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留給我的記憶,怎麼說也說不完

人的一生中,總會有一個或幾個日子永遠刻骨銘心,五月十九日,就是我的一個這樣的日子。

就是在那一天,親愛的爸爸,您一個有血有肉的人,竟然變成一堆灰白冰冷的碎骨!

您一定看到了,捧著您的骨灰,我哭到不知道什麼是哭。

爸爸,您不僅給了我生命,還無數次地挽救過我懸於一線的生命,可無論我多麼努力,都終於沒有能夠從可惡的病魔手裡奪回您。一次也挽救不了您的生命,這是女兒無能啊!

爸,怎麼能夠忘記,小時候,我是咱家的病包子,三天兩頭得大病,一病就是肺炎。媽說,三歲那年,我又病了,很重很重,您趕著馬車拉著哥和抱著我的媽,十萬火急地往縣醫院趕,途中馬受驚,毛了,控制不了,車翻到路邊的陽溝裡,您和哥還有媽全受重傷,惟獨我這個病包子毫髮無損。全家人忍著劇烈的傷痛,卻在第一時間把我送到醫院,我的小命才得救了。住院的時候,也許在我幼小的心靈裡,也能感受到父母親情吧,無論護士給我扎什麼樣的針,我都不哭。當護士誇我時,您總是抱著漸漸好起來的我,親個沒夠兒。

八歲那年早春,我又得了肺炎,去鄉衛生院的路上,面對擋在眼前的那條底下是冰上面是大水的寬河,連老牛都不敢往裡邁動四肢。爸,您二話不說,背起奄奄一息的我就開始艱難地過河。河是過去了,我也得救了,可是您卻從此患上糾纏終生的風溼病,一到下雨陰天,您的腰腿就痠痛難忍,可您從來沒後悔過當年那次過河。

十歲那年,要過年了,那天我惹禍,媽罵了我幾句,那晚我哭著睡的。第二天早晨,我醒是醒了,卻起不來了,連說話也費勁了。大夫診視過,說是染上了正流行的傳染病,很重很重。就是今天我還清楚地記得您責怪媽那惡狠狠的話:“你等著,這回閨女要是有個好歹的,我跟你沒完!”媽流著眼淚說:“我也就說了她幾句,沒想到這孩子上這麼大的火,我後悔死了,她也是我身上掉的肉,我能不心疼嗎?”爸,您卻依然虎著那張平時很英俊的臉說:“我不管,反正你好好給我照應著!”

這次我的病,的確太重,一直起不來炕,幾天下來瘦得皮包骨,說話都像蚊子嗡嗡一樣了。大年三十晚上,村裡的孔大夫,沒有跟家人一起過團圓年,一直在咱家守護著我。當時,村裡已經死了一個跟我同齡的女孩兒,我那時不知道自己也會隨時死掉,也不懂死到底是怎麼回事,只知道病得很難受的。您小心地把凍梨的甜汁兒擠到小羹匙裡,一點點兒地餵給我,我一直看到您眼裡有晶亮的東西在閃動。媽一邊“抽搭抽搭”地小聲哭,一邊不得不包那過年的餃子,孔大夫更是唉聲嘆氣的。我強打精神說:“你們都彆著急,我快好了,就是今天我不能幫媽包餃子了,也耽誤孔大爺回家過年了。大爺,等我好了,我給你包餃子吃吧。”您和媽還有孔大夫,聽了我這話,再也忍不住地哭出聲來。您將我抱在顫抖的懷裡,媽給我梳理那兩條長長的辮子,跟每年一樣,照樣給我結了兩隻粉色的蝴蝶結兒在黑黑的髮辮上。我咧開乾澀的嘴唇,笑著說:“有病多好呀,你們都護著我一個,沒人跟我打架。”你們誰也沒笑,反而哭得更厲害了,因為你們知道我已凶多吉少。

在您和媽的堅持下,又給我治療了半個月,我竟然奇蹟般地逃出了鬼門關——好了。

後來我才知道,如果不是父母不眨眼地看護我,不是求大夫給我精心治療,那次我是在劫難逃的。當時,您對大夫說哪怕傾家蕩產也要治好我的病,結果,那次給我治病欠下的債,您和媽好幾年才還完。

俗話說,十個手指頭伸出來還不一樣齊,父母對眾多子女的愛不可能一樣深淺,這話我特別信,怎麼能夠忘記啊爸爸,從小您就一直偏疼我,每次給我們兄妹買本子的零錢時,您總是偷偷地多塞給我好幾毛錢。您知道我愛學習,讓我多買幾個本子用。您雖然沒什麼文化,卻在每次給生產隊出車到縣裡辦事時,都要給我們買好多小人書,每次回來,分給我的也是最多的,我對文學的愛好就是從看小人書開始的。您雖然只讀了小學二年級,可您的記憶力是驚人的,您能流利地講述《三國演義》、《水滸》,《西遊記》,還有很多到現在我都說不出書名的古書,您也都能朗朗上口地給我們講出來。今天我才知道,我最初的文學營養就是來自您的不厭其煩的精彩講述。

爸,我一直是您最喜歡的孩子,即便我成家了,一提起我,您還是樂得合不攏嘴,總是以我為驕傲,可是啊,爸,您為什麼就不給我一個長長的機會,讓我報答您些許呢?為什麼您會這樣年僅六十二歲,就匆匆地去那個與我兩隔的世界了?您是不知道這給女兒留下的“子欲孝而親不在的”遺憾有多深遠啊!

爸,我怎麼能夠忘記,您一向節衣縮食,卻常常幫助那些要飯的和出來說書的盲人,您常對我們說,人要行善積德。我就記得那個說書的盲人,在咱們家一住就是半個多月,害得我跟弟弟都得去鄰居家借宿。我也無法忘記,誰家的老人過世,來不及穿衣服,都是您及時過去幫人穿戴齊整的。可是啊,到您的最後時刻,因為我決不相信您會死,硬是不讓媽給您穿那恐怖的壽衣,使得您光著身子來而又光著身子去了,女兒真的對不住您啊,爸!

爸,您留給女兒的記憶太多太多,即便我天天跟你訴說,都無法說出來全部,可我怎麼也想不通,為什麼您可以救我無數次,我卻一次也救不了您?為什麼您可以愛我一輩子,我卻不能有機會一輩子愛和孝敬您?

爸,我好想您……

爸,你留給我的記憶,怎麼說也說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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