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佩蘭:不知天地裡,還有幾人同 韋力撰

梁佩蘭是嶺南三大家之一,這個稱呼始自於清康熙三十一年王隼所編的《嶺南三大家詩選》,而後這樣的稱呼得到了業界的認同,比如王士禛在《漁洋詩話》捲上中說:“南海耆舊屈大均翁山、梁佩蘭藥亭、陳恭尹元孝齊名,號三君。”


但也有人認為,在王隼之前,嶺南這三位大詩人已經出名,比如呂永光在《六瑩堂集》前言中說:“三家……在王隼編三家詩之前,先已並稱於海內……而同時詩人王士禛、朱彝尊、張尚瑗、卓爾堪、王攄等等,亦以三家並舉。王隼編定三家詩,實在是代表了當時詩界的普遍意見和看法,並非其個人所能私以相授的。”呂永光認為,三大家之名並不是王隼所授予者,他只是順應了那個時代人們的普遍看法。還有的人認為,王隼所選的這三位雖然足夠名氣,但還有同時代的詩人可以與之比肩,例如羅學鵬在《廣東文獻四集》卷十九中說:“王蒲衣選屈翁山、梁芝五、陳元孝詩,號曰‘嶺南三大家’。舍其父《耳鳴集》而不與,不知其命意何若……程湟溱稱詩都下,為名流折服,才名寧出三家下……乃概置弗錄,豈得為持平之論哉?”羅認為,與三大家同時代的程可則或者王邦畿,也都能與三大家並稱,故他對王隼僅選這三位表示了不滿。


梁佩蘭:不知天地裡,還有幾人同  韋力撰

治安崗亭及仙湖街入口


那麼,王隼為什麼要將這三位詩人合稱在一起呢?鄧之誠認為:“《嶺南三大家詩選》,隱以抗江左三家。”(《清詩紀事初編》卷八)但王富鵬覺得鄧之誠的這個說法“也許帶有臆斷之嫌”。而沈汝瑾寫過一首《國初嶺南江左各有三家詩選閱畢書後》:“鼎足相詩筆墨酣,共稱詩佛不同龕。珠光劍氣英雄淚,江左應慚配嶺南。”看來,沈認為嶺南三大家在詩界的影響已經超過了江左三大家。但話又說回來,王隼編此書的目的,是真的要嶺南與江左相抗衡嗎?王隼這麼做的動機究竟如何,也只能讓後世隨意解讀了。


選集之難做,由此可見一斑,這就是所說的眾口難調吧。但無論怎樣說,梁佩蘭也是三大家之一,這也足可證他在清初詩史上有著重要地位。但從個人經歷來說,梁佩蘭與屈大均、陳恭尹不同。明末清初歷史鉅變期間,屈大均以及陳恭尹的父親等人都參與了抗清鬥爭,而梁佩蘭卻沒有這樣的經歷。


清順治七年十一月,清軍第二次攻陷廣州,當時梁佩蘭22歲。梁帶著家人到處逃難,曾有一度他還出家為僧,然而到了清順治十四年,梁卻參加了清廷舉辦的科考,而後的三十年間,他屢敗屢戰,直到康熙二十七年,才考得了進士,這也正是他與另兩大家主要的不同之處。


梁佩蘭:不知天地裡,還有幾人同  韋力撰

窄窄的仙湖街


按說,道不同不相為謀,可是嶺南三大家之間的關係卻處得很融洽,這其中的原因,一是他們年齡相仿,梁佩蘭比屈大均大一歲,而屈大均又比陳恭尹大一歲,所以三人沒有年齡的差距;同時這三位也共同住在廣州的城南,並且在年輕時,這三人就是共同的玩伴。梁佩蘭的科考之路如此漫長,而他每次從廣州前往北京時,屈大均和陳恭尹大多都有詩歌酬唱。後來梁終於考取功名,另外兩家還作詩予以慶賀,可見,那兩位一點兒都不覺得梁參加清廷的科考有多麼的不能容忍。


梁佩蘭一次一次地入京考試,雖然旅途勞頓,但他也結識了不少當時重要的文人,首先是他的座師徐乾學。梁佩蘭對徐十分地敬重,從他給徐寫的《贈徐健庵宮贊》一詩就可看出:


