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青春獻給烏蒙山

徵文選登 | 我把青春獻給烏蒙山

我是貴陽醫學院1964級3班的學生,我父親於1951年6月應聘回國,我也跟隨父親回到了祖國。我父親是英國劍橋大學的教授,懂七個國家語言,他放棄了優厚的待遇毅然回國參加祖國的社會主義建設,報效國家,擔任中央林業部部管高級工程師職務。

我從小就深受著父親的影響,經常看見他半夜三更還在書房工作,口裡含著大煙鬥,吐出一股股濃煙,有時把我嗆醒,他才打開窗戶,伸個懶腰又繼續工作。第二天雙眼熬得通紅,仍然堅持按時上班。他星期天很少休息,更難得帶我們去天安門、頤和園遊玩。父親的愛國敬業精神,一直薰陶著我,並影響著我的一生。1960年為支援祖國大西南三線工作,他被派往貴州省林業廳工作,從1965年調回林業部後,我再也沒能見到我敬愛的父親了。

半個世紀前,我踏入了貴陽醫學院的大門,懷著無比興奮的心情刻苦學習,對未來充滿著美好的願望,心想有朝一日學業有成,努力報效國家。可是好景不長,1966年6月,“文化大革命”迅速由社會波及我校。一個月後,醫學院全面停課,師生們紛紛離開學校參加全國轟轟烈烈的“革命大串聯”活動,至1967年10月17日《人民日報》發表社論號召:實行大聯合,復課鬧革命,醫學院才抽出部分教師給我們進行部分課程的補習。1968年2月2日醫學院成立了“教育革命探索隊”,在毛主席的“把醫療衛生工作的重點放到農村去”和“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偉大號召下,我院同學踴躍報名,但聽說要到我省最邊遠、最貧困的山區與農民同吃、同住、同勞動、同生活時,很多同學都感到彷徨,大多數都退出了。最後我和五位同學組成了“新貴醫赴威寧安家落戶”醫療小分隊,省革命委員會召集我們開了座談會。醫學院送給醫療隊一面隊旗、一尊毛主席石膏塑像、一臺顯微鏡、一些常用的醫療器具和出診箱等,召開了隆重的師生歡送大會。就這樣我們六位同學堅決聽從毛主席的號召,滿懷激情地奔赴烏蒙山區威寧縣海田公社衛生所安家落戶,開展醫療服務。在當地,歷史上第一次來了大學生,引起了很大的轟動,我們受到了當地政府和鄉親們的熱烈歡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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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山村非常貧窮落後,交通閉塞、區鄉都不通電、農民生活十分貧困、嚴重缺醫少藥,巫醫神婆和騙人的“醫生”活動十分猖獗的情況時,更激發了我們獻身農村醫療衛生事業的決心。當時我們的生活條件非常艱苦,每月的口糧大部分是苞谷,還要翻山越嶺地走到10公里以外的糧站揹回,自己再用石磨子加工成包穀面。醫療隊每人每月特批用於消毒和搶救的一條肥皂和一對電池,還要用兩天時間到一百多公里外的縣城,去縣革命委員會申請批准。儘管如此,我們還是克服了種種困難,在極簡陋的工作條件下施展自己的才華,晚上經常點著煤油燈和藉助手電筒的微弱光亮給患者動急症外科手術和搶救病人,不分天晴下雨和白天夜晚,也不論山高路險冰凍路滑,挽救了一個又一個患者的生命。

當時,全國盛行“活學活用”毛主席語錄和毛主席著作,我們每天也必須堅持“早請示,晚彙報”,每天早上學習完毛主席著作以後,爬山涉水出診幾十裡,無論如何連夜必須趕回衛生所,點著煤油燈繼續學習毛主席著作。特別重點學習毛主席指示精神,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發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全心全意地為農民服務。我們深深的記得,到公社的第一個春節,公社王社長教育我們要學習農民“吃苦耐勞”的精神,並帶領我們大家到山上去挖野菜,回來後撒上苞谷面,加點鹽煮成一鍋野菜粥,沒有油更沒有肉,這就是我們的春節年夜飯。

鄉親們非常關心我們的生活和工作,教我們如何推磨才能省力,怎樣才能將包穀面推細,如何製作蕎麥、燕麥面,怎樣才能蒸好包穀飯、蕎麥飯等等,也常送些瓜瓜豆豆,幫助縫縫補補······我們遵照毛主席的“不拿群眾一針一線”的教導,嚴格遵守組織紀律,每到當地農民家吃一頓飯都要交二兩糧票和兩毛錢(當時在省城貴陽一碗陽春麵僅需6分錢)。每當我們生病或遇到困難時,鄉親們就會像父母、兄弟姐妹那樣出現在自己面前,把我們當成了他們的親人來照顧。我們也把他們當做了親人,不會因某人富裕而特意去接近,也不會因某人貧窮而有意疏遠。我們把鄉親們的困難當做自己的困難,竭盡全力地去幫助他們解決。

