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幾天前的諾貝爾經濟學獎 ，頒給了在什麼方面做出巨大貢獻的人嗎？
沒錯，貧窮。
三位經濟學家Abhijit Banerjee，Esther Duflo和Michael Kremer因他們“為減輕全球貧困所做的實驗性方法”而獲獎。諾貝爾獎委員會稱，“這三位獲獎者在重塑發展經濟學研究方面發揮了決定性作用，其研究已經幫助減輕了全球貧困，並具有進一步改善地球上最貧困人口生活的巨大潛力。”
Abhijit Banerjee和Esther Duflo曾在2011年出版《貧窮的本質》（POOR ECONOMICS），並在書中討論了全球範圍內造成貧窮的原因、影響及解決方案。
從這本書中我們瞭解到，窮人往往只看眼前，追求短期安逸。他們會更加懷疑那些想象中的機遇，懷疑其生活產生任何根本改變的可能性。
貧窮真的限制了他們的“想象力”？真的。
▵Climbing out of poverty｜圖源：StarTribune
一、貧窮妨礙認知功能
面臨經濟困難的人容易做出錯誤的決定：他們不省錢，不遵醫囑進行藥物治療，借太多錢，等等。什麼原因造成了這些糟糕的決策？
越來越多的研究表明，資金緊張會對決策產生影響。要理解為什麼面臨經濟困難的人會做出錯誤的決定，不能只看他們的教育、就業等因素，還要考慮認知因素。
2013年，英國沃裡克大學（University of Warwick）教授Anandi Mani和其他幾位社會科學家在《科學》雜誌上發表了一篇文章《貧窮妨礙認知功能》（Poverty Impedes Cognitive Function），認為貧困以及隨之而來的種種擔憂給個人有限的認知資源帶來了不應有的負擔：時間分配、注意分配、健康、子女婚配等使得窮人疲於奔命，沒有時間和精力去反思生活。這就是說，當窮人將注意力集中在財務的憂慮時，就失去了對其他問題做出全盤考慮的能力。
（注：認知功能是幫助人們收集和處理信息的高階心理過程，涉及學習、思考、推理、記憶、解決問題、決策和注意力等多種心理能力。）
Anandi Mani等人表示，窮人“認知能力下降並不是因為他們天生如此，而是因為貧窮會增加負擔，損害他們的認知能力。”
需要注意的是，作者將貧窮定義為“廣義上是指一個人的需求和可用來滿足需求的資源之間的差距”，也就是說，窮人是那些感到自己“窮”的人，他們覺得自己所擁有的資源少於他們所需要的。
在文章提到的研究中，Anandi Mani等人展示了貧窮對兩個不同人群的認知能力的影響，他們是新澤西購物中心的顧客和印度甘蔗種植農戶。
1. 面對虛構的財務問題，窮人認知能力更差
在研究財務壓力對新澤西購物中心的顧客的認知影響時，研究人員讓參與者（新澤西購物中心的顧客）思考一個虛構的財務問題：他們的汽車遇到了問題，需要修理，他們可以選擇全額付款、貸款或忽略問題。
研究人員把參與者按收入水平分為富人和窮人，並通過一些測試來測量他們在思考上述財務問題時的認知能力，比如流體智力，即在新的情境中邏輯思考和解決問題的能力，以及認知控制能力。
研究人員發現，當修復費用很高，且需要一些財務支出時，窮人在認知測驗中表現很差。
▵圖源：Pixabay
鑑於上述結果來自實驗室中的假設的財務問題，為了進一步驗證實驗結果，Mani等人也研究了自然條件下財務壓力如何影響認知功能。
2. 現實生活中，農民在貧困時（收穫前）認知能力較差
Anandi Mani等人研究了印度甘蔗種植農戶，這些農民每年獲得一次收成。在收穫前，農民比收穫後更擔心財務問題。這一點從他們典當的物品數量，以及他們貸款的可能性都可以看出。
結果發現，農民在收穫前（面臨經濟困難時的“貧困期”）的認知能力比收穫後（能夠銷售商品並賺錢的“富裕期”）差。
