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高速公路上，你可能經常會看到這樣的場景，十幾噸甚至幾十噸的重卡呼嘯而過，身後拖著長長的車廂。
也許在某個等紅綠燈的檔口，你會透過車窗玻璃，看到一個灰頭土臉的中年男人坐在駕駛位。
這樣的畫面很平常，很普遍。
這群人總是滿身疲憊地奔波在城市與農村，白天與黑夜之間。我們不知他們從何而來，要到哪兒去。
他們有個共同的名字：卡車司機。
像這樣的卡車司機，全中國約 3000 萬人。
3000 萬是什麼概念呢？
如果一個人有 3000 萬頭豬，他可以供 13 億中國人吃上兩天的紅燒肉。
如果一個人賬戶上多了 3000 萬，那他下半輩子基本可以開始養老了。
3000 萬名卡車司機，每個人流一滴汗相當於全中國人吃的鹽。
02.
人多，意味著行業繁榮。
早在 2017 年，《道路交通運輸安全發展報告（2017）》中就提到，中國公路在貨運週轉量、客運週轉量等方面均遙遙領先於其他運輸方式的總和。
而把時間撥回十年前，90% 的人沒使用過快遞，都是走郵政。即使是城市之間的物流速度，也要走上七八天。
你見過中國郵政和郵政儲蓄的粉刷嗎？綠色的牆。還有綠皮火車。
那個年代，綠色給人的記憶，就是一個字：慢。
而今天，一個上海的白領在淘寶上下單一條來自北京的牛仔褲，三天後她就可以聽到快遞小哥的敲門聲。
現在讓我們來想像一下這位受過良好素質教育的白領打開門那一刻，會對快遞小哥說什麼。
謝謝。
然而，那個駕駛著大貨車的人的臉，早已消失在了黑夜中。
03.
人們往往習慣於為宏大的事物所感動。
我們喜歡看到這樣的表述，中國物流行業飛速發展，國民生活方便快捷，國產電影票房激增，高鐵提速趕超歐美。
卻時常忘記現實世界中的奇蹟從來都由無數個人的血汗鑄成。
中國物流行業的飛速發展，是這 3000 萬名卡車司機的無數個日夜風雨兼程的結果。
如果把中國的道路比喻成一張網，他們就是默默爬行在這張網上的一隻只螞蟻。
如果你問我，螞蟻重要嗎？
不重要。
那為什麼還要寫他們？
因為我們大部分人的存在，都是時代的邊角料。
04.
倪萬輝夫婦是一對貨運夫妻。
夫妻車，顧名思義，就是一對夫妻開卡車拉貨，卡嫂代替了原本該請的副駕駛員。這樣做，是為了節省一筆僱人費用。
近年來，長途運輸行情吃緊，車多貨少，為了節約成本，夫妻車越來越普遍。
拋家舍子，相依為命，沒日沒夜地奔波在路上，是夫妻車的真實寫照。
有人統計過，輝哥輝嫂 2017 到 2018 年間共行駛裡成約 30 萬公里，相當於繞赤道7.5 圈，足跡遍佈27 個省份的 168 座城市。
為了排遣出車時的孤獨，他們經常會把日常的點滴發到快手上，漸漸地成為了一名網紅。
2018 年 12 月 26 日，聖誕節剛過的夜晚，兩個人在青藏線上一邊吸氧一邊合唱的《陪你到底》短視頻受到了很多人關注。
然而，當時在平臺上為他們點讚的觀眾們不會想到，這是他們人生影像的最後定格。
晚上睡覺時，輝哥輝嫂用柴取暖，沒開窗，高原缺氧加一氧化碳中毒，兩個人再也沒有醒過來。
這本來是他們年前準備跑的最後一躺車。
因為家裡還有一個老人和兩個孩子，他們還在等著他們回家過年。
好心人送輝哥輝嫂遺體返鄉
而輝哥輝嫂是這個行業裡很多人的縮影，卡車司機每次出去拉貨都是在危險邊緣徘徊。
據某物流公司人員透露，卡車司機中每 7 個人就有 1 人發生過交通事故，而卡車司機每年的死亡率甚至高達 5％ —— 比建築工人還高。
為什麼這麼危險？
在可能導致車禍各種原因中，車輛超載佔比尤為高。
載重91.76頓的重卡稱重圖
一個正常貨車剎車軸有四根，而卡車司機一次拉一百噸的貨物不是什麼稀奇事。
一百噸的重量，剎車剎到底能剎得住嗎？
用一位司機的話來說：看運氣。
為了賺錢在尾部多加一個車廂
此外，全國卡車司機工作超時、疲勞駕駛已經成為常態。
卡車之家曾做過一個關於卡車司機的現狀的調查，數據顯示其中 84%的卡車司機每日工作時間超過 8 個小時，其中更有40% 超過 12 小時，大部分都是在疲勞駕駛。
圖源：卡車之家
那不超載不疲勞駕駛呢？
我相信你們都知道答案，賺不到錢。
在螞蟻的種族中，存在著一群工蟻。他們的英文名稱叫做 worker。
這種螞蟻一般是群體中最小的個體，但數量最多。它們沒有生殖能力，但善於步行奔走，於是它們一生的主要職責就是建造和擴大巢穴、採集食物、伺喂幼蟲及蟻后。
人的命運，有時候和這群工蟻何其相像。
05.