有次,紅雲生產隊的一戶趙姓麻風病人犯胃病,在當時,麻風病是受歧視的,周圍群眾十分恐懼不敢接近,連巫醫都不敢去他家。我在他家住了三天,醫好了他的胃病,他感激地說:“我還以為沒人敢來給我看病,太感謝醫療隊的同志了。”

上門為鄉親們治病,經常會遇到小兒脫水,電解質紊亂的情況。有的患兒要搶救三四天,我們就住在鄉親的豬圈牛圈樓上,睡著草墊、蓋著“秧被”(稻草編成的被子),遇到家裡窮的就只收點藥費,實在太窮的就幫他出藥費。出診中經常遇到5、6歲小孩沒有褲子穿,我們還送錢給他們買衣物。有的鄉親家連包穀飯都吃不上,燒兩個洋芋給我們吃,我們也照例交兩毛錢和二兩糧票給他。我們的這種做法深受老百姓的稱讚,醫療隊在群眾中的威望也越來越高。在此期間,我與這裡許許多多淳樸的鄉親們交上了朋友,結下深厚的友誼,也結識了一位勤勞善良、助人為樂的農村姑娘。

我們一方面積極開展醫療活動,另一方面又大力開展醫療培訓活動,為當地培訓了數百名“赤腳醫生”,同時,也幫助當地建立了鄉、村級合作醫療制度。

兩年時間一晃而過,1970年8月,貴陽醫學院通知醫療小分隊同學們返校重新安排工作,這意味著我們的人生道路將會有新的轉變,大家都高高興興回家報喜去了。

然而,我將去向何方?心裡感到迷茫,接連幾夜無法入睡,眼前浮現出貧困山區的落後情景和鄉親們那一張張憨厚朴實的面孔,他們如同親人一般熱情幫助,關心的情景又一幕幕的展現在眼前。我好幾個晚上睡不著,心裡在想:我那心愛的姑娘此時此刻又在想什麼呢?她能對我說些什麼呢?農村姑娘太老實太羞澀了,想說也說不出來。那麼我到底回不回來呢?的確這裡也太需要我了,我再次在人生道路上徘徊。

送別時鄉親們都捨不得我走,一張張淳樸善良的面孔都流著淚,用期盼的眼神看著我,連連向我招手,口裡大聲喊著:“小張,你可要回來,我們等著你啊!”此時此刻鄉親們的親情勝過了我的親人,震撼著我的心,但我卻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鄉親們的強烈期望使我久久不能平靜,更加堅定了我返回威寧,全心全意為鄉親們服務的決心。

學校分配結束後,我毅然買了返程車票,回到了第二故鄉——威寧。到海田公社的第五年我結了婚,真正在烏蒙山區的小山村裡安下了家,紮下了根。

然而在以後很長的時間裡,許多朋友和親人,連自己的母親、姐姐等對此都很不理解甚至反對:一個歸國華僑、高幹子弟、大學生,怎麼會在威寧這窮山溝裡跟一個農村姑娘結婚呢?甚至懷疑這種“天方夜譚”式的婚姻會不會長久,一些好心人也勸我:“不要開這種國際玩笑了,還是趁早散夥為好”等等。但是我堅定地認為:地位、物質、文化、習慣、生活等差距很大,但是我們倆人的思想並沒有任何差距,都願為自已的貧困家鄉貢獻出青春和終身。只要理想和信念是一致的,這些差距就自然會逐漸消失,我們的婚姻也就會美滿幸福的。讓時間和歷史來做見證吧!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了,當時我們已經結婚七年了,黨的政策溫暖著我的心。當領導們問我有什麼要求,比如:補助、調動之類的,我回答了領導:“我十分感激黨對我的關懷,自己也沒有什麼要求,仍然要回到威寧去為群眾服務。”領導們連連點頭讚許並鼓勵我要繼續好好幹,我從他們那慈祥的面孔和期盼的目光裡汲取了一種無比的力量。這不正是威寧父老鄉親對我的期待嗎?是的,我應當回來。也會回來的。

又過了四個月,我的母親和姐姐從美國回國探親,我特意帶上了家鄉的特產威寧火腿和蕎酥,也帶上了經縣裡特批的兩瓶貴州特產茅臺酒(每瓶7.5元),同我心愛的妻子一道,特意坐上飛機去廣州,讓她也能夠像大城市的人那樣,到祖國的藍天上去,看看美麗的大好河山。母親帶來了大量的衣物和生活用品,也帶來了當時市場上還沒有的計算器《英語九百句》《英語對話》等書籍,叫我一定要學好英語,為以後去美國做好準備。但在臨別時,我卻笑著對母親說:“媽媽,我離不開您,可更離不開祖國啊!”我流著淚送走了母親和姐姐,又義無反顧地返回威寧鄉下。親戚朋友們得知此消息後,都說“像你這樣的牧馬人,應當趁機帶著全家去美國享受後半生的幸福生活嘛!”我卻付之一笑。

