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歷:這個城市被疫情改變,大大咧咧的武漢人竟敏感至此

4月8日凌晨時分,我守在窗旁,期待能聽到零點時刻的歡呼聲,然而,那一刻等來的,卻是一片寂靜。遠處的樓裡,不少窗戶透出燈光,顯然很多人還未入眠。

雖然我是一名武漢人,卻無從揣測武漢人彼時的心情,我不敢想象,如果是我呆在疫區,擔心斷糧,擔心染病,解封的日子遙遙無期,沒有工作,沒有收入,沒有目標,那該是怎樣的絕望。武漢話把“折騰”叫做“板沙”,並不算一個褒義詞,不知道愛板沙、愛熱鬧的武漢人是怎麼熬過這76天的。

親歷:這個城市被疫情改變,大大咧咧的武漢人竟敏感至此

4月7日,漢口江灘,迫不及待的人們已經出來江邊活動了。

​接到回武漢採訪任務時,即將上戰場的興奮之餘,又有些近鄉情怯,22歲離開武漢,回家的次數屈指可數,我應該以什麼樣的心情去面對在疫區堅守兩個多月的親朋好友,我又該如何與那些採訪對象交談?

3月23日,在武漢封城兩個月的時候,我回到武漢,等待見證家鄉的重啟。

最先讓我感到如鯁在喉的,是一箇中小企業主,在他寬敞的辦公室裡,他不止一次跟我強調,為了我的到來,他提前一天對辦公室進行了消殺,直到最後,他說:“我們不怕,就是擔心你害怕。”心裡頓時就如同壓上了石塊。

晚上回去和一位此前參與火神山雷神山建設的工程人員通電話,聽到她在電話裡咳嗽了兩聲,出於關心,問了兩句,她立刻敏感地說:“我就是嗓子癢,已經做過核酸檢測了。”放下電話後,說好的加微信也沒有下文。

從什麼時候,大大咧咧的武漢人竟敏感至此?看似平靜的背後,又是怎樣的隱忍?我不敢想,也不願想,只是小心地避開這類話題,好在我的任務是紀錄武漢的復工復產,我很鴕鳥地想,只要我不問,就不用去揭開那些傷痛和恐懼。

實際上,我回來的這段時間,武漢每天都發生著變化,社會秩序逐漸恢復。首先是超市和便利店開了,雖然進店掃碼測溫有些繁瑣,但畢竟可以自由採購了。

3月25日,117條公交線路恢復運營,當天下著小雨,在洪山廣場等車時,看到一對母子,本欲上前攀談,男孩斷然拒絕,說他們是要去醫院的,沒有心情。車來了,我看著強壯的兒子攙扶著瘦弱的母親,在公交車門掃碼,然後蹣跚著上車,不知後來那前去就醫的母親是否安好?

3月28日,進漢通道開啟,同時6條地鐵線路恢復運營。我坐2號線去漢口火車站,拿著行李的人們立刻擠滿地鐵車廂,即便如此,大家還是嚴格遵守隔位坐的原則,寧可站著,也不願意挨著坐。兩個女孩穿著類似防護服的“雨衣”,扶著行李箱,在粉紅色的地鐵車廂裡顯得格外突兀。

路上的車漸漸多了,到後來,還會遇上堵車。在光谷採訪,有時甚至因為找不到停車位繞好幾圈,這種變化讓人欣喜,但我認識的人,大部分還是在家裡,除了拿著復工證明的人能出入小區,大部分小區依然實行嚴格的管控,掃碼測溫後,僅能出入兩小時。

4月4日公祭日那天,採訪滴滴司機楊智,他說,快要解封了,終於熬出頭了,武漢人民很團結,不愧是英雄的城市。說到最後,一個大男人,哽咽了。

4月8日凌晨,看著朋友圈刷屏的燈光秀,總是矯情地想要,自己也要有點儀式感,正好看到輪渡和出租車恢復的新聞,便萌發想去坐輪渡的想法。

輪渡是兒時的記憶。那時候,長江上只有長江大橋,連接著武昌和漢陽,輪渡是武漢人過江的最好選擇,印象中,大人們扛著自行車進入寬敞的輪船上,人擠著車,車挨著人,晃晃悠悠就過了江。後來,長江上的橋越來越多,地鐵通了,過江隧道也通了,很少有人用輪渡的方式過江。

