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仨》(26)


牛津大學的學生,多半是剛從貴族中學畢業的闊人家子弟,開學期間住在各個學院裡,一到放假便四散旅遊去了。牛津學制每年共三個學期,每學期八週,然後放假六週。每三個學期之後是長達三個多月的暑假。考試不在學期末而在畢業之前,也就是在入學二至四年之後。


年輕學生多半臨時抱佛腳,平時對學業不當一回事。他們晚間愛聚在酒店裡喝酒,酒醉後淘氣胡鬧,犯校規是經常的事。所以鍾書所屬的學院裡,每個學生有兩位導師:一是學業導師,一是品行導師。如學生淘氣出格被拘,由品行導師保釋。鍾書的品行導師不過經常請我們夫婦吃茶而已。

牛津還有一項必須遵守的規矩。學生每週得在所屬學院的食堂裡吃四五次晚飯。吃飯,無非證明這學生住校。吃飯比上課更重要。據鍾書說,獲得優等文科學士學位之後,再吃兩年飯(即住校二年,不含假期)就是碩士;再吃四年飯,就成博士。

當時在牛津的中國留學生,大多是獲得獎學金或領取政府津貼的。他們假期中也離開牛津,別處走走。惟獨鍾書直到三個學期之後的暑假才離開。

這在鍾書並不稀奇。他不愛活動。我在清華借讀半年間,遊遍了北京名勝。他在清華待了四年,連玉泉山、八大處都沒去過。清華校慶日,全校遊頤和園。鍾書也遊過頤和園,他也遊過一次香山,別處都沒去過。直到一九三四年春,我在清華上學,他北來看我,才由我帶著遍遊北京名勝。他作過一組《北遊詩》,有“今年破例作春遊”句,如今刪得只剩一首《玉泉山同絳》了。


牛津的假期相當多。鍾書把假期的全部時間投入讀書。大學圖書館的經典以十八世紀為界,館內所藏經典作品,限於十八世紀和十八世紀以前。十九、二十世紀的經典和通俗書籍,只可到市圖書館借閱。那裡藏書豐富,借閱限兩星期內歸還。我們往往不到兩星期就要跑一趟市圖書館。我們還有家裡帶出來的中國經典以及詩、詞、詩話等書,也有朋友間借閱或寄贈的書,書店也容許站在書架前任意閱讀,反正不愁無書。

我們每天都出門走走,我們愛說“探險”去。早飯後,我們得出門散散步,讓老金妻女收拾房間。晚飯前,我們的散步是養心散步,走得慢,玩得多。兩種散步都帶“探險”性質,因為我們總挑不認識的地方走,隨處有所發現。

牛津是個安靜的小地方,我們在大街、小巷、一個個學院門前以及公園、郊區、教堂、鬧市,一處處走,也光顧店鋪。我們看到各區不同類型的房子,能猜想住著什麼樣的人家;看著鬧市人流中的各等人,能猜測各人的身份,並配合書上讀到的人物。

牛津人情味重。郵差半路上碰到我們,就把我們的家信交給我們。小孩子就在旁等著,很客氣地向我們討中國郵票。高大的警察,帶著白手套,傍晚慢吞吞地一路走,一路把一家家的大門推推,看是否關好;確有人家沒關好門的,警察會客氣地警告。我們回到老金家寓所,就拉上窗簾,相對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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