我想像父親那樣,響應祖國的召喚,毅然辭去英國劍橋大學教授職務、放棄優越的待遇和生活條件,回到祖國參加社會主義建設;也想到我崇拜的金大雄老師從美國回國任教的崇高的愛國主義精神,我全心全意為威寧人民服務的心是任何人都動搖不了的。

省僑辦、省僑聯領導對我的生活和工作十分關心,專程到威寧家中看望我,關切地說:“印尼同學說我在貴陽很苦,可我看到你在威寧比我在貴陽更苦呢!"並徵求我是否願意進省城工作,我婉言謝絕了領導們的一片好意。

我和愛人都覺得:到省城、到北京或到美國去生活,當然可以完全改變目前在烏蒙大山裡的艱苦生活現狀。但是如果這樣做了,將有悖於我的初衷和父老鄉親們對我的期望,也有悖於父親生前對我的諄諄教導,我的心已緊密地和烏蒙大山連在一起了。

回憶起我的家庭生活,妻子總是和我風雨同舟,心心相印。在公社衛生所時,每逢凝凍、暴雨、濃霧的惡劣天氣時,到了夜晚她總要點著煤油燈,火邊烤著香噴噴的洋芋,燒上一大盆熱水,手裡做著針線活或看著文化課本,默默地等著我平安回家。有一次我去50裡外的銀廠公社,在我省最高的龍頭山山頂採藥,突然下暴雨,險些墜入山底的萬丈深淵中。還有一次出診回來,在深山老林裡突然發現路上有一大堆正在冒著熱氣的野獸糞便,仔細一看,裡面夾雜著骨頭和皮毛,猛然間我意識到這可能是豹子的糞便,而且豹子就在周圍,令我膽戰心驚,但我冷靜迅速地分析了它的腳印後,從它的反方向跑回公社報告了領導。又有一次,在臘月間的凝凍天氣裡,我到30裡外的馬頭山附近出診,回來時漫天大霧、山高路險,我迷了路,繞著山路走了好幾個小時,天黑時才遇到一個放羊老大爺,帶我下了山,我差一點就被凍在山上了……這些可怕的情景,令我終身難忘。

每當這些險情講給愛人聽後,她都急得哭了起來,很替我擔心。我也只能安慰她說,這種事也不會經常發生的。後來在一次出診過程中,遇到了森林火災,我義無反顧地衝進火場,同大家一起奮力撲救,幾百畝森林保住了,但自己的衣服被燒焦,身上皮膚多處燒傷,手錶也丟失了。回到家時已變得面目全非,傷痕累累。妻子看到後,心痛不已,含著淚燒熱水為我清洗傷口、敷藥。既為我受傷心痛,也為我奮不顧身而感到自豪。

組織上把我調到區醫院後,工作更忙了,每當遇到手術或搶救病人,回家都要晚些。她總是耐心等待著我,將飯菜再熱一遍才一起吃飯。看我累了,就倒上一杯酒替我解解乏。有一次,我正在休息,聽說來了一位呼吸已停止的敵敵畏中毒患者,便主動參與搶救,大膽地施行了氣管切開做心肺復甦手術、反覆洗胃並輸液,經過兩個多小時的緊張搶救,終於挽救了患者的生命。當我拖著疲倦的身體回到家時,她竟等了我兩個多鐘頭,吃飯時還特意倒了一杯酒為我的成功慶賀。我為能有這樣一個同甘共苦的好妻子而感到高興,正是她默默無聞地付出,陪伴我渡過了一個又一個緊張搶救病人之夜,一次又一次地給我端上熱騰騰的糖水雞蛋,在精神上和生活上給予我巨大的安慰和支持。

愛人對我事業上的巨大支持和無私奉獻精神也教育著我,感動著我,也使我更加堅定了紮根威寧貧困山區的決心,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為威寧縣的醫療衛生事業發展貢獻我的一份力量。

我們的付出,也得到了黨和人民的認可。1997年,我參加了貴州省委宣傳部組織的“講文明 樹新風”報告團,在全省各市州、專區進行了宣講。我的先進事蹟先後在貴州日報、貴州政協報、貴州都市報、畢節報和中國僑界模範人物名典、世界華人傑出專家名典、人大代表風采錄(貴州卷)報道和刊載。我先後獲得了“全國優秀歸僑僑眷知識分子”、“全國歸僑僑眷先進個人”、“首屆全國五好文明家庭”光榮稱號,並出席第六次、第七次全國歸僑僑眷代表大會……

光陰似箭,一晃我們都是七十多歲的老人了,希望年輕人,能像我們老一代貴醫人一樣,不怕苦不怕累,積極投身到廣大的農村和基層去,施展自己的青春年華,幹出一番事業,闖出一片天地。

習近平主席說:幸福是奮鬥出來的!讓我們共同努力奮鬥吧!

作者:原畢節地區人大工委副主任 張明榮


編校:呂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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