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說——末路

中秋已過,處處一派蕭瑟。嚴偉龍準時從自家別墅出來,沿海濱的一條水泥路晨跑。這會兒才凌晨五點,天色灰濛濛的,但這一習慣他已經堅持了五年,那怕是在寒冬臘月,他也沒有一天懈怠,定點準時跑十公里。而且這件事已是遠近聞名。在他被評選為省十大傑出青年的訪談節目中,當主持人問及他成功的密訣時,他就提到了這一點。而後在一些小報的跟蹤報道中,也進一步證明了他對晨跑的情有獨鍾。

這兒是一塊深入海中的狹長半島,島上有座小山,嚴偉龍的別墅倚山傍水建在山腰。山前山後整齊地分佈著許身民居,都是祖祖輩輩在這兒生活的鄉親。嚴偉龍腳上穿著一雙阿迪達斯的白色運動鞋,淺灰色的運動褲和運動服也是阿迪達斯的,頭上還戴一頂卡嘰色棒球帽,這是他跑步的一慣妝束。嚴偉龍沿小路跑到靠海這一側時,望見碼頭上泊著兩條漁船,便信步走了過去,而這也是他的習慣性舉動——和鄉親們保持交流溝通。

這吋天已大亮,嚴偉龍走近碼頭立刻認出了兩位船主:一個叫王忠,是本地的老漁民;另一個是吳德義,則是借鄰居的船出海打點魚,這樣就不用花錢到集市上去買了。嚴偉龍在踏上碼頭前頓了頓,心下不禁感嘆:“真是怨家路窄啊!”王忠和他往日有仇,而吳德則和他近日有怨。

“嚴總!”吳德義眼尖,看到嚴偉龍屈尊降臨,趕忙從解開纜繩的船上跳上碼頭,躬腰迎了上去。“還是這麼準時!”

嚴偉龍剋制住對吳德義寡廉鮮恥的厭惡,擠出了一個微笑。“順便過來看看!”嚴偉龍將卡在腰間的一隻手指向碼頭下那條船問吳德義,“怎麼,要出海?”

吳德義滿臉都是他慣常的奸笑。“對,趁天氣好,出去打點魚!”

“能帶上我嗎?”嚴偉龍望著遠處問道。

吳德義誇張地張大了嘴,對嚴偉龍的要求一臉的受寵若驚。“沒問題!”吳德義說著一步跨上前,將搭在碼頭欄杆上的纜繩緊緊抓住。“嚴總,您上船!”

嚴偉龍四下望了望,尤其多看了一眼面前的王忠才走下臺階,登上了船。“怎麼沒地方坐嗎?”嚴偉龍上船才發現,除了駕駛座,.船艙只有漁網和漁簍。

“這個給你!”正在吳德義手足無措想辦法之時,王忠將腳邊的一個紅色箱子遞給了嚴偉龍。

嚴偉龍伸手接過箱子,紅著臉向王忠說:“謝謝!”

“嚴總,這是你給我的,現在物歸原主!”王忠鎮重其是道。。

嚴偉龍聽得莫名其妙,但吳德義已經跳上船,拉響了馬打,他可不想嚴偉龍換乘王忠那條船。

船箭一般駛離了碼頭,屁股後跟著長長一流浪花,很快整個半島就成了一個小點。

“老吳,”嚴偉龍見吳德義停下船準備下網,忙制止住,“你把船一直往東南開!”

吳德義一臉疑惑。“嚴總,咱難道不打魚?”

“不打魚,”嚴偉龍端坐在王忠給他的箱子上,很有氣勢地說,“一直往東南開,越快越好!”

吳德義渾身一顫,那雙被奸滑浸透的眼珠滴溜溜直轉。這時他仍沒動,但並不是疑惑,而是等對方開價。

嚴偉龍嘴角掠過一絲寬慰的笑容,接著他將手伸進褲袋,掏出一隻精緻的盒子。“這是一顆鑽石,價值十萬。按我說的做,這就是你的!”

