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枝上海棠依舊紅

一、

柳絮兒一邊撫弄著手裡的書,一邊聽丫頭雲兒地絮叨,“這是太太送姑娘的兩支金釵,這是姑太太送的一副玉鐲,這是……”見絮兒有些煩,雲兒詭媚一笑,“姑娘,這是表少爺給姑娘的香盒。”絮兒臉紅了,伸手接過香盒,那是天青色小巧的瓷盒,光潔小巧。

柳絮兒放下香盒,慢慢走出房。不覺來到老爺書房,蔚表哥不在。哪去了?我生日也不來見我一見。絮兒腮幫子鼓鼓的,“姑娘,我們還是回去吧,讓老爺看見又要說姑娘無禮了。”雲兒如何攔得住。還未進門,恰逢老爺送書蔚出來,“絮兒,”老爺臉剛一沉,絮兒上前撒嬌道:“爹爹今日女兒十五歲生日啊,不要打罵才是。”“今日是表妹芳辰,失禮失禮。”蔚表哥在老爺面前做戲,跟真得一樣。絮兒差點笑出來。“絮兒不要煩表哥,書蔚過幾日就要進京趕考,讓書蔚好生溫書。”

老爺的話,驚雷一般,絮兒半天沒有醒來。來到瘦園,雲兒知趣一旁撿花玩去了,書蔚同絮兒坐在二人常坐的那棵海棠樹下,輕輕地說:“不過就是進京趕考,表妹不必傷感。”絮兒的淚滴在羅帕上,浸溼好大一片,“可是你要走幾個月,還有殿試,你幾時才能回來。”說著,眼淚又下來了,書蔚禁不住為絮兒拭淚,被絮兒用羅帕擋住,兩隻手卻是慢慢地慢慢地握在一起,書蔚手上的溫度漸漸從絮兒指間傳到她的心中,久久不曾散去。

故事:枝上海棠依舊紅

二、

表哥走後,每日除了到上房的晨昏定省,絮兒實在懶得出門。不過是描幾回花,寫幾幅字。雲兒看不過,催她到外面逛逛。“正好,雲兒聽太太房裡的卉姐姐說太太過幾日要去廟裡還願,姑娘何不一起出門,我們也好逛逛。”“是呀,姑娘。”其他人也跟著起鬨。

十五那天,柳府內眷浩浩蕩蕩出門了。丫頭們唧唧喳喳,絮兒卻雙目無神,少不得雲兒一路逗笑。在白雲寺正好於府於夫人也偕眾人進香。於大人與父親同科,兩家也是世交。

進完香,於夫人請柳太太和柳絮兒在寺中一同用素餐。席間,於夫人拉著絮兒的手贊到:“真是世間少有的標緻啊。”說著,侍兒俸上一個錦盒,“一點兒小玩意,留著打賞丫頭吧。”又從頸上取下一個鎖片親自給絮兒戴上,絮兒回首望著母親,柳太太點頭,“絮兒謝過夫人。”絮兒回到座位不明就裡。

故事:枝上海棠依舊紅

回到府中,不過還是日日同幾個丫頭下回棋,繡幾針零碎花朵。那天,繡卉請絮兒到上房說是有好事。會是什麼好事?蔚表哥有書信到嗎?

房門外,絮兒聽到老爺說到:“這幾個孩子中我最滿意這樁婚事,於家少爺年紀輕輕已到禮部就任,前途不可量啊。”進門後,太太笑吟吟地看著絮兒:“絮兒過來。”老爺捻著鬍鬚,靜靜地望著女兒,彷彿突然不認識一樣。絮兒慢慢坐下來。聽母親一一道來。

原來於夫人派人來提親了。從老爺太太的眼神中,絮兒已經知道了答案。

天黑了。

三、

絮兒不出門,卻嗅得一縷縷桂花濃郁的香氣。那是瘦園的桂花呀,瘦園絮兒好久沒去了。中秋團圓日將至,蔚表哥該回來了嗎?不會,哥哥你在哪?快回來吧!絮兒怎麼辦吶?