僕本海邦人,夙昔承顧盼。

貧家破茅屋,夜坐恆至旦。

辨論摧箭鋒,文賦回鳥瀾。

中間一揮手,遠隔同朔雁。

十年此度來,雲泥更相判。

不忘故交好,相見成燕衎。

刻我肺與肝,毋使金石爛。


梁佩蘭:不知天地裡,還有幾人同  韋力撰

可惜這個牌子上刻的不是“梁佩蘭故居”


梁佩蘭在京期間結交的一位重要人物,就是納蘭性德,梁有一段就住在納蘭家中,直到康熙二十四年納蘭去世後,他才遷出。當時納蘭性德的書齋成為了在京文人雅聚之地,而梁佩蘭也正是在這裡結識了姜宸英、顧貞觀、吳雯等重要詩人,可惜的是,納蘭在30歲就突然病逝了。面對此況,梁佩蘭很是悲傷,他寫了《挽成容若》十二首,其中第十一首為:


《飲水》留詩卷,行邊指畫圖。

一時雲雨散,幾處友朋孤。

淚作天河落,心將塞草枯。

平生無此哭,不是為窮途。


梁佩蘭:不知天地裡,還有幾人同  韋力撰

仙湖街街牌


看來,梁佩蘭的痛哭是真心的。他說自己不僅僅是失去了一座重要的靠山,而更重要者是失去了一位能心心相印的好朋友。


在京期間,梁佩蘭結識的另一位重要詩人則是王士禛,那時的漁洋山人已經在詩界頗具名氣。那個階段,王士禛正在大力提倡自己的“神韻說”,梁佩蘭與之相識後,在詩風上確實也做了相應轉變,梁寫過一首《壽王阮亭先生》:


本朝元老公為最,劍履頻邀聖主恩。

身是仙人餐沆瀣,名垂風雅並乾坤。

高天北斗三能正,泰岱東方五嶽尊。

遙望蓬萊滄海上,金銀宮闕見朝暾。


梁佩蘭:不知天地裡,還有幾人同  韋力撰

走到這一帶,門牌卻改為了“大南路”


梁在此詩中很是誇讚王漁洋在詩壇上所綻放出的光彩。


梁佩蘭考取功名之時雖然已經到了晚年,但還是有人明裡暗裡指責他仕清之事,而梁對這些指責並不迴避,也不予辯解,並且能在詩作中表示出他認為自己所走之路的正確性,比如他寫過一首《公無渡河》:


公無渡河。

噫!

公渡河。

公渡河,何之?

河流澌澌。

噫!


梁佩蘭:不知天地裡,還有幾人同  韋力撰

穿過大南路,眼見的則是書坊街


對於這首詩的本事,王富鵬在《嶺南三大家研究》一書中說到:“《公無渡河》為樂府舊題,說一個狂夫大清早跑到黃河邊上,要強行渡過激流洶湧的黃河。他的妻子追過來,未能阻止。狂夫溺水之後,他的妻子悲痛欲絕,作《公無渡河》一曲,曲終亦投河自盡。後來常有詩人擬作詠歎。梁佩蘭作《公無渡河》其寓意應該說是非常明確的。這首詩用字不多,僅‘噫’、‘何之’兩個帶有強烈主觀色彩的嘆詞和問語的運用,就把全詩的意向和感情突顯出來了。”梁佩蘭為何寫這樣一首詩,以我的愚見,這正是其對別人指責他仕清舉措的一種回擊。對於這種回擊,梁在其所寫的《王昭君》一詩中表示得更為明確:


妾生在漢地,焉敢忘漢恩?

當時不嫁胡,誰知絕世人!


