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回憶:第一次“鋤奸”,足足猶豫了三天,也曾想一走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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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醉

(1914年6月3日--1996年3月18日),字叔逸,湖南湘潭人。在軍統局素以年紀小、資格老而著稱。1949年12月9日被盧漢扣押,參加雲南起義,後協助盧漢逮捕了在昆明的大多數國民黨人員。1960年11月28日被特赦,任中國政協文史資料委員會文史專員。

沈醉與陳恭澍,趙理君,王天木並稱四大金剛,與周養浩,徐遠舉並稱軍統三劍客。

以下文字選自《我的特務生涯》—沈醉回憶錄

沈醉回憶:第一次“鋤奸”,足足猶豫了三天,也曾想一走了之

沈醉

【第一次“鋤奸”,被戴笠逼著幹】

戴笠更加賞識我,我膽子也大了。我一出院就發現情報組有一個叫胡繼業的組員經常不露面,我到他原來的住處一打聽,才知道他已經搬到千愛裡附近的日本人居住區去了,還不斷地給日本人提供情報。

對這種情況,我不知如何處理才好,連忙把胡繼業的事告訴了戴笠,我建議把胡繼業開除出去,不要他了。戴笠連忙搖頭說;“不行!留著這種人是個禍害,必須幹掉他。”

“那你派行動組的人去幹吧!'我說。

“不,這次你親自幹。”戴笠突然嚴肅地盯著我說。

“我?”我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儘管我很想取悅戴笠,很想盡力去完成他交給我的任何工作。但是讓我去殺人,我是沒想到的,也不願去幹這種事。我脫口而出說:“不,我幹不了,你還是讓別人去幹吧!’’

“不!我就讓你去,這是命令。”他聲音不高,但這句話真是如雷貫耳,震得我目瞪口呆,頓時驚得滿頭大汗。

戴笠見我那副驚恐的樣子,就緩和一下語氣說:“怕什麼?青年人慢慢鍛鍊嘛!”他開導似的對我說:“胡繼業把情報交給日本人,這種做法就是漢奸行為,把他幹掉就是為國除奸,為民除害。你懂嗎?”

“懂,只是我什麼也不會,怎麼能幹掉他呢?”我此時也鎮靜下來,藉故推辭說。

”這好辦,我寫個條,你去找技術股和行動股,他們會教給你個好辦法的。”既然話已說到這個地步,我也無法推脫了,只好硬著頭皮答應下來。臨走他又寫了一個條“發特別費貳百元”。我當時心裡一怔,這二百元就是等我殺人的賞錢,我接到這條子,手都有點抖了。

我懷著緊張的心情離開戴笠,到特務處行動股去。戴笠在電話裡早已通知了他們,有人接過戴笠交給我的條子後,就遞過來一根削得又薄又尖的竹刀,我伸手去抓時卻被那人一下給攔了回來。

“這是有毒的竹刀,快極了,刀尖上有劇毒,只要碰破一點皮這人就別想活!”說著他又小心翼翼地掐著刀柄,把刀裝進一個牛皮套裡交給哉。我又拿戴笠的條子去領了二百元的特別費。

回上海的路上,我的心情忐忑不安,口袋裡的竹刀和二百元錢彷彿有千斤重。我膽子雖大,但要我親自去殺一個人,這太不可思議了。

火車轟隆隆地向前飛馳,我望著車窗外匆匆掠過的房屋、樹木發呆。心裡反覆地問自己,難道我也將變成劊子手嗎?這樣做對得起母親嗎?我苦惱極了。

我明白戴笠是想借此來考驗我對他的忠實,如果這次不按他的意思辦,勢必不能再取得他的信任。可是人命關天呀,我怎麼能憑戴笠一句話就去殺人呢?母親臨走前不是一再叮囑我。“你在外面不管幹什麼,都應記住;一個人可以不做官,但要做人。”

算了,我不幹這工作了,我越想越不安,憤憤地站起身來,走進列車的廁所,一把從衣服口袋裡掏出用紙包著的二百元錢和竹刀,想把它們一起扔進茅坑,然後遠走高飛,永遠脫離這個讓我去殺人的地方。然而,手舉起來了,可怎麼也扔不出去。這沉甸甸的一包銀元扔掉了多可惜!我每個月的薪水、辦公費等加起來也只是二百多元,這竹刀和二百元一扔,等於扔掉了一切:金錢、地位、前程。

我舉起的手又慢慢地放了下來。不能扔,扔了怎麼辦呢?我一個初中未畢業的青年離開了戴笠的提拔,又到哪裡去找這種一個月二百多元錢的差使呢?

