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鏞:創作就是別人沒有那麼搞過的東西

(現任中央美術學院教授、書法藝術研究室主任、中國書法家協篆刻藝術委員會副主任、全國中青年書法篆刻展評審委員會副主任、滄浪書社社員。中央美術學院教授、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東方美術交流學會副理事長。)


古人講“書如其人”,我也強調作品是人的生活狀態、心理狀態的一個綜合。

看一張作品的話,很難反證出來,因為他是一個學習的過程。如果和人品聯繫起來,比如說這個人思想低級,但他挺認真地在臨摹誰。所以,我覺得應該脫離開學習,進入創作階段,形成自己風格的時候,再進行評判更準確一些。但是完全根據這個去評判,也會有所牽強。如果這個人能做到這種水準的作品,達到這個高度,那麼我覺得這裡一定有他的世界觀、為人等方方面面的潛移默化的東西。在這個漫長的過程中,從學習到創造的實驗階段,再到作品的成熟,甚至創作出一種能夠引領時代的風格,被大家都接受、推崇,人品必然要影響到他的思想,每天都面臨著選擇,這個選擇就跟人品有關。舉個最簡單的例子:黃老闆昨天看了我的字挺高興,那麼,我明天還要這麼寫,黃老闆高興就會去買,你看,人品就會影響到創作方向的選擇,這是一個最淺顯的例子。實際意義上還要深刻得多,可以挖掘很多東西出來。你的思想不正,斜門歪道,你想你能達到這個高度嗎,.達不到的。我想應當這樣理解這個問題。

王鏞:創作就是別人沒有那麼搞過的東西

王鏞書法作品

一、諸體兼擅

五體兼擅的問題,許多書家更多地是在關注其形式上的差別,沒有探明內在的筆法、體勢的貫通性,這也是五體兼擅難度體現的另一方面,趙子昂的“用筆千古不易”,各種書體內在有很緊密的聯繫,特別在用筆上。用筆變化其實都是很表面化的東西。比如隸書的蠶頭雁尾,是隸書變為一種規範化書體的時候人們賦予它後期的一種特點。我們現在看隸書的整個發展過程,這個東西實際上是很表面的現象。其實它內在的普通點畫跟篆書的聯繫是非常緊密的。如果不寫篆書就學習隸書,就容易寫得很俗。

做到“諸體兼擅”是很難的。把一種書體創作好跟 “五體兼擅”是有內在關聯的。從甲骨文開始,中國書法幾千年間的前後演變都是有關聯的。每一種書體最基本的筆法包括構成都有關聯,如果都侷限在某一種書體裡,眼界不會太寬。在眼界不寬的情況下,要想提高、突破,這本身也會產生很多問題,而且非常困難。但是,多關注、多研究一下其他書體肯定比專注一兩種書體更有裨益。在一種書體上既深入傳統,又有新意、有個性,這已經很難了。再對其他各種書體分別下功夫,再把它們統一融合成一種比較統一的風格,這確實很難,能做到的確實不多。

王鏞:創作就是別人沒有那麼搞過的東西

王鏞書法作品

二、書體關係

魏啟後曾說過這樣一句話:“如果寫楷書不懂草書的話,楷書是不可能真正寫得好的。”但是我認為這句話值得商榷。把楷書當作草書、行書的基礎,是有問題的。以前的觀念認為先出現楷書,後出現行書、草書,這本身是不對的,草書的出現是很早的。我們現在看西漢的草書已經比較成熟了。從書法史上看,楷書是最後形成的一種書體,它是把草書、行書規範化的一種結果。所以把楷書當作基礎,從書法史的角度看當然是本末倒置了。

但是,魏啟後說的“不寫草書,楷書也寫不好”,從另外的角度說有一些道理。楷書往往容易寫成過於規範、死板、了無生氣的東西,跟印刷體差不多,這樣的楷書就沒有藝術性可言了。但是楷書生動的東西從哪來呢,.可能幾種書體裡草書是最生動、活潑的。從這點來說,魏啟後先生的話是有道理的。

