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司命老爹”的那份情感記憶

我與“司命老爹”的那份情感記憶

小年到了,灶王爺要昇天了。傳說臘月二十三,便是灶王爺“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的日子。小時候,我對灶王爺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體驗。

在我看來,灶王爺是一個愛搬弄是非,偏心眼,又有點疑心病的糟老頭。

母親說,司命老爹就要昇天了。誰家的孩子上房揭瓦,下河撈蝦,幹盡淘氣事,誰家的孩子慢聲細語,不吵不鬧,是個乖寶寶,他都會告訴玉皇大帝。淘氣的孩子,玉皇大帝就讓他打針吃藥,乖寶寶呢,玉皇大帝讓他這一年都有糖吃。

母親講這番話的時候,圍坐在母親身邊的弟弟妹妹們便盯著我直笑。過去的一年裡,總是數我打針吃藥的次數最多。這就意味著我是家庭裡最淘氣的孩子。敢情這一年所遭的罪全是拜司命老爹所賜。

我仍然不信,就問母親:司命老爹長的是什麼樣子,看不見摸不著的?

我與“司命老爹”的那份情感記憶

母親卻說:司命老爹怎麼看不見摸不著?她起身把我們帶到灶膛口,告訴我們說,你看這灶的進火口,那就是司命老爹的嘴巴,那灶膛就是司命老爹的肚子,灶臺的兩肩,就是司命老爹的肩膀啊。在母親的描述裡,我對司命老爹形成的印象竟然是:黑而佈滿皺紋的臉上總是帶著陰鬱的神色。他的嘴巴始終張開著,不會閉上,嘴巴里是黑黑的大洞,吞嚥噴火,那是他在吃飯。兩眼紅紅的,應該巴滿了眼屎吧?在內心裡,我不無惡意的揣度。

母親說的司命老爹就是灶王爺。在我的家鄉,老爹是用來稱呼曾祖父的。記憶裡最初的灶,是用泥巴糊成的土灶,極其簡陋,灶的周身遍佈或大或小的裂縫,簡直就是老人粗糙的皮膚。加上常年的煙熏火燎,灶的顏色一團漆黑。以老爹稱呼灶王爺,也是恰如其分了。母親稱灶王爺為司命老爹,多半是敬重。但也未嘗不帶有幾分調侃。

弟弟妹妹們笑話我淘氣,所以只得打針吃藥。母親也跟著笑,一邊笑一邊對我說:去給司命老爹磕幾個響頭,明年保管你不生病。我寧可打針吃藥,磕頭就休想了。果然,我又在打針吃藥中度過了新的一年。讓我不平的是,弟弟妹妹們做的淘氣事不能比我少,何以他們卻很少打針吃藥?我疑心這是司命老爹和我過不去。

司命老爹有許多讓人難以捉摸的禁忌。據母親講:從前有一個不知是張三還是李四家,有一個小孩,淘氣頑劣和我並無兩樣。他每天吃完飯,就用筷子敲灶的肩膀。過小年了,司命老爹向玉皇大帝告狀說:哪家一個小孩天天拿棒子打我的肩膀,我的肩膀都受傷了。玉皇大帝生氣了,就要砍那個小孩的手。那個小孩的母親一聽,慌神了,就連磕了好幾個響頭,玉皇大帝才消了氣。母親特意叮囑我說:千萬別拿筷子敲司命老爹的肩膀!

我與“司命老爹”的那份情感記憶

故事裡的司命老爹竟然如此小氣,竟然要跟一個小孩計較。再說,誰吃飽了撐的會拿筷子敲灶的肩膀?趁母親不在眼前,我惡作劇般拿著筷子對灶的兩肩一陣狠敲,還對著灶狠狠踹了一腳。那一整年,我擔心我的手腳會斷。但一年過去,竟然沒事。我開始對母親的話產生了懷疑。

司命老爹還有一個讓我覺得可笑的禁忌,你不能把飯端到灶膛口吃。小時候的冬天很冷,陰曆十月就下了雪。河裡結的冰是可以走人的。再加上衣服穿的少,灶膛口的火總是小孩子的最愛。我就愛端著碗到灶膛口,借灶膛口的那還沒有熄滅的火燼驅逐寒氣。母親說,司命老爹耳聾,你對著他吃飯,他會以為你是在罵他,就會向玉皇大帝告狀了。實在是太冷了,我不願意離開,母親就嘆一口氣說,你吃飯的時候低下頭,別對著灶膛口就行了。這真是一個不講理又多疑的聾子老頭!

母親對司命老爹是恭敬的。在母親看來,有了司命老爹的保佑,我們兄妹幾個才會平安長大。每到臘月二十三,母親就會在灶前點上煤油燈。母親說,天上黑,點上燈是怕司命老爹迷了路。我暗想,迷了路才好,免得又多嘴多舌。

母親做夢都沒料到,她所恭敬有加的神靈,在她的兒子眼裡,竟是如此不堪!

長大了,自認為知識豐富,與司命老爹的這一段過節也早已如過眼雲煙。有時候想起來,也只是覺得荒唐可笑。

再後來,成家了,對家庭承擔著不容推卸的責任。我對經由母親傳承下來的司命老爹,又有了新的體驗。

我與“司命老爹”的那份情感記憶

我不是民俗學者,不想分析母親給我講的司命老爹的傳說裡究竟承載著先民們怎樣的歷史記憶。但我想,若有一個神,能如此接近人間煙火,這樣的神,似乎總該讓人親近吧。不能不說,我小時候對司命老爹總有一種近乎家人的情感體驗。因為親近,我對他產生過某種希求,希求他認為我乖,希求他公平不騙不袒,這不是一個小孩對長輩的希求嗎?一旦希求不得,怨恨就不免而生。這更是家人間所能有的情感體驗。誰會對路人甲產生什麼希求,或者怨恨呢?

只是不甘心,為什麼我母親口傳下來的司命老爹竟然是一個糟老頭子?

讀屈原的《少司命》,一度毫無任何依據地認為,詩中那個以荷花為衣,以燻草為飄帶的美麗女子,才應該是真正的灶神。稱其為灶王爺也罷,還是司命老爹也罷,都是不恰當的。“孔蓋兮翠旌,登九天兮撫彗星。竦長劍兮擁幼艾,蓀獨宜兮為民正。”這才是讓我真正心儀的灶君形象啊。

母親打來電話說:該給司命老爹進香了。成家後,母親總會這麼提醒我。我回答道:我不會忘。這次回答,竟有一種莊嚴地感覺。我開始理解了母親何以對司命老爹恭敬有加。

在心靈深處,若供奉著一個食人間煙火的神靈,該能帶給你一份溫暖吧?

我與“司命老爹”的那份情感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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