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稼軒詞》:愛國詩人的平戎策,一腔愛國熱情,只換得東家種樹書

“器大者聲必宏,志高者意必遠。知夫聲與意之本原,則知歌詞之所自出。是蓋不容有意於作為,而其發越著見於聲言音意之表者,則亦隨其所蓄之淺深,而不能不爾者存焉耳。”

“公一世之豪,以氣節自負,以功業自許。方將斂藏其用以事清曠,果何意於歌詞哉,直陶寫之具耳。”

——範開《稼軒詞序》


辛棄疾畢生的追求並非是在詞作上的成就,而是橫刀躍馬、沙場縱橫的功業。但是辛棄疾卻成為南宋詞壇上成就最高的詞人。他的詞中,有著滿懷報國熱情、氣吞萬里如虎的英雄氣概,也有報國無門壯志未酬的悲壯沉鬱。

辛棄疾也是一位軍人,他把“恢復中原”“補天西北”作為自己畢生的奮鬥目標,因此在他詞中那種“壯歲旌旗擁萬夫”的激烈戰鬥場面和報國願望表現得豪邁雄壯,但現實中“卻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的冷遇和無奈,使得他的詞中又多了一.份壯志未酬、報國無門的悲壯。

《稼軒詞》:愛國詩人的平戎策,一腔愛國熱情,只換得東家種樹書

01

意象宏偉構成的雄壯之美

辛棄疾筆下的意象繁多,有群山、湖水、錢塘江潮、梅、松、白鷗、劍、弓、馬、兵士、將帥這些泛指的事物;也有歷代建功立業的將相王侯這些有名姓的人物;還有春、柳、斜陽、浮雲等具有普泛意義的象徵意象。

這些意象與辛棄疾的風格聯繫在一起,在他筆下具有了鮮明的特點,形成了一系列境界闊大、感情強烈鮮明、氣勢雄壯突兀的詩詞。雖然這些意象大多來自平凡生活,但一到他的筆下,就別開面目,虎虎有生氣。

比如自然風景,辛棄疾常常吟詠山、水、風、石、梅,他所處、經歷的自然環境都是平凡的,即自我的棲居之地,不像李白筆下的意象—黃河、長江、廬山、蜀道—都是名山大川,但辛棄疾筆下這些普通的山水卻與名山大川一樣,讓人感到氣魄不凡、鬼斧神工,這就是辛棄疾詩詞的效應。

辛棄疾志向偉大,“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在南宋那民族矛盾衝突激烈,國家形勢危同懸卵,國土人民任人宰割之時,時代需要英雄,辛棄疾渴望成為這樣的英雄,“以纖君父所不共戴天之憤”,氣魄大,膽氣豪,筆下常有金戈鐵馬、風起雲湧之聲,實是那個時代最雄壯的奏鳴。

辛棄疾在表現意象時,不管事物自身客觀實際怎樣,他都給事物灌注生氣,讓它們活起來,動起來,而且要活得轟轟烈烈。意象有氣勢,或壯觀,或險峻,或凌厲,大都氣吞山河,海涵地負,一枝獨秀,占斷風光。

例如:“山上飛泉萬解珠,懸崖千丈落肚路。”“峽束蒼江對起,過危樓,欲飛還斂。”“秦望山頭,看亂雲急雨,倒立江湖。不知雲者為雨,雨者云乎.長空萬里,被西風、變滅須臾。回首聽、月明天籟,人間萬竅號呼。”

辛棄疾喜歡奔騰飛動、氣勢雄壯凌厲的意象。這表現在他喜大不喜小,喜動不喜靜,祟尚威勢力度、感情強烈,洋溢激情,意念思緒跳脫飛動,追求新異變動,不喜歡故常。他把靜物寫成動態,在靜中尋覓動態情趣,為靜物賦上熾熱的生命、情感。