前段時間，一個卡車司機邊哭邊罵的視頻受到了很多人關注。
邊哭邊罵的卡車司機
那天早上，他準備開車幹活，發現油箱所有的油都被「油耗子」偷走了，一滴不剩。
於是，他一邊開車一邊情緒激動地痛罵「油耗子」。最後，竟放聲大哭。
評論裡，很多人不理解，一桶油而已，何至於讓一個硬漢又哭又罵。
「無非就是錢嘛。」
這句話其實很有意思。
它用來安慰自己時瀟灑，但用來勸解他人，常常顯得冷酷無情。
3000 塊的一桶油，是卡車司機起早貪黑拼命很久才能賺到的錢。
在卡車司機的行當裡，大部分人需要貸款買車。
每個月還貸的一萬多塊，孩子上學的錢，父母看病的錢，以及家裡的全部生活開銷，全都壓在了在手裡的卡車上。
卡車司機邊哭邊訴苦
我不想贅述其中的艱辛。
但我希望，如果下次再看到這樣的視頻，我們都不會說出那一句，
「無非就是錢嘛。」
這其中的差別有時候和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一樣遙遠。
06.
除了這些突發事件，他們的日常也佈滿艱辛，每天生活中都要面對各種不便和折磨。
長途跋涉的貨運旅途，艱險孤獨的行車環境已經給卡車司機工作的難度等級抬高不少，而這還遠不是他們生活的全部。
一個卡車司機曾在採訪中這樣描述自己的日常：
“你知道我們怎麼吃飯麼？一般不會在休息區吃飯，太耽誤時間了。比方說，快到省界收費站的時候——因為省界收費站車多麼，有賣盒飯的。
我們有賣盒飯的微信，就先告訴他們要什麼樣的盒飯，給他微信轉賬過去。然後過收費站的時候，車也不停，直接遞到車上。司機倆人，一人先吃，然後呢，車都不停，掛著空擋，在直道的時候，速度慢一點的時候——其實也不慢，80左右吧，兩個司機就在駕駛樓把位置換過來。
至於上廁所，小便基本在車上都自己帶大飲料瓶解決。”
另一個不可避免的問題是孤獨。
連生理安逸都不能滿足就更別說精神上的滿足了。
卡車司機一年絕大多數時間都在車上，家都捨不得回，更別提社交。
即便是偶爾有兩個人一起上路，也是一個司機開車，另一個睡覺。如果獨自上路，可以連續幾天不開口說話。
07.
王小波曾經寫過一本書，叫做《沉默的大多數》。
他說，我對自己的要求很低：我活在世上，無非想要明白些道理，遇見些有趣的事。倘能如我所願，我的一生就算成功。為此也要去論是非，否則道理不給你明白，有趣的事也不讓你遇到。我開始得太晚了，很可能做不成什麼，但我總得申明我的態度，所以就有了這本書——
為我自己，也代表沉默的大多數。當時我看完這本書，一直在思考，他筆下沉默的大多數，到底是哪些人？
現在我想，我明白了。
他們是像空氣一樣時刻存在我們身邊卻又像空氣一樣緘默無言的人。
他們也許是今天這篇文章裡的卡車司機，也許就是你，是我。
-END-
資料收集 | 孜孜
撰文 | 小蔣&孜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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