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載《山西畫報》（中旬）2020年第1期
編者按 趙樹理（1906 年 -1970 年）， 原名趙樹禮，山西沁水縣人，現代小說家、人民藝術家，山藥蛋派創始人。1925 年考入山西省立第四師範學校（現長治學院師範分院），從此與長治結緣。本期起，將陸續刊登趙樹理在長治的有關活動事件，以饗讀者。
△趙樹理
肩挑行李來長治念師範，手彈三絃說鼓書掙盤纏。
趙樹禮在榼山寺高小念了三年半書，於民國十一年（公元 1922 年）臘月畢業。在野鹿、板掌小學教書各一年後，又到開明寺向老和尚學習寺堂音樂。
1925 年剛過了春節，經人介紹，趙樹禮到陽城縣西馮村教私塾。在這裡，他聽到山西省立第四師範學校招生，就壯著膽子來考試，結果以第四名的成績考入該校第十九班。
因家貧，拿不出盤纏，趙樹禮只好用一根柳木棍挑著行李，行李上捆有一把三絃，他白天趕路，晚上就在住地說書掙錢。第二天當他步行到高平縣境內的一個小村時，天已經黑了，肚子也餓了，他就在一個店鋪門前放下行李，彈著三絃說起鼓書來，不一會兒就圍了一群人聽他說唱。
當他說到熱鬧時，忽聽“撲通”一聲，聽書人當中一個十六七歲的閨女昏倒在地，只見她口吐白沫，渾身打顫，嘴緊閉，兩眼翻白。周圍的人嚇壞了，說這閨女中邪了。
趙樹禮的父親懂陰陽，通醫道，他從父親那裡學了不少治病的絕方和偏方，很能看一些急發症。他一見這情形，立馬放下手中的三絃，從人群中擠到昏倒的閨女身邊，彎下腰一看是“癮火”了，他對大家說：“老少爺們，不要驚慌，這閨女的病我能治。”他向身邊一位老婦人要了一根縫衣針，伸手在這閨女的“人 中”和“內關”穴上連刺兩針。說來也真神奇，那閨女就慢慢地睜開了眼睛。趙樹禮又把這閨女的十根指頭拿起來，在指甲根逐一放了血，這閨女就完全清醒了過來。
△長治學院師範分院今貌（原山西省立第四師範學校）
這一手真吃香，聽書人個個大驚 :“這個小小說書匠還是個看病先生呢！”
農村人聽書，是一種精神享受。有些青年人立即在一個院內擺上方桌椅子，把趙樹禮的行李和他本人連拿帶拉迎到院內，要他說一晚上書，並言明，除管飯外，一晚上一塊銀元。
趙樹禮的書是現編現說的，沒有底本。他先說唱了一段《秦雪梅弔孝》，又說唱了一段《金鐲玉環記》。他說的頭頭是道，大夥兒聽得津津有味……
剛才，他扎針治好“癮火”病的那個閨女的父母，為了感謝這個小大夫的救命之恩，就連夜煮麻糖，炸油糕，請他來家裡吃飯，還給他準備了兩塊銀元。
趙樹禮說書說到半夜，來到這閨女的家裡，對他父母說 :“在那邊，我吃了人家一碗乾麵，還留著一半肚子，就再吃你點麻糖、油糕，而這兩塊銀元我就不要了，我已掙了說書錢，就不再掙看病錢了，我不掙雙份錢。”
趙樹禮其實很需要錢，這兩塊銀元是個很可觀的數字，他為什麼不要呢？因為他看到這家人很貧寒。可是這閨女的父母說啥也不行，推來讓去，還是把這兩塊銀元硬塞到趙樹禮的鋪蓋卷裡了。
△趙樹理母親王金蓮老人（資料）
施“絕術”治好相思病，獲“現洋”步入潞安城。
小大夫能治大病的消息立即在這個村子傳開了。這村裡有一個財主家的千金小姐患病已經兩年多，請了不少鄉下名醫給女兒醫治，但都不見效。有的說這小姐害的是娃娃癆，有的說這小姐患上了幹血癆，還有的說這小姐是妖魔纏身，狐狸仙拐走了靈魂，老財主又請遍了法師、巫婆、神漢，又是請神，又是送鬼，今日喚魂，明日招靈，現大洋花了近千塊，這小姐還是終日傻呆呆的，面無血色，不言不語，兩眼發愣，又痴又憨，有時又自言自語，說一些顛三倒四的傻話。
這財主聽說村上來了個小小的說書匠會看病，並救活了一個昏死過去的閨女，看來他來路一定不簡單，就打發長工請他來給小姐治病。