顯然,梁佩蘭的這種心態自然而然地就成為了那個時期的少數派。在這樣的氛圍中,他難免會有一種無人訴說的孤獨感,這種心態在他所作的《苦吟》一詩中有所表露:


不知天地裡,還有幾人同。

是處堪成託,吾生藉有終。

寂寥隨往日,草木見東風。

贏得家人語,時時只此中。


關於梁佩蘭的詩歌特色,何曰愈在《退庵詩話》卷八中說:“梁藥亭太史有《江行雜詠》詩,清新澹逸,頗似王、孟。”何的這句話指的只是梁的某一組詩而言,對梁詩做出整體評價者,則有王煐在《嶺南三大家詩選》序言中的一段話:“藥亭之詩,如良金美玉,韜鋒斂採,溫厚和平。置之清廟明堂,自是瑚璉圭璧。然寶氣難掩,時復光焰奪目……藥亭之詩,才人之詩也。”


梁佩蘭:不知天地裡,還有幾人同  韋力撰

仙湖街的另一側入口


因為王煐是梁佩蘭的朋友,他的這幾句話顯然是溢美之詞,朱庭珍在《筱園詩話》卷二中對梁佩蘭、對嶺南三大家做出了一一評判,提到梁佩蘭時,朱稱:“梁藥亭七言,雖氣勢雄放,而簡煉未足,除《養馬行》《日本刀歌》諸名作外,往往失於奔放,墮入空滑一路。如《木瓜上人打鼓歌》,則叫囂粗率,近惡道矣。五律矜煉,猶欠高渾。五古、七律,更多平衍,又其次也。”

朱庭珍認為,梁佩蘭所作的《日本刀歌》為其主要代表作之一,我抄錄該詩的結尾部分如下:


相傳國王初鑄時,金生火克合日期。

鑄成魑魅魍魎伏,通國骷髏作人哭。

人頭落地飛紙輕,水光在水鋪欲平。

國王恃刀好戰伐,把刀一指震一國。

紅毛得刀來廣州,大船經過海若愁。


對於這首詩,沈德潛在《國朝詩別裁集》卷十六中評價到:“字字鋒鋩逼人,駭膽慄魄。”而七古正是梁佩蘭最為擅長者,沈德潛將嶺南三大家的詩歌特色做出瞭如下的比較:“廣南三家,翁山擅長五律,藥亭擅長七古,幾無與抗行者。元孝自遜力量不及兩家,而諸體兼善,七律尤矯矯不群,詩名鼎立,不虛也。”


梁佩蘭故居位於廣東省廣州市越秀區靠近惠福路口的仙湖街。沿途打聽此街,路人均稱未聽說過,在路邊看到一個治安崗亭,上面寫著北京派出所報警電話,在廣州如何要打北京的報警電話?再往前走兩步,才明白其含義:原來這裡離北京路很近,崗亭內坐著一位保安模樣的中年男子,我向他打聽仙湖街所在,他稱自己從未聽說過,我無意中抬頭,才看到崗亭的旁邊就有一塊巨大的橫匾,上書“仙湖街”,我馬上跟他說:這不就是仙湖街嗎?他理直氣壯地跟我說:我怎麼知道這裡是仙湖街呢?!此崗亭離仙湖街口的距離肯定超不過一米,我為他的這個回答叫絕。


梁佩蘭:不知天地裡,還有幾人同  韋力撰

沿此前行,又看到了書院街


沿其街樓進入,此街是窄窄的一條小街,寬不過兩三米,兩邊已全部建成了居民樓,左旁的樓門口釘著一塊像文物保護牌一樣的石牌,我喜出望外,以為這是梁佩蘭故居的標誌,然而上面刻的文字卻不能令我興奮——“中國銀行廣州分行,仙湖樓”,雖然有“仙湖”二字,卻跟梁佩蘭無一絲的關係。而此街右面的一排樓,每個樓門口的門牌上卻寫著“大南路”,這讓我迷惑,向走出這樓門的一位婦女打問,她說大南路是與此街平行的另一條大路,而這個門牌號是指的大南路的每一家的後門。


沿著此街一路向下走,希望能發現什麼奇蹟,小街不長,在二百米之內,盡頭是院門,上面也寫著“仙湖街”三個字,而盡頭的左旁是另一條新修的仿古街,名曰“越秀書院街”,應該跟梁佩蘭沒什麼關係。在這條小街上,我邊走邊向路人打問,都說沒有聽過樑佩蘭這個名字。看來,在這裡,梁佩蘭的名字和故居都已經煙消雲散到完全沒有痕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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