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之韻》第九集 千秋詩聖 (上)—中國唐詩精選 品唐詩之魅20


《唐之韻》第九集  千秋詩聖 (上)—中國唐詩精選 品唐詩之魅20

杜甫字子美,與李白同為唐代詩壇上的兩個巨人。唐代是中國農業文明發展的頂峰,而盛唐又是唐代的尖頂。安史之亂是唐代由盛轉衰的分界線。因而也是中華農業文明由盛轉衰的分界線。這條分界線,把這兩個巨人分隔在山頂的兩側:李白站在往上走的一側,頭是仰著的,看到的是無盡的藍天、悠悠的白雲和翱翔的雄鷹,因而心胸開闊,歌聲豪放;杜甫站在往下走的一側,頭是低著的,看到的是小徑的崎嶇、深溝的陰暗,因而憂心忡忡,歌聲悽苦。李白是盛唐氣象的標誌,盛唐過去以後,他就凝固成一座無法攀登的危峰,使後人感到可望而不可及;杜甫是由盛唐轉入中唐的代表,他從忠君愛國的立場出發,痛斥禍亂,關心人民,因而隨著封建秩序的日益強化,他成了後代詩人學習的楷模,成了我國古代影響最大的詩人。

由於影響大,保存下來的有關他的古蹟也就特別多。他出生在河南鞏縣,在這裡度過青少年時期,於是,這裡有杜甫的故里紀念館。三十五歲左右他到過長安謀求官職,曾“朝叩富兒門,暮隨肥馬塵。殘杯與冷炙,到處潛悲辛”(《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而一無所獲,非常卑微地呆了十幾年,陝西長安縣於是有紀念他的杜工祠。安史之亂中,他逃往四川避難,路過甘肅成縣時,曾停留一段時間,於是這裡也有一座紀念他的杜甫草堂。他在成都住了將近四年,這裡紀念他的杜甫草堂是很具規模的,也是人所熟知的。五十七歲時他離開四川,經湖北轉入湖南,兩年後死在這裡,於是湖南平江縣這裡有紀念他的杜甫墓。

杜甫在唐代詩名並不大,根本無法和李白相比。五代時韋觳編選的《才調集》,選唐詩一千首,裡面連杜甫的名字都沒有。可見在當時,杜甫還談不上什麼知名度。到封建秩序開始強化的宋代,他才變得詩名赫赫,到明、清時期,他才被尊為詩聖。杜甫死後大約半個世紀,中唐詩人元稹在一篇文章中說,杜甫“盡得古今之體勢,而兼人人之所獨專”,“詩人已來,未有如子美者。是時山東人李白,亦以奇文取稱,時人謂之李杜。”可是杜甫能寫“大或千言,次有數百”的排律,李白根本寫不出來(《唐故檢校工部員外郎杜君墓系銘》)。於是元稹認為,李白雖然也會寫詩,但根本無法和杜甫相比。元稹這篇文章,在唐代並沒有起多少作用。同時代的韓愈就認為“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不知群兒愚,那用故謗傷!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堅決反對抬高杜甫,貶低李白。其實,韓愈不明白,元稹這樣驚世駭俗,真實的用意是要用他和[為]白居易新題樂府詩擴大影響。要達到目的,自然最好是把自己敬佩的杜甫抬高;要把杜甫抬高,最有效的辦法,又莫過於編造歷史,說他生前就與李白平起平坐,而實際是李白根本無法和他相比。李白是太陽,知道他的人太多了;現在說杜甫遠遠地超過他,還不使人大吃一驚?這個石破天驚的論斷,首先為歷史學家所接受,《舊唐書》把元稹這些話全文寫進《杜甫傳》,《新唐書》也以此為基調。由於這一誤導,加上從宋朝起杜甫的詩名又如日中天,後世就真以為他活著的時候就與李白並駕齊驅了。

杜甫雖然只能算中唐詩人,他一生五十九歲,將近四分之三的時間是在盛唐度過的。盛唐既是出狂人的時代,他又和李白、高適和岑參這樣的狂人交往,也就不可能沒有染上幾分狂氣。

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造化鍾神秀,陰陽割昏曉。蕩胸生層雲,決眥入歸鳥。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望嶽》)

