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擇——累與死

有讀友問我整天寫啊刪的累不累，我想他是出於關心，怕我太操勞了。所以我笑著謝過他，回答說不累。

累不累這個問題，看似簡單，卻是與生還是死一樣深奧的問題。譬如，我從來不問那些嚴寒酷暑工地搬磚的民工累不累，我也不會問鋤禾日當午的農民累不累。他們必然是累的，可再累又如何？能哭著喊著撂挑子不幹嗎？不幹誰來養活他們全家？所以，我不必問這些辛苦操勞的人們累不累，我只是默默地關注他們，力所能及為他們做點什麼。

再譬如我若見著袁立、文足、豔麗、瓊姑，也不會問她們累不累。在這世上，一個人想活出人味兒，活成一個大寫的人，絕不會路途坦蕩、一帆風順，總要經歷風雨、披荊斬棘。所以，她們累不累，也絕不是一個需要去問的問題。她們必然少不了累的時候，但小憩一下，就會重新出發，繼續在人性之路上披荊斬棘。因此，我不必問她們累不累，我會一直默默關注她們，力所能及為她們寫幾行字。

而倘若我穿越到從前，見到為追求真理而死的蘇格拉底、被送上宗教法庭的布魯諾、哥白尼、被關進巴士底獄的托馬斯·潘恩、生命不息夢想不止的馬丁·路德·金、血薦軒轅的譚先生、秋女士、魂歸大海的博士，也不必問他們累不累。他們也許累，卻絕不言累。在追求真理的道路上篳路藍縷，必要時捨身取義，這是他們聽從良知召喚而作出的人性選擇。再苦再難、再累再險，都會甘之如飴、面帶微笑走下去。

春秋時期齊國有個權臣叫崔杼。這哥們兒與二逼國君齊莊公撕逼，上演了一場狗咬狗的鬧劇，最終幹掉莊公，犯下了弒君大罪。當時的史官，忠實地記錄下了這一切，在史書上寫道：崔杼弒其君。崔杼大怒，砍了史官的腦袋。史官的二弟繼任，跟兄長一樣耿直，寫道：崔杼弒其君。崔杼又讓人殺了二弟。輪到三弟繼任史官了，他是否學乖了，撒謊保命？沒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秉筆直書崔杼弒君。三弟的人頭也咔嚓落地。最後輪到了四弟，崔杼大概覺著這家人太倔，硬的不成，還是來軟的吧，跟四弟商量說：“你三個哥哥都死了，難道你不怕死嗎？你就寫莊公是暴病而死，咱們凡事好商量。”四弟正色回答：“據事直書，是史官的職責，失職求生，不如去死。你做的這件事，遲早會被大家知道的，我即使不寫，也掩蓋不了你的罪責，反而成為千古笑柄。”崔杼無話可說，只得放了他。四弟走出來，正遇到南史氏執簡而來，南史氏以為他也被殺了，是來繼續實寫這事的。

當四兄弟和南史氏這樣的硬骨頭前赴後繼，連殺人魔崔杼也會累到放棄。可見，做鬼從來都比做人累。因此我累不累，也不是一個問題。有先賢的不倦不休在前，我豈敢言累？身為讀書人，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一衣一食，都拜那些鋤禾日當午的人們所賜，如果再不能為蒼生說幾句人話，為後世留幾行真言，那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在一個人味兒缺失、渣味兒熏天的世界，想活出人味兒，活出尊嚴和意義，能不累嗎？累就不寫了嗎？我累，可我知道，我反對的那些人渣比我更累。所以我越累越寫，越累越甘之如飴。

親愛的讀友們，別再問我累不累，請跟我一起，問問那些只會齊刷刷J手啪啪啪鼓掌的人累不累。一輩子魑魅魍魎、狗苟蠅營、人不人鬼不鬼，沒說過一句人話，沒幹過一件人事，想想都替他們累得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