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嘉佳《云边有个小卖部》:所有的念念不忘,会在心间形成回响

我曾是个找不到归属感的人。幼时在外婆的村庄里长大,街坊邻居常开玩笑说,“外甥狗,外甥狗,吃了就走。”他们把我当客,不觉得我是村庄里的一员。即便我出生在这个村庄;即便我在那里生活了若干年;即便那里的每一条乡间小路、每一道田埂河沟、每一寸坑洼土地都有我的脚印;即便长大后我填写籍贯的时候,一直执拗地写外婆的村庄。可是没有用,村里的人一直觉得我是客,他们经常对外婆说,“养外甥最不划算的,将来长大了,翅膀硬了,还是要飞到她爸爸那里去的。”我外婆从来不在乎这些话,她还是一味地疼爱着我。而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飞到爸爸身边去,在我内心深处,一直知道,有外婆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翻开张嘉佳的《云边有个小卖部》,看到云边镇满镇开着桔梗,蒲公英飞得比石榴树还高,一直飘进山脚的稻海。看到广阔的天,疏淡的云,流淌的植物海洋。看到穿着碎花短袖、活得风风火火、耀武扬威的外婆,看到美丽爽快又不得不一直跟死亡对视的程爽,看到与外婆相依为命、对未来满怀憧憬又在现实中跌跌撞撞的刘十三。故事里的人物和场景,不知怎的,就勾起了我的回忆。我看到胡同口大槐树下斑驳的阳光,看到种满豆角黄瓜西红柿的青葱的菜园,看到热浪滚滚中大片黄色的麦田,看到穿着碎花短袖正在烧饭烧菜的外婆,看到年幼时的我。在这样的场景里,我感到些许欣慰,却又怅然若失。

很喜欢这个故事,像是有人絮絮的跟你讲他的往事,含笑带泪地讲日常的温暖与悲伤。张嘉佳的语言诙谐又犀利,时而像夏日的风,缓缓吹进心里,让你感觉很温暖又很悲伤,感觉嘴里有苦味,可苦里面里又透着一丝丝甜。时而又像夏天的雷,在你心里某一处炸开,让你眼前发烫,让你眼泪决堤。他讲的故事很跳脱,却又充满代入感。在北方乡村里长大的我,是如何在江南小镇的故事里找到一种强烈的代入感的呢?我想,也许是某种情绪,是某种情怀,是记忆里的故乡,给人的代入感吧。

当你从故事里人物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当你和刘十三一样,走在平凡而又曲折的路上,你很难不产生共鸣。当你通过这本书看到自己的青春和成长,看到曾经的陪伴和走失,看到泪水和欢笑、离别和悲伤,你很难不产生共鸣。

翻开这本《云边有个小卖部》,家乡、外婆、童年、情窦、成长,一幕幕在眼前铺开。你看到刘十三在不断地失去,失恋,失业,梦想受挫,外婆、程霜,一个个离他而去;你也看到刘十三的幸福,在他的人生路上,曾经遇到那么多美好,王莺莺、程霜、毛婷婷、牛大田、球球,给与他的亲情友情爱情,都是他生命中最珍贵的温暖。书中,当刘十三发现他所描绘的未来,其实是过去的时候,我想,他在那一瞬间,一定明白了云边镇对他的意义。

在这个平凡的小镇,在这一群人身上,我们看到平凡而又动人的爱的光芒。

张嘉佳《云边有个小卖部》:所有的念念不忘,会在心间形成回响

什么叫故乡?

席慕蓉说,“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故乡的面貌却是一种模糊的怅惘,仿佛雾里的挥手别离。离别后,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永不老去。”

书中的外婆王莺莺说,“祖祖辈辈葬在这里,才叫故乡”。

我常在每年清明的时候回到外婆的村庄,我发现记忆里的故乡早已模糊了模样。低矮的房屋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林立的楼房。那些有过我脚印的乡间小路早已被钢筋水泥覆盖,大片大片的田野变成了厂房。我排队买酸梅粉咸麻花的小卖部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家很大的超市。外婆常带我去看病的那个小医院,也早就变成了几层高的镇医院。这哪里还是我记忆里的故乡。

其实,从外婆离开之后,故乡就变得模糊起来了。我的童年印记再也无人证明,很多事情渐渐变得遥远混沌,我似乎再也回不去我记忆中的故乡了。

可是去年清明回乡的时候,偶遇村子里的老电工,十几年没见,他却立刻叫出了我的乳名,还知道我是来看外婆的,怕我找不到,还用手指着外婆墓地的方向。眼泪一下子涌出我的眼眶,这个人,不算是太熟悉,但是我觉得很亲很亲,接下来,我看到通往墓地的泥土路,看到路边的树和草,我都觉得很亲很亲。在那一刻,我知道了,无论这个村庄变成什么模样,它永远是我记忆里最温情的地方,就像云边小镇装着刘十三的童年一样,这里装着我的童年、我的少年、我的亲情友情,它是我记忆深处最初的暖。在我以后的生活里,遇到多少凄风冷雨,这份暖都能滋养出我的勇气和力量。

外婆离开我之后,我曾经感受到过强烈的孤单,想到那个不顾一切守护我的人离我而去,我以后要一腔孤勇向前走,我有些伤心又有些畏惧。可是后来,我发现自己的脚步并没有软下来,最最孤单的时候,在梦里,外婆都会给我许多的抚慰,外婆的爱从来没有因为别离而消失,它是我生命里最初的养分和永远的光。

张嘉佳《云边有个小卖部》:所有的念念不忘,会在心间形成回响

我想刘十三也是,他的生命里,永远有一缕光,照着他前面的路。他得好好的生活,哪怕在现实中碰壁,哪怕在生活中狼狈不堪,也要好好的生活。他要在挫折中寻找勇气,在悲伤里看到希望,在失意中守护幸福,他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活得越来越好,活得漂漂亮亮。因为王莺莺希望他这样,程霜也希望他这样。

张嘉佳真的很会感染情绪,他的文字幽默中透着悲伤,戏谑中满溢深情,看了他的书,就勾起了这许多许多的怀想。

当人走向中年,因为多数都已经历了生死离别,所以记忆会慢慢变得沉重。就像我,记忆就沉甸甸的,可是,又是那么美好。无论我们走过多少山,路过多少海,在前面的路上,这些美好一直都在。

童年回不去了,故乡或许面目全非,可是所有回不去的念念不忘,都会珍藏在记忆深处,反复的,永久的,在心间形成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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