例如:“青山欲共高人語,聯翩萬馬來無數”“登峰西馳,萬馬迴旋,眾山欲東。”“對花何似,似吳宮初教,翠圍紅陣。”詞人喜歡動態美,因為動意味著生機,意味著生命力,那些青山和翠樹,都在昂揚奮進。

從《稼軒詞》中不難看出,辛棄疾是以氣馭詞,詞作往往先表現出的是濃烈的慷慨激昂、壯懷激烈、悲憤沉鬱之氣。氣有清濁、剛健柔弱,有鐵板銅琶,也有紅牙檀板,有正有邪。但是辛棄疾的詞作中,表現出的是一股雄壯的英雄氣。

《稼軒詞》:愛國詩人的平戎策,一腔愛國熱情,只換得東家種樹書

02

豐富想象構建的奇異之美

現實一般都是平常的、平靜的、灰色的中間狀態,大悲大喜、大起大落畢竟少見,平凡的生活事物很難滿足辛棄疾的審美需要,因此他要創“奇”,用智慧聯想、想象奇景、奇美。世人眼裡平凡的事物,而稼軒卻能點鐵成金,從平凡事物抒發出一股奇偉不平之氣。

“醉裡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魔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髮生!”

詞中充滿了金戈鐵馬生涯的雄壯奇美,呈現出一派奇異瑰麗的意象。辛棄疾賦予事物奇思、奇情、奇志、奇貌,都打上了詞人自我審美、情志的烙印。構思,聯想、想象奇,認識事物的角度新穎,表達方式獨具機抒,瑣碎的小事兒,被稼軒運用巧思,也顯得妙趣橫生。

“何人半夜推山去?四面浮雲猜是汝。常時相對兩三峰,走遍溪頭無覓處。西風瞥起雲橫度,忽見東南天一柱,老僧拍手笑相誇,且喜青山依舊住。”

奇特的想象讓人歎為觀止,寫“雲來山隱”“雲去山現”,卻想象成是浮雲將山推走,西風吹散浮雲,青山又現,風趣異常。

“夜半狂歌悲風起,聽錚錚、陣馬簷間鐵。南共北、正分裂。”“簷間鐵”是古時懸於屋簷間的鐵片,風吹則互擊作響,俗稱鐵馬。稼軒由此聯想到戰場上奔馳的戰馬聲響,使人頓生壯志豪情,激昂慷慨。而“南共北,正分裂”,則又寄寓了沉痛的嘆息,小中見大,平中見奇。

“溪邊照影行,天在清溪底。天上有行雲,人在行雲裡。高歌誰和餘?空谷清音起。非鬼亦非仙,一曲桃花水。”這首詞抓住了水天相映的特點,以明瞭如畫的言語道出天、地、人三處空間層面疊合在一起,似乎人在駕雲馭風而行。詠溪水之音,人歌回聲,相互呼應,空寂無人,詞人獨享視聽之樂。

辛棄疾愛山,也愛寫山的丰神儀態和麵貌氣度,讓山也有了“山格”和“山氣”。

“爭先見面重重。看爽氣、朝來三數峰。似謝家子弟,衣冠磊落;相如庭戶,車騎雍容。我覺其間,雄深雅健,如對文章太史公。”

詞中抽取歷史上東晉謝氏世家大族中的名士風度,又以司馬相如得志後返臨鄧的車騎隊伍形容群山前簇後擁、神態豐潤昂揚,最後寫山的氣象,層巒疊嶂、煙雲繚繞、草木氮氫。用奇巧的聯想和比喻,傾述了詞人仰慕古聖賢的奇志。

明朝的詞人和詩詞評論家楊慎在《詞品》卷四中激賞此格雲:”說松(“說松”似誤,應是”說山”—筆者)而及謝家、相如、太史公,自非脫落故常者,未易闖其堂奧。”而我認為將”雄深雅健”4字送給稼軒詞作最為恰當。