我心煩意亂地回到家中,打開房門一眼就看見了母親的照片。母親的照片鑲在桌上的鏡框裡,我覺得她那慈祥的目光突然變得異常的嚴肅,彷彿盯著我說;“孩子,你要幹什麼?”我不由自主地撲到桌邊,跪在母親的像前喃喃地說:“媽媽我怎麼辦?我不幹怎麼辦?”我趴在桌上幾乎要哭出聲來。

我翻來覆去地想,幹,還是不幹?總下不了決心。我開始失眠了,連著兩夜沒睡著覺,白天昏昏沉沉吃不下飯。

第三天,我實在受不了啦,跑到藥鋪買了兩片安眠藥吃了下去。睡一夜,腦子總算清醒一些。我想起戴笠的話“這是為國除奸,為民除害嘛”。我的良心總算找到了一個合理的避難所。

決心下定了,心情也平靜下來。我再次跪在母親的像前說:“媽,原諒我吧,我實在沒有別的辦法呀。”

頭幾次我去胡繼業家,他妻子在身邊。他神色驚慌,總說他有病,現在不能出去工作。我表面上安慰他,讓他好好養病,心裡想著怎麼下手。

有一次,他妻子送我們出門,我故意說。“老胡有病,可真難為你了,裡裡外外都要你操勞。”

他妻子忙說,可不是,我一會兒不在身邊都不行,有時我早上出去買菜,回來晚了,他都要發脾氣的。我這才知道,他妻子早上不在家。

一天早上我帶隊員躲在他家馬路斜對面的人行道樹後,見他妻子提著菜籃子走出大門,我讓其他兩人在外看著,自己悄悄跑上樓去。門是帶上的,沒有上鎖,我輕輕推門進去,胡繼業還沒起床,他聽見門響,慌忙坐起來,看見我,當時嚇得臉色發白,結結巴巴地說:“組長,我,我沒幹什麼,我真的是有病,腰疼l"

我的心裡也象打鼓似的嘣嘣亂跳,我強作鎮靜地笑著說:“你別動,我學過國術,會按摩。”說著,掀開被子,按他指的地方給他按摩了幾下.我邊按摩邊想,再不下手就晚了。心裡這麼一想,手不由得有些發抖,他似乎也感覺到了,正要轉身,我索性心一橫,從腰裡拔出竹刀就紮了下去,我並沒有看見紮在哪裡,只聽他“啊”的一聲慘叫,我拿刀的右手也如同觸電一般,我扭頭就往外逃。

我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下的樓,只知到了街頭,我對兩個人說了句:“你們在這裡看著。’’就跑回家去了。

進了家門,我連忙用肥皂把右手洗了又洗,實際上右手本沒沾上血汙,但我總覺得上面不乾淨,好象這隻手不屬於我的一樣。

後來那兩個看守在胡繼業家的組員跑回來告訴我,胡的妻子買菜回去後,很快就從樓上大哭大叫地向樓下跑,可能是去叫巡捕來,他們就趕快溜回來了。當時我正在用早餐,剛把餐刀挑一點黃油抹在麵包上,一聽到這情況估計胡已被我殺死了,右手拿著的西餐刀一下就掉進了牛奶麥片的盆子裡。我一語不發,輕輕地把左手拿的麵包放下,跑回房內仰面倒在床上,真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究竟是恐懼?是得意?還是後悔?我自己都弄不清楚,只是兩眼發呆地看著房間中央懸著的一盞電燈,躺了多少時間我也記不清,最後我才慢慢地坐了起來,對著母親的照片,自言自語地說了一聲,“媽媽,我殺人了I”

好久好久,我腦子裡還彷彿聽到胡繼業的慘叫,總是想到自己殺了人,聽見敲門聲,就以為有人來抓我了。我害怕得不敢在家裡待著,拿了兩件衣服就跑到了南京。提心吊膽地過了半個月,只有一家小報上登出胡繼業被殺的消息,其他方面都沒有任何反應。戴笠一個勁地誇我幹得漂亮,有出息,又發給我一筆獎金。漸漸地我懸著的心定下來了,膽子也大多了,我想,原來殺一個人就這麼簡單,這麼輕而易舉。自己彷彿也覺得這是幹了一件抗日愛國的事,就更加心安理得。

沈醉回憶:第一次“鋤奸”,足足猶豫了三天,也曾想一走了之

黃維、溥傑、劉亞哲、沈醉的合影.(1980年代)

沈醉說:

“我可以這麼說,我們參加國民黨時,也是為了革命,都是些熱血青年,許多人包括我,對國民黨是抱有前途理想的,對國民政府也是抱有希望的,所以,不論在任何工作崗位上,是很敬業的,可以用忠於職守形容。那時我們有一句話,叫做“命令重於生命,工作崗位就是家庭”,我想你能理解這句話的含義,我們那時會是怎樣的一種工作態度。因此,對想推翻國民黨政府的人,我們與他們的鬥爭是很自然堅決的。但蔣介石違背了民意,我們也沒有這個先知先覺,結果就跟著他走到了人民的對立面,這個教訓是很深的。1961年,周恩來總理對我說,“認真總結歷史,寫好史料”,我現在還是在做這方面的工作,我是不會忘記周總理對我的叮囑的———‘革命成果來之不易,我這過來之人,要寫好史料,教育人們,做一個熱愛人民、熱愛國家和社會主義事業的合格公民。’”

沈醉回憶:第一次“鋤奸”,足足猶豫了三天,也曾想一走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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