吳德義雙眼立刻冒出貪婪的目光。“好,好!嚴總,我開船!”說著轉舵東南,開足馬力飛駛而去。

嚴偉龍微微抬起屁股,將腳邊堆著的漁網拉起來蓋在那箱子上,才重又坐下。他臉上保持著鎮定,但心卻揪得緊緊的,他多麼希望自己坐的是火箭,而不是這條破船,可這又能怪誰呢,一切都是他精心計劃好的。

二十年前,他也只不過是村裡的一個漁民,但他卻是個受不了窮的漁民。他對這片海域簡直太熟悉了,當年他為了賺取第一桶金,和幾個朋友一起拉皮條,開船從岸上接上嫖客,再把他們送到海上停泊的大船上嫖娼。靠著這一行,他認識了很多有錢有權的人,他的路因此也更寬了。跟著這些人,加上他的精明強幹,二十年後的今天,他已經有了數十億身家。然而,近幾年,他的事業走起了下坡路,先是反腐,他隔三差五就被檢察院傳喚問訊。而眼下又是“掃黑除惡”,針對的正是像他這樣的人物。不過這些他早有預料,畢竟他是個精明人,如果在國內不能使自己成功漂白,逃到國外也是可以接受的。所以五年前他已經開始偷偷往國外轉移起了財產,接著是妻子和孩子,當然還有情婦和私生子。現在,針對他的法網已經開始收緊,也詼是他離開的時候了。

五年前他就為自己規劃好了出逃方案,就像現在這樣,平平常常,但又出其不意。警方雖已對他進行全天監控,但並沒限制他的曰常活動。而嚴偉龍正好鑽了這個空子。他結交了一個美國運輸船船主,定期走這條線從美國運送大豆往國內,只要他借這條漁船到揩定地點登上快艇,然後追上運輸船,他就是有護照的美國公民了,海誓,那怕軍隊也拿他沒辦法。這一招他想的太絕了,誰都想不到他什麼時候離開,但他卻可以隨時離開。想到這兒,他禁不住在心底盤算起今後人們會怎麼評價他來,“對,他們會把我叫梟雄!”

嚴偉龍從緊張的情緒中忙裡偷閒孤芳白賞了一會兒,將目光轉向了吳德義。這個人,典型的小人德行,貪婪而毫無道義。曾經他們一起在海上拉皮條,一起搞運輸,一起開發房地產。但五年前,吳德義在擔任項目經理時,大肆侵吞工程款,事發後還鹹脅嚴偉龍,要揭發他。產偉龍不得不動用暴力,在半夜一把火燒掉了他的房子,才讓他消停。擱以前,吳德義肯定會無聲無息消失在這個世上。五年前的嚴偉龍已準備不再依靠幫派勢力,所以放了吳德義一馬。吳德義自那以後鳳凰變野雞,靠吃老本過活。不過嚴偉龍對於這個人的厭惡,自始至終都沒改變過。

之於王忠,那就更遠了。那是十年前,他的建築公司廢了九牛二虎之力,上下打點才拿到郊區一塊地的開發權。但開工沒幾天,半島上的村民跑到工地上阻撓工人施工,而帶頭的正是王忠的妻子。原來那塊地是半島上村民的耕地,但徵地補償金卻遠低於鄰村,所以大家才起來鬧。那時的嚴偉龍上面有關係,下面又有組織嚴密你幫派勢力,行事肆無忌憚。在與村民的第一次衝突中王忠的老婆就被嚴偉龍手下打手打傷,送醫不治身亡。出了人命,又是鄉里鄉親,嚴偉龍也覺不妥。他一方面安撫王忠,一方面打點上面,將王忠老婆的死定為了誤傷。現在想到這事,嚴偉龍心裡確實有點後悔。他靠拉皮條起家,村裡人已經很瞧不起他了,那件事後,村裡人更是把他當外人一樣看待。雖有很多人豔羨他的財大氣粗,但卻沒人敬重她,這也是他選擇離開的重要原因之一。

小漁船在近海時還挺快,現在到了深海,,雖已是全速前進,但卻顯得很慢。“嚴總,”吳德義抽身對嚴偉龍說,“這就要走了?”

嚴偉龍長嘆一口氣。“是啊!”