《稼軒詞》:愛國詩人的平戎策,一腔愛國熱情,只換得東家種樹書

03

報國無門造成的憂鬱之美

辛棄疾從出生就生活在淪陷區,他對於淪陷區老百姓所遭受的苦難有著深切的感受,祖父辛贊常常帶著他“登高望遠,指畫江山”,並把他培養成了一位有著強烈民族觀念的人,這些教育和經歷使辛棄疾形成了強烈的愛國思想。

他平生的志向就是補天西北,收復中原。為了實現這個願望,他奮鬥了一生。辛棄疾是一位壯志未酬的悲劇性英雄的形象。他23歲南歸,其時風華正茂一腔赤誠,然而在那個投降派當道的特殊年代,卻沒有他施展才智、一展報國宏圖的機會。

作為一個歸正人,辛棄疾在政壇上常常遭到猜忌和排擠,南宋的朝廷和當權者從來也沒有把他的謀略心血認真對待過。陳廷焯在《白雨齋詞話》中寫道:“稼軒有吞吐八荒之慨,而機會不來,.....故詞極豪壯,而意極沉鬱。”可見辛棄疾的苦悶、憂憤和憂鬱。

他內心裡“西北洗胡沙”“補天裂”的報國熱情和在現實世界所遭受的冷遇、排擠,形成了兩種力量的相互衝擊和消長,使得豪放派代表人物的辛棄疾,詞中也呈現出一種悲壯而鬱郁不得志的感情特色。

“楚天千里清秋,水隨天去秋無際,遙岑遠目,獻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樓頭,斷鴻聲裡,江南遊子,把吳鉤看了,闌干拍遍,無人會,登臨意。休說鱸魚堪膾,盡西風季鷹歸未?求田問舍,怕應羞見,劉郎才氣,可惜流年。憂愁風雨,樹猶如此。倩何人喚取,紅巾翠袖,搵英雄淚。”

這首名為《水龍吟·登建康賞心亭》的詞作,是辛棄疾任建康府通判時所寫,此時距他南歸已有13個年頭。在這些年裡,他只是出任一些無關緊要的閒職,軍事才能得不到施展,愛國忠心無人理解。千愁萬恨,一曲《水龍吟》道得淋漓盡致。

辛棄疾一生三隱三仕,在他最成熟的中年時期被迫退隱長達20年。他實現英雄理想的機會被南宋王朝剝奪了,強烈報國的願望使得他青年時期那段火熱的戰鬥經歷更加頻繁地出現在他的回憶中,這和現實中所遭受的冷遇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更加展示出英雄失志的悲涼和痛苦。

《鷓鴣天》“壯歲旌旗擁萬夫。錦襜突騎渡江初。燕兵夜娖銀胡?,漢箭朝飛金僕姑。追往事,嘆今吾。春風不染白髭鬚。都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

詞中再現了青年時代抗金的英雄壯舉,回憶率領萬餘義軍抗金的火熱的戰鬥歲月,顯得波瀾壯闊、氣勢豪邁。當從敘事過渡到抒情時,卻是一番深沉和對現實的感慨,鬚髮皆白,壯志未酬,一腔熱血,滿腹經綸,卻從沒得到過統治者的賞識,看似過著恬靜的田園生活,實則心中苦悶鬱結。

結語:

一首首壯懷激烈的詞作,一個壯志未酬的英雄。豪放和雄壯,悲情和憂鬱,這些看似矛盾的風格,在稼軒的詞中兼而有之,形成強烈的對比效果,更突現出辛棄疾的氣度非凡和愛國熱情,讓人感到強烈的震撼。

誠如葉嘉瑩女士所言:“他是用他的生命去寫他的詩篇的。”辛棄疾作為一名戰士所特有的那種豪情與壯志,在與自己悲劇性的命運的碰撞中,形成了這種豪放中見悲壯、雄壯中見奇異、激揚中見憂鬱的特色。表現出來的情感更具感染力,更激動人心,更讓人讚歎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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