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勸學篇》張之洞(十二)

鑛學第十一

  • 鑛學者,兼地學、化學、工程學三者而有之,其利甚博,而其事甚難。夫以渾渾土石,略見苗引,而欲測其鑛質之優劣、鑛層之厚薄、鑛脈之橫斜、施工之難易,是何異見垣一方人之神術矣。西國鑛師之精者聲價極重,不肯來華,其來者中下駟而已。方今興利之法,誠無急於此者,然華商既無數百萬之巨資,鑛之易開者,一鑛亦須數十萬,又無數十年之鑛學,但憑西師一言,豈能驟集巨股?且無論何鑛,非深不佳,水源不止一孔,石隔不止一層,資費耗盡,亦必中作而輟。若略備微資,姑用土法,遇水、遇石即已廢然而返,是鑛利終不可興也。是惟有先講實學,緩求速效之一法。今山東之鑛已為他人所籠,山西之鑛亦為西商所覬,若東三省之金,湖南、四川、雲南以及川滇邊界、夷地、番地之五金,煤炭最為豐饒,他省亦尚不多。有鑛之省,宜由紳商公議,立一鑛學會,籌集資斧,公舉數人出洋,赴鑛學堂學習,數年學成回華,再議開採,察鑛之質性。而後購機。水有開通運道之法,陸有接通大小鐵路之法。而後採鑛,能不用西師固善,即仍用西師,我亦可辨其是非而不為所欺。如是則得尺得寸,不等於象罔求珠矣。竊謂今日萬事根本惟在於煤,故煤鑛較他鑛尤急,而開煤尤非鑿井深入不為功,凡近地面之煤,其灰質必較多,其鑛氣必較重,其煤質必不甚堅結。土法之病,斜穿而不能深入,遇水而不能急抽,或積水淹,或架木圮,或煤氣閉,或地火發,是四者皆足以壞井。即使淺嘗可得佳煤,而所得無多,其井已廢,數月必棄一井,一年必易一山,人力已竭,而佳煤未動,雖鑿遍九州之山,而斷不能得一可用之煤鑛。鍋爐、氣機止用煙煤、白煤,若鍊鐵、鍊鋼必須焦炭,非佳煤不能煉焦炭,非西爐、西法所煉亦不能精,此又煤鑛之相因遞及者嘗考英國之富以煤鑛興,故西人謂煤鑛之利國利民實在五金以上,五金若乏,可以他物代之,煤則孰能代之?煤源一斷,機器立停,百舉俱廢,雖有富強之策,安所措手哉?大抵西法諸事皆以先學藝後舉事為要義,學將而後練兵,學水師而後購艦,學工師而後製造,學鑛師而後開鑛,其始似遲,其後轉速,其費亦必省。或曰:必待學成而後開鑛,如時迫效遠何?無已,則有一變通之策焉。就本省內擇取一鑛,募西人之曾辦鑛廠確有閱歷者與議包辦,一切用人購器聽其主持,不掣其肘,約定出鑛後優給餘利,限滿而不得鑛有罰,即於局內設鑛學堂,鑛成獲利以後,我之學生及委員、工匠皆已學成。此藉鑛山為鑛學堂之法也。但須嚴定限制,止開此處。若全省包辦,則其害甚大,不可行記曰:「地不愛其寶,人不愛其情。」若人無湛深之思,專壹之志,而欲乞靈富媼,安坐指揮以僥大利,蓋不可得之數矣。
  • 更有一策,與西人合本開採,本息按股勻分,但西本止可十之三四,不得過半。尤為簡易無弊,較之全為西人所據及,佳鑛而不能開者,不遠勝乎?此策在前三年則必梗於時議,此時或可行矣。

鐵路第十二

  • 有一事而可以開士、農、工、商、兵五學之門者乎?曰:有,鐵路是已。士之利在廣見聞,農之利在暢地產,工之利在用機器,商之利在速行程、省運費,兵之利在速徵調、具糧械。三代以道路為大政,見於《周禮》《月令》《左傳》《國語》諸書。西法富強尤根於此。中國道路之政久已不講,山行則犖确,澤行則泥淖,城市蕪雜,鄉僻阻絕,以故人憚於出鄉,物艱於致遠。士有鐵路,則遊歷易往,師友易來;農有鐵路,則土苴糞壤皆無棄物;商有鐵路,則急需者應期,重滯者無阻;工有鐵路,則機器無不到,鑛產無不出,煤炭無不敷;兵有鐵路,則養三十萬精兵,可以縱橫戰守於四海。凡此五學,總之以二善:一曰省日力,一日可治十日之事,官不曠,民不勞,時不失;一曰開風氣,凡從前一切頹惰之習,自然振起,迂謬耳食之論,自然消釋泯絕而不作。至於吏治不壅,民隱不遏,驛使不羈,差徭不擾,災歉不憂,皆相因而自善。夫如是,故天下如一室,九州如指臂,七十萬方里之地皆其地也,四百兆之人皆其人也。如人之一身,氣脈暢通而後有運動,耳目聰明而後有知覺,心知靈通而後有謀慮,耳目者外國報也,心知者學堂也,氣脈者鐵路也。若鐵路不成,五學之開未有日也。至鐵路所不到之處,則先多修馬路及行手車之小鐵路,阜民敏政,亦其次矣。綜觀東西洋各國,自三十年來無不以鐵路為急,日增月多,密如蛛網,大國有鐵路數十萬裡,小國有鐵路二三萬裡。東西洋各國公設有鐵路會,考求鐵路利病新法,三年一舉今中國乾路北起盧溝,南達廣州,已歸總公司建造,以後分造枝路,工尤省,利尤厚。其尤便者,凡借洋款皆須抵押,獨修鐵路一事,借款即以此路作抵,無須他物,商為之則利在商,國為之則利在國,況方今東海之權,我已與西洋諸國共之,門戶阻塞,如鯁在喉,若內無鐵路,則五方隔絕,坐受束縛。人遊行於海上,我痿痺於室中,中華豈尚有生機乎?昔魏太武譏劉宋為無足之國,以此較兩國勝負之數,謂北朝多馬,南朝無馬也。若今日時勢,海無兵輪,陸無鐵路,則亦無足之國而已。及今圖之,為時已晚,若再因循顧慮,恐盡為他人代我而造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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