絮兒每日遣雲兒到上房打聽消息,天天日日油煎一般。終於一天,雲兒慌慌地跑進來,來了,來了。絮兒騰地一下從床上坐起來,胡亂地整理頭髮和衣衫。 雲兒上氣不接下氣,“表少爺來信了,是來信了!”

是表哥的信,絮兒不顧身體有些虛弱急急趕往上房。老爺太太正與姑媽道喜,“蔚兒高中,姑太太可以欣慰了。只是殿試完結年後方可回來。”姑媽一邊拭淚一邊道謝,“都是太太老爺教導有方,蔚兒才有今日。”

絮兒倚著門框,緩緩地滑到地上,眼中還含著欣喜的淚。丫頭們忙將她攙扶起來,“才幾天不見,絮兒怎麼這般憔悴!”姑媽愛憐地撫摸著絮兒,“太太,絮兒莫不是病了?”太太將目光放到絮兒臉上,臉色蒼白,鬢髮有些散亂,再不是在面前撒嬌的絮兒。太太的眼中似乎有點潮溼。

忽然,有人來報,“於府於安求見。”老爺匆匆趕往小客廳。一時,跟老爺的小廝跑來偷偷跟姑太太說,於少爺接外任要到隴南去,於家來商議於少爺與三姑娘的婚事呢。

“不要跟著我,我要到瘦園去。”絮兒有氣無力地說到,她搖搖晃晃,幾乎站不起來,雲兒小聲地哭了。絮兒沒走幾步便眼睛一閉,摔倒在雲兒懷中。一時,屋內亂成一鍋粥。

四、

絮兒醒來已是一天後,太太守在床頭,眾人皆散。輕輕扶起絮兒,太太含著淚勸到:“絮兒,娘明白你的心思,只是婚姻大事父母作主,豈能私定終身。聽娘一句,嫁到於府,好好做少夫人。”

絮兒只是玩弄著枕邊的香盒,似乎沒聽見太太的話。將香盒輕輕放到臉頰上,任淚水淌過。她打開香盒,“咦,蓋子上還有句詩呢,

海棠紅透無需粉,丹桂馥郁不用香,這是蔚表哥的句子。”她反覆吟誦絲毫不在意太太的眼神。

畢竟年輕,絮兒在大夫的調理下很快康復了。一天,她躲過雲兒,一人來到瘦園的海棠樹下,望著綠葉成蔭的海棠,她笑得很疼。用不了多久,再見表哥,她也會綠葉成蔭子滿枝。香盒,那個刻著表哥詩句的盒子將是絮兒一生的疼痛。她緊緊握著,我要戴著它嫁到於府。絮兒咬著下唇,下了一個很難的決定。

故事:枝上海棠依舊紅

婚禮準備的忙亂與柳絮兒無關,她還是日日去瘦園。

有一天忽然人聲紛紛擾擾,連個清靜都尋不到嗎?是官兵,持械的官兵!亂轟轟闖進了瘦園。連瘦園都進得來,前面,爹爹,娘!絮兒驚了!

殘花、斷木、撕碎的綾羅、打破的古董,家不再是家,園不再是園!望著戴上枷鎖的爹爹,絮兒哭成淚人。娘呢,為什麼不見太太?絮兒茫然回顧四下,遍地是驚慌的主子和下人。一卷草蓆裹著一個人,從眾人面前走過。看到繡卉,絮兒明白了。是太太。絮兒閉緊雙眼摔倒在眾人懷中。

五、

杜書蔚會在每天黃昏時想起表妹,是表妹那雙含淚的眼睛給了他無窮的力量來度過每個相思的日子。也許過不了多久他就會騎著高頭大馬去接表妹,書蔚想到這兒會更加努力地讀書。

杜書蔚被帶走時,還在會館溫書準備殿試,他糊里糊塗被關進牢獄。後來,一位在京城做官的同鄉於洛文將杜書蔚保了出來。此時,杜書蔚也知道了一些柳府的事情。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表妹,表妹會在何方?手握著表妹的帕子,杜書蔚望著家鄉的方向流下兩行清淚。

