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魯迅的筆底走出,他們進入今天的日常話語,一百年了

文學的價值最不可低估,文學的功用常在文學以外。那些虛構的經典文學人物,成為日常的語言名詞,屢見不鮮。《紅樓夢》的賈寶玉,林黛玉,似乎已成一類人的名字;或許就是我們的生活中的某人,嬌弱美貌的林黛玉 ,是多少讀者心中的鄰家小妹、夢中情人。

再如魯迅先生小說中塑造的人物形象,基本都誕生於上世紀二十年代初,距今差不多一百年了。其中,最著名的非阿Q莫屬;其次,就是祥林嫂了,還有小說《故鄉》裡的閏土。

阿Q祥林嫂一男一女兩個舊時代兩個下層人物,成為中國現代文學畫廊裡的最具代表性的典型人物,也成為我們日常語言中常常使用的詞彙。這是魯迅先生對中國現代文化的貢獻。


從魯迅的筆底走出,他們進入今天的日常話語,一百年了




說阿Q:這個人已經在中國人的文化語言裡活了100年了,人們常用阿Q來自嘲自黑,說自己身上有阿Q的影子,有阿Q氣;或者諷刺別人是阿Q,言之鑿鑿。阿Q的精神性格存在於許多人身上,如阿Q失意時的自輕自賤,自慚形穢,自卑菲薄;再如阿Q得意時的妄自尊大,自我膨脹,得意忘形,一時間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喝醉酒後那可笑的輕飄飄的一把輕骨頭。

魯迅小說《阿Q正傳》裡,描寫阿Q的行為和心理,非常出彩,入木三分。阿Q欺軟怕硬,非常看不起比自己氣力弱的小D,看不起一臉鬍子的王胡,調戲尼姑庵裡的小尼姑,想入非非地對村裡的女人們挑三揀四,到尼姑庵裡去偷東西吃。他非常懼怕村莊裡“假洋鬼子"的文明棍,一遇見這個姓錢的傢伙,不自覺地就用手護住自己的頭皮,因為在日常的生活裡,他的頭皮已經多次領教過了,這是長期被欺壓形成的奴性。近代以來,中國人被真洋鬼子的洋槍洋炮打怕了,不也如此這般恓惶嗎。

阿Q的病疾,精神勝利法,即使現代的中國人也沒有完全丟掉。阿Q這個可憐可笑的窮漢子走進中國人的話語中已經100年了。當人們說某某有阿Q像,普通人都能心領神會。有的人就說,人生在世,要有點阿Q精神,Q那麼一點點,也是生存之機巧。


從魯迅的筆底走出,他們進入今天的日常話語,一百年了




說祥林嫂:人們常把某一個人翻來覆去說某件事,碎碎念,沒完沒了地扯一件大家已經不感興趣的事,如怨婦一般,人們把這個嘮嘮叨叨的人稱之為祥林嫂。

祥林嫂是可憐人,是被禮教踐踏的窮苦女人,無名無姓,因嫁給祥林,人稱祥林嫂。她命途多舛,年紀輕輕丈夫死了,為了逃避被夫家賣掉的命運,逃出來到魯四老爺家做女工,後來被婆家發現,綁回去賣到深山野坳的賀老六家。

祥林嫂生了阿毛,然而不幸賀老六害病死了,她和兒子阿毛相依為命,而阿毛又被狼給吃掉了。祥林嫂真實苦到家了,再被趕出家門。她走投無路,央求魯四老爺家,魯四老爺皺著眉頭留下了,卻暗暗囑咐四嬸,這種女人傷風敗俗不乾不淨,節日裡祭祀祖宗時不能用她。

之後,祥林嫂的境況一天天差下去,整天見人就說,我真傻,真的。她把她的阿毛是怎樣被狼給吃掉了的故事不厭其煩地訴說給閒人們,最後被所有人討厭嫌棄,終於淪落街頭,要飯乞討,在年底家家戶戶祝福的時候凍死在街頭,死後還被魯四老爺文縐縐地大罵“謬種。"


從魯迅的筆底走出,他們進入今天的日常話語,一百年了


祥林嫂是禮教社會的犧牲品,她的遭遇是舊時代中國下層婦女的縮影。一個善良勤勞的女性,一個無辜的妻子,一個慈愛的母親,被冷漠吃人的社會給予她最大的侮辱與損害,徹底淪落為無人可憐的孤魂野鬼。

弔詭的是,祥林嫂從小說裡出現,到今天快100年的時間了,祥林嫂這個名字似乎成為了一個貶義詞。當人們使用祥林嫂這個詞彙時,是鄙夷、挖苦、不耐煩。這是一個語言的變遷現象。祥林嫂因為念唸叨叨著悲慘的故事,而被魯鎮的閒人們嫌棄,冷漠、嘲諷,祥林嫂最後也就喪失了話語的權力。今天的輿論場上,是不是也有這樣的情況,當人們說你是祥林嫂時,人們已經厭倦了你的神經質的喋喋不休,趕緊閉嘴吧!你。你的話語權喪失了。祥林嫂這個名字似乎有了貶義性,是耶?非耶?