趙樹禮早已脫衣睡覺，他對長工說 :“對不起，我明早還得趕路上潞安府呢，請你給你東家說，還是另請高明吧！”
△趙樹理故里山西沁水縣尉遲村（資料）
長工把原話傳給財主，財主更覺得這小東西有來路，沒兩下，他敢拿架子？於是，他對長工說 :“點燈籠，看來非我親自去請了。”
睡夢中的趙樹禮被敲門聲驚醒後，問道 :“誰！？”
那長工說 :“先生，我東家親自請你來了，勞駕你穿好衣服去給我家小姐瞧瞧病。”
東家也忙接上聲道 :“大夫先生，老夫不知先生尊姓大名，但聽村裡人說先生的手藝高妙，無論如何，得請先生起身到寒舍坐坐……”。
趙樹禮推辭不過，一面穿衣服，一面想著這財主的千金得的是什麼病呢？能給治好嗎？他穿好衣服，給房東打了個招呼，就跟上主僕來到一個很講究的四合院，就是這個財主的府上。
此時，雞已報曉三遍，天快明瞭。
一老媽子伺侯趙樹禮洗了臉，吃了飯，天已亮了， 由財主夫婦領著他來到小姐的閨房。
趙樹禮見那姑娘年紀有十八九歲，愁雲罩面，臉黃肌瘦，兩眼看人發痴，他察言觀色一番後，心裡就有幾分明白——“這不就是小說、唱本上說的那種單思病嗎？”他給她號了脈，伸手翻著小姐的眼皮看了看，又瞧瞧小姐的舌頭，藉口洗手，來到廚房，他一邊洗手，一邊問老媽子 ：“大娘，你家小姐配婚了嗎？”老媽子說 ：”還沒有，不過……”她給趙樹禮簡單地講了些有關這閨女的私情。
趙樹禮洗完了手來到正房，財主讓他坐到八仙桌的上首，還不等他說話，老媽子就送來茶水，那財主倒先問開 ：“大夫先生，你看我這女兒得的這病……”趙樹禮打斷他的話，示意長工、丫環退下，然後一本正經地說：“先生，你女兒的病吃藥是治不好的。我看還是讓她舅舅的娃來你家住幾天，或者把你家千金送到她舅舅家住幾天，這病就會見效的。恕我直言，女兒不小了，該划算他們的婚事了。”這財主也是個明白人，聽他這一說，就想到妻侄娃已有兩年多沒有來了。又想到她們之間……就全明白了。
財主很慷慨地拿出五塊現大洋給趙樹禮，並說 :“謝謝你指點迷津，請你到別的村說書去吧！”說完揚長而去。
他為什麼要叫趙樹禮走呢？因為他是個說書的，能編會謅，隨口瞎唱，怕把這事張揚出去， 給自己丟人。
趙樹禮做夢也沒想到，這財主會給他五塊現大洋。要知道這五塊現大洋在當時是能辦不少事情的。他挑上自己的行李、三絃，徒步向前走去，第二天就來到了潞安府的山西省立第四師範學校。
△王春（資料）
識王春破迷信開齋吃肉，改樹禮為樹理追求真理。
趙樹禮來到山西省立第四師範學校後，像來到了另一個世界，其他同學留分頭，穿制服，而他剃光頭，穿長衫，顯得土裡土氣。由於他人誠實，學習好，毛筆字寫得又好，很快受到了新派同學王春的喜愛，成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朋友。
王春發現趙樹禮很迷信，信神鬼，不吃肉，終日泡在已被新文化帶來的新文明掃到垃圾堆裡的《四書白話解說》和江希張的《大千圖說》裡，別人拿上字紙擦屁股，他卻視字紙如神靈，書本掉到地上都要撿起來先放到頭上頂一頂。王春取笑他“愚頑”“迂腐”，趙樹禮不服氣，開始爭辯，可爭來辯去，總是趙樹禮屈，終被王春說服。王春還給趙樹禮借來不少新書，如《獨秀文存》《胡適文存》《飲冰室文集》《康梁文鈔》《科學與人生》等論文和一些文學作品，如《悟》《未完成的傑作》《西廂記》《紅樓夢》和魯迅、郭沫若等人的作品給他看，使他受益匪淺。
趙樹禮讀了這些書，思想豁然開朗起來，在他的思想裡除了他知道的小小沁水外，外面居然還有一個大世界。在王春的幫助和啟發下，他終於破除了迷信，解放了思想，開齋吃肉了。他對著王春、常文鬱等同學把他視為珍寶的《四書白話解說》撕了個稀巴爛，扔到伙房的爐灶裡燒成灰燼。