“以後就不回來了?”

嚴偉龍無奈而感傷地點了點頭。

“不過沒關係,換了是我,我早跑了!”

嚴偉龍並不想跟吳德義聊天,低頭將屁股下的漁網扽了扽,以便讓自己坐得更舒服。

“嚴總,”吳德義嚥了一口口水,“你那箱子裡都裝著什麼?”

嚴偉龍抬起頭,疑惑地望著吳德義。“這不是我的箱子!”

吳德義扭著嘴角一笑。“嚴總,別開玩笑了,王忠都說了是你的。”

嚴偉龍也禁不住一笑,但心底卻氣得直打鼓。這個混蛋又起了貪念,以為箱子裡全是金子呢!“你想看看箱子裡是什麼嗎?”

吳德義興奮的臉都脹紅了。“嚴總,我跟你那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看是不是……”

嚴偉龍已經徹底被激怒,但在這節骨眼上,他仍滿臉堆笑。“行,你送我到前面,我將這箱子裡的東西分一半給你!”而此時,在東南方水天相接的地方閃出一個黑點,嚴偉龍一眼就認出,那正是來接自己的快艇。

吳德義扭頭轉舵時,照樣看見了快艇,心下不禁一涼。“嚴總,接你的船已經到了,要不你就泅水過去吧?”

嚴偉龍也正有此意。“好,這個箱子就留給你。”說著,他站起身,順帶提起那隻紅色的箱子遞向吳德義。

吳德義則拎起一隻放在船頭的救生圈遞向嚴偉龍。

突然,嚴偉龍猛一下將箱子崒過頭頂,狠狠砸向了面前的吳德義。但與此同時,吳德義從背後掏出了一把匕首,捅向了嚴偉龍小腹。“咔嚓”一聲響,吳德義的頭被箱孑擊中,整個人分不清東南西北地搖晃了幾下倒在了船頭,隨即血水從額角奔湧而出。嚴偉龍已經癱倒在了船尾的魚簍裡,一隻手撐住船底,一隻手抓著捅進他身體的那把匕首的把兒不知如何是好。他的眼中滿是淚水,也不知是痛的,還是傷心的,嘴裡不住地罵道:“蠢貨,混蛋……”

吳德義似乎還有點意識,那隻箱子砸在他頭上時已經打開,裡面的東西也散落了一船,他伸手到船底摸索,結果只有扳手、改錐、榔頭等修船用的工具。頓時,吳德義驚得睜開了浸滿鮮血的雙眼,不過很快他就沒氣了。

快艇駛近漁船見上面橫著兩具屍體,慌忙走開了。而後海面上響起了一陣清脆的馬達聲,向小船駛來,駕船人正是王忠。

早上,吳德義和王忠準備出海時,一同看見了晨跑的嚴偉龍。吳德義一向愛在背後說嚴偉龍,隨口對王忠說:“我要是他,早就跑了,他幹得那些事,夠槍斃十會了!”

自從死了老婆,王忠很少關心別人的事,並沒答話。

“我告訴你老王,”吳德義壓低聲音,“嚴偉龍肯定就在這幾天準備外逃,他家裡人,還有錢都轉到了國外,他能不跑?”

“他能跑得了嗎?”王忠驚訝地問吳德義。

吳德輕蔑地一笑。“你呀,真是蠢!有錢能使鬼推磨。換了我,僱一條快船等在海上,然後坐小船過去,神不知,鬼不覺,一會兒就到了公海,警察能奈我何?”

說話間嚴偉龍已到了他們倆身旁,打聽起了出海的事。一旁的王忠對眼前的這兩個人都恨之入骨,他老婆的死吳德義也是主謀之一。聽了吳德義的話王忠頓時慌得六神無主,他這麼多年安守本分,目的就是要親眼看到嚴偉龍被繩之以法,為他老婆伸冤,但現在壞人卻要逍遙法外,遠走國外,他的等待即將化為泡影。情急之下,正好聽到嚴偉龍找坐的地方,他靈機一動,看到了腳邊的工具箱,使出了一招二鳥爭食之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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