此外，在控制了農民的營養、壓力、體力勞動量以及認知測試中潛在的學習效果等因素之後，結果仍是如此。
▵印度農民在收穫甘蔗｜圖源：VOANEWS
研究表明，雖然這兩個群體（新澤西購物中心的顧客和印度甘蔗種植農戶）的經濟財富差別很大，但由於各自貧困程度造成的認知負荷，每個群體中的“窮人”（收入較低的新澤西購物中心顧客和收穫前的甘蔗種植農戶）的認知能力都有所下降。
另外，需要注意認知能力下降的程度。當這些“窮人”感受到貧窮的壓力時，他們的認知能力下降，相當於失去整晚睡眠或智商分數下降13。
二、“窮人”的遊戲打得更爛？
當面對“貧困”時，人們的表現可能會變得不好而決策失誤。這同樣體現在打遊戲上。
1. “富人”的遊戲打得更好
美國哈佛大學經濟學教授Senthil Mullainathan曾和他的研究團隊做個一個實驗。
實驗中，參與者在被提示面臨著經濟壓力的情況下玩“命運之輪”（Wheel of Fortune）、“憤怒的小鳥”（Angry Birds）和“家庭競賽”（Family Feud）等遊戲，同時研究人員記錄下參與者的反應。
▵圖源：angrybirds.com
參與者被隨機分配到“富人”組（在這個組裡，他們有更多的時間和資源可以支配），或是“窮人”組（這個組的人缺乏充足的時間和資源）。研究人員發現，被隨機分配到“富人”組的人比“窮人”組的人遊戲打得更好 。
值得注意的是，當參與者在遊戲中被要求“貸款”時，“窮人”組的人借了很多錢，這跟現實生活中一樣。另外，他們在遊戲中“貸款”後的表現也更差。
2. 富裕國家的人有更好的導航能力
2018，一項發表在《當代生物學》（Current Biology）期刊的研究提出了一個觀點：富裕國家的人有更好的導航能力。
研究人員發現，當玩“航海英雄”（Sea Hero Quest，一款休閒冒險遊戲）時，生活在國內生產總值較高國家的人在遊戲中表現得更好。
▵遊戲“航海英雄”
更好的導航技能可能是因為更好的技術、駕駛技能等，但研究結果也讓我們看到財務壓力可能會損害認知能力，諸如流體智力和認知控制等，這些能力的缺陷影響著日常決策——購買哪種食物、是否購買彩票、推遲體檢、參加保險、沉溺於冒險行為等。
三、貧窮損害兒童的認知能力
經濟困難除了會損害成人的認知能力，也會損害兒童的認知能力。
中國發展研究基金會的一項研究顯示，底層25%的人群，他們的父代收入不高，把這個傳遞給子代的可能性是0.48。這就是說，有將近一半的可能性，低收入人群的孩子還是低收入。
如何才能改變貧困代際傳遞？促進兒童的早期發展和他們的各種能力。其中，有兩個不得不說的關鍵因素：營養和教育。
1. 營養不良會阻礙兒童認知能力的發展
一個出生在貧困家庭的孩子從一開始就存在認知上的挫折。有研究表明，營養不良的母親所生的孩子認知能力較差，並且這種情況可能會一直延續到孩子成年。另外，後天的營養不良同樣會阻礙兒童認知能力的發展。
2009年中國發展研究基金會做過一個調查，結果顯示農村孩子在言語、認知、記憶等方面的能力大概是城市兒童的20%到60%。當然，這除了因為農村、城市的營養條件有差距外，跟不同的教育條件也有很大關係。
▵圖源：Pixabay
2. 教育對兒童認知能力的影響
兒童的0-3歲是一個很關鍵的時期，因為他們的大腦會以驚人的速度發育，每秒能夠建立超過100萬個神經元連接。這一過程中，不僅要保證兒童的營養，還要有外界適當的干預——教育。
有一個美國研究，研究了三種不同受教育程度的家庭，在孩子16個月大的時候，孩子沒有什麼差別，但是到3歲的時候，受過大學教育的家長，他們孩子的詞彙量是1200個；工薪階層的家長，他們小孩的詞彙量是600個；而領取食品劵的家庭，孩子的詞彙量是300多個。這表明，受教育程度不同的家長，對孩子的影響很不一樣。