杜書蔚在這位同鄉的門下留了下來,當了於洛文小兒汝誠的先生。他更希望能從於府打聽到表妹的一點點消息。日子如那件棉袍的裡子,一絲絲脫落,一絲絲被丟在風裡,卻又不得不撐著面子披在身上。於夫人見杜書蔚孤身一人有意將自己貼身的丫環許配於他,又恐薄了杜書蔚。於是於洛文來找杜書蔚,杜書蔚拿出了表妹的帕子,講出深埋在心底的愛戀,於洛文拍拍書蔚的肩轉身離去。

在瑟瑟的寒風中,絮兒身上的紫綾紗已抵擋不住風寒。可是她依然得像騾馬一樣站在臺子上被人挑來撿去。作為罪臣之女,除了琴棋書畫只剩下吃飯,因而少人問津。絮兒連苦笑的的力氣都沒有了,除此之外她沒有活下去的辦法。只能讓人買去,才是活下去唯一的路子,也只有活下去,今生才有可能見到表哥。

絮兒注意到,一個衣著華麗的婦人一直在注視著自己,又時不時與身邊人談幾句。那眼神犀利又曖昧,絮兒知道太太奶奶們絕不會親自來這種地方買丫頭,莫非?絮兒不敢想了,閨中女兒自不該明白這些,只是她不能,寧可清清白白地死,也絕不能流落到煙花巷。絮兒焦急地咬住下唇,祈禱有奇蹟發生。

人牙子過來,欲領絮兒下臺。難道?絮兒定定地立在臺子上,泥塑一般。“誰敢搶蝶夢樓看上得人?”一個聲音響起不大,卻讓人膽戰心驚。“楊總管在此,誰如此放肆?”同樣這個不大的聲音響後,全場沒了聲音。楊總管不是別人乃本地鄉紳楊員外府上的總管,聽說楊員外是不久前才解老還鄉的,在此地楊員外可算得上富甲一方。絮兒心頭的石頭微微放了一放。

絮兒被捆綁著塞進一二人小轎,三柱香的功夫,轎子停了下來。一所兩進的院落,只有一個剛留頭的小丫頭守在房前。一個灰衣婦人迎上來,對抬轎的人說到:“這是何人?”“是新買的丫頭,五爺說不送進府了,讓小的們孝敬楊總管。”婦人盯著絮兒,口中忿忿地罵到:“好一張狐媚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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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兒被鎖在一處僻靜的屋子裡已有些時辰,外面除了一兩聲腳步聲,四下靜得嚇人。

不知過了多久,進來兩丫頭並一個婦人,手裡捧著一套大紅的衣服。絮兒明白了來人的意圖,拼命地踡著。婦人上前,一把扯破絮兒的衣服,“這可由不得你了!”絮兒懷裡的鎖片掉了出來。婦人手快,撿起鎖片,臉色驟然變了。她收起鎖片,又望一眼絮兒,急急得出門去。

很快兩個上等婦人進門,先是賠禮,而後為絮兒打扮一番。隨後絮兒隨她們又上了一頂小轎,不再有繩索捆綁。轎子七拐八拐,終於停下。一個衣服鮮豔的丫頭,走上前。“請姑娘隨我來。”這裡應該是內府,莫非是楊府。丫頭打起簾子。絮兒低頭進了屋。

“快,把柳姑娘扶上來。”絮兒被幾個丫頭擁到一位夫人面前。絮兒慢慢抬起頭,一雙慈祥的眼睛正望著自己,是於夫人。“絮兒,你受苦了!多虧當年送你的鎖片啊。”於夫人一邊拭淚一邊將絮兒攬入懷中。

