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面積大不重要，精神上豐富非常重要。一開始的大老粗貴族們，絕不會想到他們的子孫發展出多麼令人羨慕的生活藝術。
01
一生留下佳作無數的弗蘭德斯著名畫家彼得·保羅·魯本斯，同時也是一位生活大師。
基於對意大利文藝復興建築的深入研究，他親手設計了自己位於安特衛普的漂亮住宅和花園（下圖），並在那裡與家人幸福生活了26年，晚年獲封西班牙、英格蘭雙料騎士。
17世紀的歐洲藝術輝煌絢爛，大家輩出。自視甚高的魯本斯從來吝於誇讚同行，卻唯獨高看一位連畫筆都拿不穩的貴族：英國第21代阿倫德爾伯爵，稱其為“我們的藝術福音傳教士”。
這位爵爺，號稱那個時代最偉大的藝術品收藏家，為收集達芬奇、拉斐爾、丟勒等文藝復興巨匠的畫作不惜散盡家財，以至債臺高築。像下面畫中這般躲在老婆身後當然並不安全，他只好長期滯留國外，充當老賴。
是的，貴族們極少親自創作，但他們是最專業的鑑賞者和收藏者，常深度指導藝術家的創作，並確定作品的主題和風格。沒有貴族們持續的供養，雕塑大師貝尼尼這樣的人多半炫技無門。
貝尼尼名作《受祝福的阿爾貝託尼》
一如畫家魯本斯，貴族也是卓越的生活家，早早地習得了考究的服飾、得體的舉止、優雅的談吐。教養超乎常人的他們，對美酒、鐘錶、藝術品和一切美好的事物倍加珍視。
因為貴族的識貨追捧，早在18世紀初，今天所有的法國名貴葡萄酒產地，都已從眾多土酒莊園中脫穎而出，樹立了自己的地位。
法國酒區地圖
家居、園林營造等生活藝術，數百年來更是有賴高品位、有閒且多金的貴族業主持續加持，才得以日新月異。
在當時，很多人相信：歐洲貴族生來便高貴、富於智慧和藝術鑑賞力，統稱為“貴族氣質”。甚至有人提出，貴族子弟的教育應適可而止，過度的教育只會折損天賦異稟的優雅。
這當然絕非事實。
02
從中世紀一直到近代初期，早年的歐洲貴族們是一群大老粗，打仗或許勇猛過人，但在居家、生活方面尤其欠缺品位，與精與此道的後世子孫判若雲泥。
那時的貴族住在陰暗的城堡。深溝高牆，窗小門低，通風、採光俱差。今天的人看到這種建築樣式，第一反應多半是監獄。
更不堪的是室內佈局。
大老粗貴族們不懂得“沉靜之美”，從不想要“獨處”。他們認為，顯赫的人，應時刻生活在眾人的簇擁之下，即便是床上時間。安靜獨處意味著“被忽視”和性格懦弱。
除了一大群毛手毛腳的侍從，貴族們通常還有一位“管家”（Butler，字面意思是持酒瓶子倒酒的人），在宴會上貼身服侍。能夠“貼身”足見親密和信任，管家因此也常掌管主人的酒窖子，那可是當時一大筆財富，也是粗糙生活中屈指可數的快樂之源。
建築是生活的舞臺，城堡住宅內部充分迎合此類生活需要，由一系列蠢大的房間組成，遠超今天合理的空間尺度。
它們可根據需要隨意佈置成臥室、起居室、餐廳或牢房，傢俱為此搬進搬出。房間都是非個人的，不會為家族內重要人物單獨設計專用的臥室或書房。
也沒人覺得有設置走廊的必要，廚子半夜上廁所，常需從主人的床前閃過，看到並聽到些什麼。從凡爾賽宮的室內佈局中，仍能找到這種無走廊設計的影子。
這一時期的歐洲貴族，過著一種“演戲”的人生，為觀看他們一舉一動、一顰一笑的人表演。
眾目睽睽之下的生活需要極大的自制力。世間為舞臺，冠笄皆伶人，但真摯的感情在何處？生活的優雅又在何方？
03
