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吝嗇”的叔叔


送走叔叔。“一輩子省吃儉用到了吝嗇的地步,可最後一分錢也帶不走,圖什麼呢!?”的疑慮,總在我的腦海裡縈繞。當然,有不解,更多的是悲痛和惋惜。從我未曾謀過面的嬸嬸在“三年大饑荒”時離家出走,叔叔就孤身一人。父親母親看他可憐,就讓他一塊過光景,畢竟還是一家人。那時候我們兄妹幾個,家徒四壁,窮得叮噹響,始終在溫飽線上掙扎。


我記事時已是八十年代初期,包產到戶,家裡按人頭分了很多田地,每年農忙季節就是與時間賽跑,有爸爸和叔叔兩個壯勞力,日子勉強還過得去。哥哥也在爸媽的拼命堅持下考上了警校,我也在高中畢業後參軍到了部隊。


日子一天天好了起來,在爸媽眼中已經長大的我也就聽到了更多關於叔叔的事。叔叔在村裡有個合得來的相好,兩個人感情不錯,叔叔經常去她家幫忙和探望,農忙時便會耽擱到自家的搶收搶種。次數多了,母親的不滿就有些壓不住了。看著到了吃飯的點才回家的叔叔,被生計壓得喘不氣來,在田裡、家裡兩頭忙的母親便會抱怨幾句。於是一場爭吵便隨之而來......。聽父親告訴我,爭吵最厲害時勸架的父親都被叔叔一拳打到吐了血。


我從上初中就開始住校,高中一畢業就離開家鄉去當兵,與叔叔相處的時間不長,如今許多往事也已漸漸模糊。早就覺得叔叔是個少了些家庭溫暖和家庭意識的可憐人,沒有妻兒也就沒有牽掛,所以他才會渴求心靈的慰藉。聽母親說本來按照爺爺的囑咐,我是準備過繼給叔叔撫養的,但叔叔沒要,猜不出那時的叔叔是怎麼想的,估計是他已經過慣了“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的自由散慢的日子了吧。印象最深的還是他農閒時下河摸魚,或是冬季的深夜在高郵湖裡“劃魚”後,滿載而歸時的場景。


家裡蓋了新房子後,叔叔可能覺得自己沒有出錢,更加沒有了“歸屬感”,後來母親重病,我在千里之外當兵,哥嫂精力交瘁,在徵得叔叔同意後,將他送到了鎮上的養老院。在那裡,一幫老人住在有空調、有獨立洗漱間的屋子裡,聊天打牌,到點吃飯睡覺,叔叔很開心。我每年探親回家,他都會騎著自行車回家看我。每回我都會帶些禮物給他,臨行前再給他留些錢。骨子裡的傳統思想,叔叔一如既往地一點一點地想方設法掙養老錢,吝嗇到不捨得花錢吃藥,在他的觀念裡只有有了錢才會有人給他養老送終。

儘管母親偶爾還會在我們面前絮叨:“你們那時上學,你叔叔給過你們一分錢買學習用品,買零食了嗎?你們現在還對他那麼好!”我便勸解母親:“時代不同了,就不要計較過去的事了,他也是個可憐人,沒兒沒女的,現在也老了。不管怎麼說他也是我們的叔叔呀......”。其實,我知道母親牢騷的背後,更多的是子女們有了出息後的自豪和“揚眉吐氣”。兩個姐姐家做了好吃的照樣去叫叔叔,姐夫陪著他喝個小酒,飯後還會給他帶些好菜到養老院。叔叔心臟安裝起搏器、摔斷腿住院手術,哥嫂照樣跑前跑後協調醫院,噓寒問暖......母親看到這一切都有了些“醋意”,跟我們姊妹幾個嘮叨:“現在知道了吧!老了還不是指望侄男侄女!”


叔叔是因為脈管炎沒法做手術(年齡大,心臟有起搏器),最後尿素症併發離世的。按照農村的風俗,叔叔下葬時需要取用下一代的頭髮隨葬,因為有爺爺說過過繼的事,加之已經原諒叔叔的母親在臨終前也有交待,在父親的授意下,我尊重了這一風俗。當剪下我頭上正中位置的一小撮頭髮時,我的內心還是起了些波瀾,是對叔叔可憐的一生的悲憫,是對自己那一撮頭髮所代表的意義的一份愧疚,也是對這一大家子親人們心地善良(後來,哥嫂專門在養老院辦了幾桌酒席,宴請院內所有的孤寡老人,以此感謝這幫老友們對叔叔曾經的關照。)、家和萬事興的一份深悟。


天堂裡沒有病痛,願叔叔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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