從此，他開始相信唯物主義，思想上傾向革命，逐步成了一個歷史唯物主義者，同時還向別人宣傳無神論的觀點和吃肉對身體的好處
△趙樹理讀師範時的山西省立第四師範學校大門（資料）
後來，他和本班同學常文鬱也成了好朋友，還認識了國民黨山西省黨部派到長治來活動的劉冠儒和周毓琳（此人系地下共產黨員），並聽了他們在省立第四師範公開宣講的《三民主義》《建國方略》等報告，還讀了這些書。對由“民族、民權、民生”而過渡為“聯俄、聯共、扶助農工”的“三民主義”有了一些認識。在 1926年冬由同學常文鬱和王承二人介紹，趙樹禮加入了中國國民黨。
趙樹禮在加入國民黨時，曾悄悄地問過他最信賴的同學王春，王春說 :“在國共合作時期，可以先入國民黨。”王春，字千秋，1907 年出生於陽城縣東四侯村。家貧，自幼天賦聰明，酷愛讀書，在家牧牛迷卷，常有不知牛的去向之事，正月進城穿街而過，即可背下縣城各商號的春聯。就讀該縣第五高校時，縣府在文廟組織競藝會，他考取第一名，受到縣長的獎勵，被譽為“神童”。1923 年， 考入山西省立第四師範學校十七班。他博覽群書，好學向向上，思想激進，此時他已是地下共產黨員了。
△常文鬱（資料）
常文鬱，1904 年出生於晉城南村鎮東常村，自幼聰明好學，1925 年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入山西省立第四師範學校，與趙樹禮同班，他是個青年社會活動家，馬克思主義的鼓吹者，是年冬由時逸之介紹加入中國共產黨，為學校地下黨的負責人之一。
趙樹禮把王春、常文鬱當作自己的知己、好朋友，尤其是對王春特別崇拜。王春在校字寫得好，文章做得好，好多文章他能過目不忘，倒背如流，被同學稱為“王夫子”。這“王夫子”的話，趙樹禮幾乎是百依百從。
在趙樹禮的思想開始進步，向新文化邁進的時候，王春從別處借來了俄國布哈林所著的《共產主義 ABC》和江亢虎、梁漱溟等人編寫的解釋共產主義的有關文章讓趙樹禮研讀，使趙樹禮從思想上接近、認識，並初步有了共產主義意識。1927 年春，常文鬱、王春介紹趙樹禮加入了中國共產黨，成為沁水籍最早的共產黨員。趙樹禮入黨後，在王春的指導下，工作很激進，不久他就介紹沁水籍霍啟高同學入了黨。
趙樹禮的祖父和父親都很迷信，也很封建，還在他不懂事的幼年就給他起了學名叫趙樹禮，是按照趙氏家譜同宗堂兄弟排行以忠、和、樹、德、孝、友、傳、芳為序的，這是根據儒教信條而定，禮，就是繼承和尊重封建禮教。
△趙樹理讀師範時的教室（資料）
唸了師範學校，通過王春引導，他破除迷信，開齋吃肉，初步接受了馬克思主義，又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已經是一個革命者了，在新思潮、新文學、新認識的指導下，他認為“樹禮”就是維持封建禮教，讓自己去繼承封建禮教，和祖父、父親一樣繼續受人愚弄或愚弄別人，而目前中國社會之不平等，當務之急則是必須樹立起人人平等，個個平權的真理，所以他當機立斷，將自己的名字“趙樹禮”改為“趙樹理”（此處另一說法是他在 1930 年改名的 )，並做好了為實現共產主義真理而奮鬥終身的思想準備和精神準備。
趙樹理說話幽默，平時愛讀書，功課也不錯，毛筆字也寫得好，與同學平易近人，肯幫助同學辦事和提高功課，加上他入了黨，能嚴於律己，因而在同學中的威望越來越高。
（本文資料來源於《趙樹理研究叢書之十八——趙樹理在長治》）
△山西省立第四師範學校原址在今長治市第一中學校附近，圖為長治一中 航拍
王廣湖/攝影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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