睜大眼睛看鳥往泰山上飛,看著看著,覺得山上的雲在胸中迴盪,使人有一種飄然高舉的感覺。於是決心要攀上山頂,去感受居高臨下欣賞風景的快慰。看見一匹駿馬,他立刻想到“所向無空闊,真堪託死生。驍騰有如此,萬里可橫行”(《房兵曹胡馬》),騎到馬上去馳騁,建立轟轟烈烈的功業。早年的這些詩句,展示出他不平凡的氣度,表明他內心充溢著盛唐的浪漫精神。所以,儘管他的總體詩風與盛唐不大相同,但與大曆時期的詩人也並不同調,沒有那種走投無路的失落感和嘆老嗟卑的衰颯氣象。正因為這樣,所以他始終保持著正視現實的熱情和突入時代的勇氣。 杜甫始終自以為是儒家的信徒。“儒冠多誤身”(《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乾坤一腐儒”(《江漢》),反覆這樣強調。儒家主張“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杜甫則更進一步,不光是不得志,甚至連吃飯都成問題了,他還大聲呵斥“獨使至尊憂社稷,諸君何以答昇平”(《諸將》),還在為皇帝擔憂。儒生時代是充滿使命感和責任感的,時時都充滿憂患意識,杜甫就是這樣立身處世的,一輩子都被這種憂患意識驅趕得處於緊張狀態。他年輕時“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自謂頗挺出,立登要路津。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這是典型的儒家理想。

在這一點上,他和李白大不相同。李白嚮往一鳴驚人,一飛沖天,從來不強調忠君。他渴望遇到明主,像劉備請諸葛亮那樣賞識他,經他三言兩語一點撥就天下太平,就尊他為卿相。而他又特別講究功成身退,像戰國時期的魯仲連一樣,為人排憂解難而不要報酬。杜甫固然也夠不上政治家,但能做到“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忠心耿耿為朝廷效力。

安史之亂爆發時,杜甫已四十四歲。隨後在逃難中,他被叛軍捉住帶到已經淪陷的長安,看著京城的殘破,痛心疾首,寫下了他的名篇: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春望》)

由於官小詩名也小,安祿山的部下沒有關押他,他就乘機逃出長安,到了鳳翔找到了自作主張登上皇位的唐肅宗。肅宗為了獎賞他的忠心,封他為左拾遺。後世稱他為杜拾遺,就是這麼來的。他不懂官場的厲害,只知道知無不言,結果上任不久就貶了官。由於俸祿太少,又當戰亂,他乾脆棄官,從此走上了日甚一日的苦難。也許真的詩是窮而後工吧,時代用冷酷的目光選中了杜甫,讓他受盡種種磨難,用枯瘦的手去蘸起人民像墨汁一樣的濃黑的悲哀,來記錄盛唐這個偉大的時代如何走向沒落。他的詩被稱為詩史,備受後人賞愛,可是又有誰知道,那每一個字都是他眼中的淚,都是他心裡的血,都是他無可奈何的慘叫!

後來,他繞道甘肅成縣進入四川,一路上他聲酸詞苦地唱著:

有客有客字子美,白頭亂髮垂過耳。歲食橡慄隨狙公,天寒日暮山谷裡。中原無書歸不得,手腳凍皴皮肉死。嗚呼一歌兮歌已哀,悲風為我從天來!(《乾元中寓居同谷縣作歌七首》)

他一路這樣吟唱著,終於來到了成都。在朋友的資助下,他建成了這個草堂。“但有故人供祿米,餘生此外更何求”(《江村》),他臉上終於閃起了一絲微笑。他被表薦為檢校工部員外郎,因此後世也稱他為杜工部。他心情輕快地唱著“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春夜喜雨》)。

可是好景不長,他的朋友死了,他又失去了依靠。以後,他還在四川流落了幾年,才終於由湖北轉入湖南。路過岳陽樓時,寫下了這樣一首詩:

昔聞洞庭水,今上岳陽樓。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馬關山北,憑軒涕淚流。(《登岳陽樓》)

“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整個江南地區被洞庭湖分割在東南兩側,無垠的天空也在湖面上漂浮著。這時杜甫已經五十七歲,離去世只有兩年了。要不是有文獻資料為證,誰敢相信如此氣魄雄渾的詩句,竟是個多病的老人寫下的。

公元八世紀七十年代的第一年,杜甫五十九歲時,終因貧病交加,死在湘江上的一條小船上。一個對中國詩歌有過重大影響的詩人,就這樣淒涼地消失了。沒有人為他送葬,沒有人為他默哀,只有滔滔的江水永遠鳴奏著他詩中訴不盡的悲憤。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