好在從16世紀中期起，事情終於起了變化。
國家權力日益集中在國王手中，王國統治力得以加強，治安大為好轉。鄉村暴力和私人戰爭減少了，貴族私鬥被禁止了。更重要的是，貴族們開始成天圍繞著國王轉。
讓國王接受你、吸納你為宮廷的成員，意味著你必須擁有良好的自我規訓能力，做任何事都能優雅得體，並有著出眾的品位，才能在宮廷社會如魚得水。
這一切都建立在“教養”的基礎之上。教養來自學習，基本文明禮儀，“優雅”形體訓練，以及演說、騎馬、跳舞、劍術，一切都需要從頭學起。
經過長期自我教育，歐洲貴族的基本面貌大為改觀，與平民階層之間產生了“文明教養”的層次落差，兩個階層幾乎說著不同的語言，擁有各自迥然有別的生活方式。
生活方式最直觀的展現還是建築。設計勻稱、嚴謹的新住宅樣式，一方面優雅舒適，一方面還傳遞著古典的價值觀：貴族自我約束下的尊貴。
陽光和明亮成為剛需。玻璃被廣泛使用，老城堡的狹窄窺窗統統被改大、重置。
改造前後的溫莎城堡
近現代的隱私觀念也開始萌發，催生出更小的房間尺度和更多的過道。尊貴如法國王后瑪麗·安託瓦內特，也厭倦了在廷臣面前表演，常年躲在尺度宜人的私室中。
難以忍受僕人的視線，當然就更忍受不了莊園周邊淳樸而臭烘烘的農夫。怎麼辦？修隔離帶。1700年以後，貴族住宅周圍逐漸“生長”出越來越寬廣的園林綠地帶，農田則越退越遠，遠到領主們眼不見心不煩為止。
很多大貴族的花園可達幾百英畝，裡面有山，有湖，有仿古遺蹟，以及無邊無際的草地。簡·奧斯汀小說中的女主人公伊麗莎白就曾被告知，她即將參觀的花園“方圓十英里”。
曾經前呼後擁的粗蠢封建侍從和武士也用不上了，除了拔劍砍人，對美酒和珍饈一無所知，缺乏教養的他們能提供什麼像樣的服務？
新時代的貴族生活需要的是專業的律師、地產管理人乃至職業廚師、園藝師。沒錯，貴族們當然仍需要“管家”。
很多“唐頓莊園”那樣的貴族豪宅在全盛時期，要維持正常運轉，僅管家就多達10多名，上百僕人全天候忙碌。
但此時的管家形象，早已與中世紀的稚拙前輩截然不同。想要做一名維多利亞時期的合格管家，你所履行的職責，需要你瞭解和講究的東西，有很多很多。
首先，你依然需打理食物、酒窖和餐廳，但通常無須親自動手，你管理著廚娘、司機、貼身男僕等一整支家庭服務隊伍。
宴會開始前，你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巡視餐桌的擺設，用尺量度刀叉的距離。餐巾的摺疊和燈光的明暗更要特別留心。以及，就像下面視頻裡說的一樣，上好的酒必須避免晃動，防止香氣流失。
除此以外，你必須精通銀器、玻璃器的清潔和藝術品的收藏養護技巧。不同的皮具要用不同的皮刷，尼羅河鱷皮要用鬃毛刷，婆羅洲長吻鱷皮則用毫毛刷。
安保、急救、槍支保管、雪茄收藏乃至正裝保養，也都得樣樣拿得起放得下。
你還得深諳鄉間生活的各種繁文縟節。閒暇常參觀拍賣行，或是參與名酒和雪茄煙的品鑑活動。
一言以蔽之，如果貴族有什麼地方活得不像個貴族，你必須適時予以指導。
你是貴族生活的老師，應比貴族更像貴族，也更懂得：珍惜世間所有美好的事物，讓他們物盡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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