關注兒童早期發展至關重要，如果孩子成長的環境不利，他們很有可能大腦發育遲緩、認知能力低下，從而陷入貧困。
四、制定政策的新啟發
以上研究發現對與貧窮有關的政策具有重大影響。最直接的影響之一是，旨在幫助窮人減輕貧困的政策和方案可以更有效地幫窮人獲得資源，減少認知稅。
正如《貧窮妨礙認知功能》一文的作者所寫：“政策制定者應該謹防對窮人施加認知稅，就像他們避免對窮人徵收貨幣稅。填寫長表格，準備長時間的面試，解讀新規則或者對複雜的激勵政策作出反應都會消耗認知資源。”
雖然很少有政策考慮到認知層面，但研究表明，減少認知損耗的相對簡單的干預措施——幫助填寫表格、計劃提示、內置默認項——都可能對窮人特別有幫助。
另外，作者表示，鑑於同一個人認知能力的自然差異——農民在收穫後有更強的認知能力，決策者在進行從艾滋病科普到農業推廣服務（向農民提供有關新種子，殺蟲劑和農業實踐信息）的項目時，要仔細規劃時間，至少應該與收穫週期同步。
▵圖源：Pixabay
五、缺什麼就想得到什麼？
2013年發表在《科學》雜誌上的文章《貧窮妨礙認知功能》的共同作者還有美國哈佛大學經濟學教授Senthil Mullainathan和普林斯頓大學心理學教授Eldar Shafir。
這兩人曾寫過一本書《稀缺性：為什麼擁有太少意味著承擔很多》（Scarcity: Why Having Too Little Means So Much），講述了
心理徵稅（比如貧窮）如何妨礙認知功能。書中揭示了一個普遍的邏輯和行為模式，可以讓人們總是面臨稀缺性：“擁有少於你認為你需要的”。Mullainathan和Shafir證明，這適用於金錢、時間、友誼和其他人類需求方面。
他們在這本書的導言中寫道：
“稀缺性佔據了我們的頭腦。就像飢餓的受試者腦子裡有食物一樣，當我們缺乏任何東西時，我們就會被它所吸引……對飢餓的人來說，需要的是食物；對於手頭拮据的人來說，可能是本月的房租；對於孤獨的人來說，可能是陪伴。稀缺不僅僅是對擁有很少東西的不滿，它改變了我們的想法，強附在我們的思想上。”
根據Anandi Mani教授等人的說法，窮人是那些感到自己“窮”的人。所以，如果你覺得自己“富有”，那你就是個“富人” 。
最後，祝你越來越聰明、越來越“富有”，也希望孩子們都有更好的成長環境。
*文 | 沉默的阿基米德
*節律實驗室出品
1. Mani, A., Mullainathan, S., Shafir, E.,& Zhao, J. (2013). Poverty Impedes Cognitive Function. Science, 341(6149),976-980.
2. “The Cognitive Burden of Poverty”, by EvanNesterak.
3. “A Powerful Idea: Poverty Affects Basic Cognitive Abilities”, by Leslee Lazar.
4. “The Cognitive Poverty Premium”, by Karl Bunyan.
5. “Global Determinants of Navigation Ability”, August 09, 2018.
DOI:https://doi.org/10.1016/j.cub.2018.06.009
6. 生活在貧困地區的0到6歲兒童大概有2000萬，他們的學前教育怎麼解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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