在離黃鶴樓下的漢陽門碼頭不遠處,我用手機導航查詢公交線路。等了許久,看見兩輛空著的出租駛過,突然想起出租車也解禁了,招手攔了一輛。掃碼給司機看,他也是疫情後第一天出車,感覺生意不太好。

對講機裡其他司機在聊天,這可能是武漢出租車的一大特點。以前特別煩坐在出租上,司機一邊開車一邊扯著嗓子和同事瞎侃,今天聽起來卻感覺格外親切,對講機裡有人抱怨還出不了小區,羨慕別人可以開車掙錢,其他人就勸他安全第一,絮絮叨叨,卻帶著濃濃的人情味。

到了碼頭,發現輪渡已經變成了遊輪,只有兩條線路,一條是通往晴川閣等古蹟,一條是通往江漢路等商業街。古蹟暫不開放,加上還想再看看江漢路的人氣,果斷選擇後者。刷支付寶買票,這麼多年了,票價依然感人,1.5元就過了江。

親歷:這個城市被疫情改變,大大咧咧的武漢人竟敏感至此

輪渡是兒時的記憶。4月8日,我跟著人流乘坐開往江漢路等商業街的遊輪。

遊輪分兩層,一樓主要用來停放車輛,只不過從自行車變成了電動車和摩托車。大部分人坐在二樓的甲板上,和其他人拿出手機紛紛拍照不同,一位中年男子只是靜靜地坐著,看著江面。

他叫陳都,家住武昌,疫情期間很少出門,今天解封,就想坐船,沒有目的:“關的太久了,大家都不容易,就想出來感受一下。”他老家在洪湖,過年本來是打算回家的,後來放棄了,留在武漢,也做了最壞的打算,結果比預想中要好,“也許這個疫情發生在中國任何一個城市,都會挺過去,但武漢做得特別好。”

親歷:這個城市被疫情改變,大大咧咧的武漢人竟敏感至此

陳都,家住武昌,是跟我一樣為了給自己一個解封儀式感而來乘坐輪渡的武漢人。

下船後,又在江漢路閒逛,比起前一天,越來越多的店開業了,一個門店的三樓陽臺擺滿了花,花都枯死了,工人將花從花盆裡拽出來往下扔,下面人守著不讓路人過,很快就有城管人員過來阻止了他們。

江漢路上的人也多了起來,一半以上是衣著時尚的小情侶,手牽著手。新冠時期的愛情,互相牽掛互相惦念,解封后相約出行,看著都很美好。一對漂亮的男女大方地跳著街舞,似乎在錄短視頻,卻老是動作不齊,女孩笑的花枝亂顫。

親歷:這個城市被疫情改變,大大咧咧的武漢人竟敏感至此

江漢路上,一對漂亮的男女大方地跳著街舞。

兩站地鐵轉到漢正街,街上的門店大部分關閉,只有漢正街品牌服飾批發廣場開業,門口兩隻大銅牛顯得格外霸氣,雖然只開了1號門和3號門,大部分店鋪還是關閉狀態,但足以讓這個沉寂已久的著名商業街恢復了生氣。道路兩邊停滿了車,一堆麵包車中間,朱大銀坐在自己的拖車上,等著攬活。“扁擔”這個職業是漢正街的一道風景,只是現在,扁擔變成了拖車。

親歷:這個城市被疫情改變,大大咧咧的武漢人竟敏感至此

4月8日,解禁第一天,在漢正街等著攬活的朱大銀,坐在自己的拖車上,他說今天只有一單生意,不知道過幾天能不能好點。

“今天的生意不好做!”朱大銀第一句話就這樣感嘆,他今天守了一天,以前一天能接四五單活,今天卻只有一單生意,不知道過幾天能不能好點。

漢正街的解封時間並沒有官方說法,在一排關閉的店鋪中,一位店主已經自行開業,比起對面批發廣場的熱鬧,他的店顯得有些冷清,他坐在門口百無聊賴地看著手機,並不焦急。而另一個大型批發市場多福商城則貼出復市通知,將於4月9日復市。

武漢似乎在恢復往日的生機,但在解封不解防的要求下,很多社區門口依然豎著帳篷,攔著圍檔,出入仍然要測體溫,外人禁止入內。我認識的很多武漢朋友,在解封帶來的短暫喜悅之後,更多的是對人口流動加劇病毒傳播的擔心。

“我還是繼續在家待著吧,至少等疫情穩定了再說。”不止一個朋友跟我這樣說。看來,武漢要恢復往日的人氣,還需要一些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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