王鏞:創作就是別人沒有那麼搞過的東西

晉、唐、宋,包括元、明這幾個朝代,他們的隸書基本上都是脫離了篆書的隸書,隸書那種根本的特徵反而少了,表面的誇張多了,我認為這是書法在發展過程中出現的一個誤區,變成了一種外在的東西。再比如,篆書和草書表面上離得好像很遠,但像八大山人那樣的草書,就屬於充分地運用篆書的線條,基本上沒有兩頭起筆收筆的修飾,而是自始至終基本上處於一種相對等粗細的篆書的那種線條在遊走,並且草書使轉的弧線本身也具備這些特徵。因此說八大山人是絕頂聰明的,草書是最動態的一種書體,但反過來跟篆書銜接融合以後,給人的感覺又特別靜,這非常非常高妙。因此,不同書體之間的關係是非常緊密的。

王鏞:創作就是別人沒有那麼搞過的東西

三、筆法與章法

古人悟筆法,可以通過“船伕蕩槳”“屋漏痕” “錐畫沙”“聞江濤聲”“飛鳥出林”等自然現象,我小時候也看到過這些內容,覺得挺有道理,有時候也覺得挺玄的。但是大了以後,隨著閱歷的增加,發現書法的道理確實跟生活中的許多東西是相通的。它其實是一個基本的東西,比如“擔夫爭道”,是指挪讓的一種相互關係,包括點畫、字與字之間的關係。再比如,關注作品章法的話,我挺喜歡下圍棋,圍棋中的第一個子在左上角下去之後,再在右下角下第二個棋子時,具體放在哪個位置上,都是很有關係的。開始覺得離那麼遠沒關係,再走幾步就會發現,當初第二個子再挪動一小步都不一樣了。四個角和中心所有的子都是相互關聯呼應的。你把它隔離了,就會給對方造成空檔,你的佈局就失敗了。書法也是同樣道理。但現在書壇對此好像關注得並不多。在寫第二個字的時候,也許往上看一眼,再寫的時候,基本上就不看了,寫第二行的時候更不看了,他認為跟著感覺想怎樣寫就怎樣寫。這是一種沒有章法關聯的認識,寫到最後,離前面很遠就認為更沒關係了。這對自己以後的創作會產生很大的影響,也就是缺乏一種整體的概念。生活中還有很多這樣的例子,比如有一種很密集的沒有行距的章法,顯得關係非常緊湊,作品看上去比較緊張,不是很疏朗的那種。就像一屋子裡聚集很多人的時候,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舉止才行,在空曠的地方隨便動動都沒關係,在密集的場合,動作必須要小心。放在書法上就是說,該收斂的就要收斂,反之,如果每個人都在表現自己,秩序一定大亂。

王鏞:創作就是別人沒有那麼搞過的東西

王鏞 山水畫

我體會著書法的用筆,希望充分利用毛筆的特性,充分發揮它的功能。傳統的繪畫和書法比較起來,古人之於書法作為藝術作品的意識上,要比畫弱得多。比方說抄經,現在也認為是一件書法作品,但作品起碼得講構圖嚴謹吧,多一點不好,少一點不好,反覆抄書,是可以完全不考慮作品構成、構圖的。所以,抄書的這類作品,目的是實用的,所以考慮作品構圖方面就顯得很薄弱。撇開文字或是文學內容不說,把抄經裁幾段似乎都可以,作為欣賞的古人遺蹟,它並沒有多大的影響。