於夫人講,因為柳家的事情,於府也受到牽連。於是悄然隱居於此,不想能見到絮兒。夫人又是哭又是笑,將絮兒摟了又摟,看了又看。

書蔚那日還在批汝誠的詩,於洛文親自來到書房,世兄有好消息,家父捎來書信小弟大喜,我們準備回鄉你隨我們一起回去吧。或許能有令表妹的消息。

書蔚聽說要回鄉,激動地整整束帶理理衣襟,彷彿馬上能見到絮兒一般。此刻他的心早已回到那個與海棠相伴的地方。

絮兒就這樣留在了於府。半主半客,她有些尷尬,卻不好推卻。因為她畢竟是於府沒過門的少夫人。

日子一晃過去月餘,夫人講二少爺洛安要回來了,夫人準備為他們完婚。絮兒笑笑,這就是命了,一場沒有期待的婚禮。不僅僅是於府整個桐城彷彿上上下下都開始了忙碌,夫人也沒時間與絮兒聊天。絮兒便常常獨自到園裡轉轉。

一場小雪剛剛飄過,園裡輕輕地籠著層細雪,靜靜地彷彿能聽到細枝斷裂的聲音。樓臺、林木,一切那樣熟悉,一切又那樣模糊。都過去了,瘦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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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角亭邊那株樹好像海棠,絮兒慢慢地向它走去。不好,那裡有人。絮兒躲藏不及,那人已經回過頭來。絮兒只好低下頭去,“給姑姑請安。”是侄兒汝誠,那位是?“這是我的先生,杜書蔚。”汝誠大方介紹。是蔚表哥?!眼前人不敢抬頭,青灰的舊袍似乎擋不住風寒,他低頭向絮兒請安,默默隨汝誠去了。絮兒灑出了兩行淚,,“先生請留步。汝誠叫雪鶯拿件大毛衣服來,我有些冷了。”汝誠去了,杜書蔚緩緩轉過身來,淚水早以灑溼了袍子。

杜書蔚雙唇顫抖著,慢慢抬起眼睛,已然滿面淚痕。眼前的絮兒遍身綾羅與從前一樣的美,只是憔悴了些。而他卻不再是那個翩翩少年,蒼桑寫滿雙眼。他無數次期待著與表妹重逢,當這一天真得來了,卻是這樣的開頭。

哥哥,絮兒一聲呼喚,卻已泣不成聲。許久過後,兩人講起自己一年來的經歷。

表妹怎麼到了楊府?汝誠還喊你姑姑。

絮兒未語淚先流,哥哥,我負了你。我正是府上要娶的少夫人。

杜書蔚的臉怔了,嘴唇在輕輕地發抖。許久他從懷中掏出那方帕子,遞上去含淚說到,請少夫人安!說著步子蹣跚著向園子深處走去。

哥哥,你等一等。絮兒追上前去,拿出那個香盒。我一直還在身上。

不必了,你我身份有別。請少夫人自重。

故事:枝上海棠依舊紅

​婚期一天天臨近,絮兒暗中打聽杜書蔚的住處。午間,她換下屬於自己的那套輕薄紗衣。為洛安和夫人留下書信,悄悄來到杜書蔚的住處。

哥哥,我們走吧。絮兒語氣堅定。我能從府上帶走的,只有這個香盒。

杜書蔚一動不動,望著窗外的落雪出神。府上對我有恩,我不能。

哥哥不在乎絮兒了。還記得那首,秋辭嗎?

雁棲孤閣望雲斷,柳落寒泉影自憐。

清秋寂寞人不知,但有寸心望團園。

你說這個落字不好,我偏說好。你知道柳落入寒泉是什麼樣子嗎?

杜書蔚沒有理會,只是輕輕說表妹,你我情深意重,今生足矣!說著再也抑制不住的淚水奪眶而出。

哥哥,不後悔?

不悔!

絮兒離開了,她輕輕掩上房門。慢慢來到後園,雪後園裡分外靜。湖面上一片雪絨。絮兒似乎感覺不到寒冷,她踱步走到湖邊。輕輕摘下那個帶了很久的香盒。在雪地上留下這樣的句子:聽風聽雨暴無情,枝上海棠依舊紅。

故事:枝上海棠依舊紅

三天後,下人們在湖中發現了絮兒的屍體。府上一片震驚,洛安不解之餘還是很快厚葬了柳絮兒。不久杜書蔚離開楊府,半年後,老夫人進香時見到了他,不過已經成了一名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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