戀乳癖也能因人致用而成為“獨角獸乳罩大世界”的董事長,鳥兒韓之子鸚鵡韓也因為其特點創辦了“東方鳥類中心”,要不是因為腐化的社會風氣和對金錢慾望的膨脹我想也會發展的很好。莫言能夠對正面人物的瑕疵做大膽的揭露,具備了非同常人的勇氣和膽識。

莫言以上官金童為“我”敘述整部情景。上官金童是一個歷經整個故事情節全過程並能沉靜地去感受環境和人物命運的角色,他懦弱、無能,還有伴隨他一生的戀乳癖,使她一生都具有嬰兒的本性,不願成長。在這個家族裡他是唯一的一個男孩,只對乳房感興趣是在受一群姐妹的庇護和母親疼愛中長大的(如果要編落魄中的賈寶玉可以以這個為原型),象徵著他以嬰兒的本能抗拒他面臨的生活,在動亂的年代裡把自己放在奶頭下的一個世外桃源的境界裡。各方勢力的強者都難逃命運的悲慘,魯立人、沙月亮、司馬庫、司馬亭、司馬糧……這一切,他都看到了,他像一個孤獨的嬰兒唆吸著手指帶著恐懼的眼神望著這一切,他只是唆著乳房而已,因自己對乳房的精通參與“獨角獸乳罩大世界”一樣沒有逃脫時代的弊端給他帶來的傷害。他和母親形成一個鮮明的對比,眾多女兒命運多桀,作為母親像剜去的心頭肉,她依然拼命的去活,在滿目的蒼涼裡她眼睛裡到底看到了什麼?作者肯定有他的象徵意義,母親,祖國的象徵,一個國家不能滅亡,一個民族不能滅亡,一個家族不能滅亡,這就是堅持的理由。歷史的沉重濃縮在一個家庭的一群女性們來承擔,這時候母親已經不僅僅只是一個母親的職能了,她的外延無限的擴大,代表著全中國的母親承載厚重的歷史滄桑,她是希望,是生命的意義。是能夠承載任何苦難的中國。

無論怎樣,《豐乳肥臀》很客觀的透視了人性的真與偽以及沒有任何政治色彩的社會面孔以及一切引起人們同情的悲情人物與命運,不是因為有讀者的同情而發生轉折,而是這部作品自身內在的閃光點在折射人們去反思和重新認知歷史的印記,這也是它能夠贏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根本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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