祥林嫂,這是一個被侮辱、被損害的名字,但這個名字,已經與當今文化、日常生活緊緊摻和在一起了。


從魯迅的筆底走出,他們進入今天的日常話語,一百年了




說閏土:在小說《故鄉》裡,少年的閏土,是那樣子的可愛:閏土是一個捕鳥小能手。在大雪天,他用短棒支起一個大竹匾,再撒下些秕穀,便能捕到各種各樣的小鳥。閏土還是一個如花樣的少年,他見識了很多新鮮稀奇事,比如海邊有五色的貝殼,有兩隻腳的跳魚。

魯迅描寫少年閏土的文字多美啊:“深藍的天空中掛著一輪金黃的圓月,下面是海邊的沙地,都種著一望無際的碧綠的西瓜,其間有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項帶銀圈,手捏一柄鋼叉,向一匹盡力的刺去,那猹卻將身一扭,反從他的胯下逃走了。”那就是少年的閏土,少年魯迅的小玩伴。


從魯迅的筆底走出,他們進入今天的日常話語,一百年了


閏土是以魯迅先生少年玩伴閏水為原型的。少年時代活潑、機靈、童真的閏土,幾十年後,再見到了少年的玩伴迅哥兒,在魯迅的眼裡他成了這樣的人:

"先前的紫色的圓臉,已經變作灰黃,而且加上了很深的皺紋;眼睛也像他父親一樣,周圍都腫得通紅,這我知道,在海邊種地的人,終日吹著海風,大抵是這樣的。他頭上是一頂破氈帽,身上只一件極薄的棉衣,渾身瑟索著;手裡提著一個紙包和一支長煙管,那手也不是我所記得的紅活圓實的手,卻又粗又笨而且開裂,像是松樹皮了。"

"他站住了,臉上現出歡喜和淒涼的神情;動著嘴唇,卻沒有作聲。他的態度終於恭敬起來了,分明的叫道:"老爺!……"

閏土哥,你!小說裡的"我"說不出話了,閏土分明與小說中的"我"有了巨大的鴻溝,一個是在舊時代苦苦活著的可憐人,麻木、貧窮、苦難的農民;一個是著名的作家、教授,國民政府教育部的官員。天差地別的身份、階層、等級,比一堵厚厚的牆更厚一些。閱讀小說,覺得人的命運不同倒在其次,而閏土以及下層民眾的生存困境,他們默默地生長,萎黃、枯死了,像壓在大石底下的草一樣,讓人苦澀難言。底層民眾的不幸,在魯迅筆下,沉痛、赤裸地表現出來。

100年後,閏土這個人,人們依舊不隔膜。記得少年閏土的鮮活,也記著中年閏土的困境。當今天的話語裡提起閏土這個名字,大概率是在訴說人生的艱難,這樣的困境讓人沮喪、悲涼、沉思。


從魯迅的筆底走出,他們進入今天的日常話語,一百年了




魯迅先生創造的文學人物,如阿Q,如祥林嫂、如閏土,如泥土般被踐踏,如野草般頑強地活在人們的記憶裡。他們從作品裡步履蹣跚地走出來,走進現代人的話語裡,走進現代人的思想精神譜系裡,是魯迅對中國文化的貢獻。

一個典型的文學人物,從誕生之日起,被讀者認可後,就不再屬於作者了。他屬於大眾,屬於文化意義上的精英人物,儘管這些人物的命運也許那麼悲慘,性格那麼複雜,人們的理解多有爭議,但他們的某種特質、情感、遭際,凝聚著人類的悲歡,人性的多樣,讓讀者一唱三嘆,玩味歌哭不已,把他留在自己的精神世界裡,留在自我的話語體系裡。

曾經西方的青年,有人讀了大文豪歌德的小說《少年維特之煩惱》,如維特一般自殺了;有女性讀了托爾斯泰的長篇小說《安娜·卡列尼娜》,模仿安娜去為愛殉情。西方有說不盡的哈姆雷特,中國也有說不盡的阿Q。"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偉大的文學形象的意義,也大體可以如此說。這些文學人物,有了獨立的生命,幾乎可以永垂不朽了。


總結:阿Q、祥林嫂、閏土,這些名字,在中國百年現代文學的生命場裡,已具浮雕感,立體,可觸摸;在現代文化的話語裡,也具思辨性,可思想,可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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