而作為現當代的書法,則更多地關注成為一件完整作品的要素,說具體了就是章法這個問題。今天看來,如果你仔細看,古人有些傑作在這方面也難免不那麼講究。

當然那些結字、用筆還是值得我們學習的寶貴的東西。

然而,章法方面是我們今天更為值得去探討,值得去關注的東西。

從“民間書法”中汲取營養 我注重從民間的磚文、瓦當等中吸收營養。學界曾經有一種看法,認為民間的磚文、瓦當屬於古代的一些工匠製作出來的,不是高級文人的作品,這屬於俗的一種東西,不夠雅,我認為這是錯誤的。俗的東西並不一定是這些人搞出來的,反之,我認為許多俗的東西恰恰是一些大人物搞出來的。有文化不一定搞不出俗的藝術品,這是兩回事。如果他是公認的大藝術家,可以代表那個時代的雅的很高級的藝術,但是有的並不一定,文化高的人創作出的作品也挺俗的,因為他沒有那種藝術作品的創作意識,只是在那裡重複操作,熟了也就俗了。磚文、瓦當這些東西原來都是主流之外的,往往都是一些名不見經傳的人或比較下層的人搞的。我們現在有很多人都誤解了,這些人不僅僅是一般的工匠,他是有傳承的,是專業的。古代的工匠,政府控制得非常嚴格,都不能和農民、商人或其他有文化的人溝通甚至通婚,為什麼,.要子繼父業,一直為統治階級服務,所以他們這種工匠,技藝上是有傳承的,不是像現在門口理髮店寫的那些招牌。最典型的例子,像秦漢的印章,我們現在文人篆刻都奉為瑰寶,學習的樣板,就是那些工匠們的作品。所以,那些作品是許多文人藝術家做不出來的。可能在一定的時期、朝代,那些東西不屬於主流,但我們今天應該把眼界打開一點。那些東西是文人藝術家不敢弄,也弄不出來的,能夠給我們帶來很多新的啟示。像瓦當在圓型裡面,一分為四,每一部分都成為了一個扇面構成,這在傳統書法裡面就沒辦法了。所以我覺得這些磚文、瓦當裡面,前人已經從中吸收了很多營養,包括趙之謙等很多篆刻家,其中可挖掘的東西是很多的。當時人對這些文字的變化、變形的能力,令我們現在都覺得非常驚喜。如果能夠合理地把它們融化在自己的創作中,是很有意義的事情。

王鏞:創作就是別人沒有那麼搞過的東西

王鏞書法作品

四、逸品

我在“寸耕堂談藝錄”裡曾重點闡述過“逸品”, “逸品”是我藝術追求的最高境界,但逸品在歷史上也是有起伏的。古人開始評價書畫作品的一種標準分為能品、妙品、神品,然後是逸品,逸品出現後,我記得我說是在宋代,帝王畫工筆畫,他對逸品不“感冒”,把逸品打到下面去了。後來又恢復上去了,說明主流的審美終於把它確定在神品之上。我把古人的結論綜合了一下,逸品在今天,用現代的詞說,有一種創造性在裡面,才叫逸品,跟別人的差不多,那不叫逸品。因此,逸品放在前面還是挺正確的。就是說,除了具備前面那些東西之外,還超出了一塊,別人都達不到的,有一種新意、創意在裡面。

按照我的標準,若說中國書法史中的草書能夠稱得上逸品,從我們今天來看,回顧歷史要站在當時的背景中看這個問題。歷史上經典的那些草書作品,可以反過來說,哪些不叫逸品,.或還達不到逸品的境界,.草書中,比如文微明的草書就不能算逸品。因為他在創造性、獨出新意方面還遠遠不夠,他學習繼承的東西更多一些。就是水平再高,也不能稱為逸品。所以文微明的草書在中國書法史上佔據不了很高的位置。

王鏞:創作就是別人沒有那麼搞過的東西

王鏞篆刻作品

五、大字與小字

關於大字和小字創作的區別,我曾說過“要寫大氣象的東西,王羲之就不夠用”,“何紹基的小楷放大幾十倍看都一點問題沒有”,這實際上已經是看大字了。

不可以把王羲之的字放大幾十倍來學,王羲之與何紹基,我不是比他們高低,這是時代的侷限,王羲之時代是沒有人寫大字的,而何紹基的大字寫得很好。他再回過頭來寫小字,小字就會有大字的氣象,這是兩回事。

他的小楷寫得精到,跟其他人寫的小楷完全不一樣。趙孟順也寫小楷,因為趙是學王字出身的,趙的小楷放大後就不行,那種字的風格也決定了這一點。二王的字非常細膩、準確、精到,這種東西在小字裡面有很大的優勢,如果寫大作品,這些東西當然不夠用了。大作品最緊要的是抓住大的形勢,忽略細節。我們從歷史上也可以看到,沈尹默寫拳頭那麼大的字已經不行了,比他的小字差得很多很多。因此,我的這兩句話不矛盾。


本篇為肖文飛的導師,當代著名的書家王鏞先生的講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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