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花岸
父親一個人喝酒，酒不算多，一兩碟的樣子，便開始絮叨起來。
酒是引子，沒一會兒，他的心裡話便傾囊倒出。
“到如今，我還是不滿你的婚事”父親自顧自地言語，我低頭看看自己隆起 的肚子，算了下，我已結婚5年了。
我不言語，但心裡卻有些酸楚。
實話說，我現在的婚姻，我自覺還算幸福，另一半也算體貼上進，雖然過了些一無所有的苦日子，但熬過來了，首付買了房子，雖然還有房貸要還但還能應付。
父親的不滿，我清楚，一是我的遠嫁，二是我沒有藉助婚姻為他掙來面子。
當年因為婚姻的事，父親氣急敗壞，說要和我斷絕父女關係。他怒不可遏，我淚水漣漣，拉鋸戰了一年，最終父親妥協了。
但是他心裡的怨氣一直沒有散去。
他心疼我受苦，家有四姊妹，作為長女，我曾有7年的寄居生活，膽怯而隱忍，求學時也是各種省吃儉用，食堂的菜也不捨得吃。
在別的女孩子要房要車，憑藉婚姻新生的時候，我選了一個一窮二白的外地人，沒房沒車沒積蓄，一切從頭再來。
我知道，他的反對裡有對我深切的愛。 所以那一場漫長的虐心戰役，我一直沉默,不曾回懟過父母一句.....
父親耿耿於懷的還有，我沒有讓他顏面有光。
在那個勢利而又狹隘的村莊，父親顯得有些窩囊， 曾經被嘲三個女兒，此生與兒子絕緣。他為此喝酒嚎啕大哭，幾近昏厥，但是他還是沉默著，隱忍著，和母親用平板車拉菜、賣菜，賣了20年的菜，勒緊褲腰帶，供我們三姐妹念大學。
對於人生，他是不甘的。 子女多，生活的重擔與無奈，他的沉默與謹小慎微，讓他備受束縛。
他嘴上說，我們讀大學是為了圓他高中時的大學夢，但實際上是他想給我們一雙不受束縛的翅膀， 讓我們不至於像村裡女孩一樣陷入家長裡短的瑣碎裡。
可是讀完大學，我並非如父親期待的一樣，改變家庭的命運， 收入平平，進入婚姻，開始新一輪生活的傾軋與掙扎， 很多時候，我都有些自顧不暇，對於父親的家，我有時有心無力。
父親曾經想讓我成為他的驕傲，可是我沒有。 舉他心血之力，供出來的大學生，終究沒能像金鳳凰一樣飛起來，她還是那個灰頭土臉的小土雞。
當我走在鋼筋水泥的大城市裡，當我坐在辦公桌前電腦敲字，當我對著薪資平平的工資單時，我開始茫然。
小時候，我們都以為自己長大可以閃閃發光的人，可是長大之後，我們都變成了庸人。
我以為我不會過父親一樣的人生，可是最終，我和他一樣，在生活裡掙扎。
我迷茫、困頓，找不到人生的出口， 做過老師，做過銷售，做過文案，在兜兜轉轉的職業生涯裡，毫無建樹， 人也漸漸失了底氣，變得膽怯。
親朋問我做什麼工作，我假笑著避過去，父親則繃著臉沉默著....
原以為，拱出泥地，我會如木棉般燦爛，但是我卻活成了一株隨風飄搖的狗尾草....
我安慰自己平凡可貴，這就是人生本來的樣子。 可是註定要讓父親失望......
我沒能活出一片燦爛，我也沒有憑藉第二次生命-婚姻，讓自己起跳.....
30歲的時候，我找到了自己的興趣所在，寫作，我願意一輩子堅持下去的事情。
但是寫作，我還不能固收，遠沒有達到月入過萬的地步。
我打電話給老爸說我徵文獲獎了，獎金不多100，電話那頭，老爸的聲音低低的：“我對你現在的工作還是不滿意”
一盆冷水澆下來，我哭得稀里嘩啦，不是因為這一句話，我覺得我所有的努力，包括我的孝心，我做什麼，永遠無法讓父親滿意。
就像小時候，父親常常的責罵和不屑： ”除了哭，還會做什麼？除了拿筆桿子，還能幹什麼？”
父親的失望，於我是陰影一般的存在。
終其一生，我都無法讓父親滿意。
我在愛人懷裡哭到不能自已，他溫柔地安慰我： “堅持你想做的，我們活好當下，這樣的人生就是值得的。”
父親的頭髮已經白了一大半。
對於生活，他一半的熱情已經消磨殆盡。 沒活幹的時候，他是一副頹廢的樣子，吃了睡，睡了吃。
要開工了，他會滿血復活，又披荊斬棘地戰鬥起來了。 三妹仍在讀大學，小弟在讀初中，父親肩頭的擔子還是頗為沉重。
他曾經的夢與追求，在生活裡早已跌得粉碎，他有的只是責任。 他硬撐著去盡一個父親該盡的責任。
愛、責任、怨懟、暖與冷、親密與矛盾，希望與傷害，總是如藤蔓一樣糾纏在一起。
想起父親，心裡湧過一股暖流，卻也升騰起一層迷霧。
我想起高中時與父親的冷戰。 我埋怨他對母親的冷漠，埋怨他一心想要兒子的執念，使得家不像家，我寄居在奶奶家，二妹在外婆家長大。
當小我18歲的弟弟出生時，我繃著滿腔的怨恨，想對他說：“你所受的苦，都是你自作自受”。
但那句話始終沒有說出口。
當我看到給母親做月子餐的父親第一眼，我就怔住了。 父親的右眼被打成了青眼窩。
二妹告訴我，父親賣菜，有人逃單，非說已付賬，父親找他理論，結果扭打起來。
那幾日，我一直沉默著，不與父親說話。
我怕要子心切的父親，不會允許我再讀書了。
父親看出我的心事，要走的時候，父親把我叫到跟前： “你放心，就是砸鍋賣鐵也會供你們讀大學的。 ”
平庸的我，終究還是讓父親失望了。
他給了我翅膀，我卻沒能飛起來。
我不知道安慰自己平凡可貴是不是一種罪過，但是人生卻有太多的不甘心。
父親有，我也有，萬千生活裡掙扎的人也有。 但是生活的真諦，不就是過好眼前的一切嗎？
我依然不懈地在電腦前敲字，雖然挺著大肚子，但是我從沒有放棄過我想要的生活。
也許我一輩子都沒法讓父親驕傲起來，但是我真的一直在前行。
父親扮演著他該扮演的角色，我是女兒、妻子、準媽媽，對於美好又糾葛的生活，我們一樣又愛又恨，但都投入著熱情。
愛是鎧甲，也是軟肋。
父親愛我，我也愛他，可是這柔軟的愛裡卻有讓人生疼的礫石....
唯願體弱逐漸蒼老的父親，能多多愛護自己的身體，等著我成長為你的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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