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在一片黑暗中慢慢轉醒。
這是哪裡？我向四周張望。卻什麼都看不清，不過這裡很舒服，暖洋洋的，讓我昏昏欲睡。
“砰砰，砰砰……”遠處有什麼聲音傳來，在我身邊蕩起一片片回聲。
我一向是個缺乏安全感的人，可現在對這陌生環境非但不害怕，反而十分享受。好奇怪，我只在做夢麼？
“韓志，我懷孕了！”一個女人的笑聲突然響起。
這聲音如此熟悉，她是？
是倩倩！我心神大震，忍不住要張嘴呼喊，可我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電光火石間，我想起了一切。
此刻，我正在女兒倩倩的肚子裡。
2
我是宋琳，倩倩的媽媽。倩倩12歲的時候，我確診為子宮癌晚期。
這簡直是晴天霹靂。
倩倩拉著我的手，眼睛裡滿是堅定：“媽媽，我每天給你做菜吃，多吃有營養的東西才會好的快。”
是啊，為了倩倩，我也要振作起來。
“媽媽，快嚐嚐我做的菜好不好吃。”倩倩把飯盒端給我，手指卻小心往後縮。雖然她在極力掩飾，我還是一眼看到她手上被燙起的水泡。
她端給我的青椒炒蛋，蛋白蛋黃涇渭分明，青椒片上還有殘留的籽。我費力地張口，努力把飯菜吞嚥下去。
“好吃嗎？”她亮晶晶的眼睛眨啊眨，滿滿都是期待。
“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菜！”我努力對她笑，眼淚卻不受控制流了出來。
如果當初我能多重視一下身體，定期檢查，健康活下去，該有多好？
可人生哪有如果？
儘管我積極配合治療，但病情還是不斷惡化。
那天從昏迷中清醒過來，我知道離別的時間到了。我忍住鑽心的疼痛，掙扎著拉住老公的手，讓他把倩倩帶走。
倩倩還那麼小，還沒到直面生離死別的年紀，我不想讓她看到我被死亡折磨的可怖樣子。
戀戀不捨地看著倩倩的背影，我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倩倩，對不起，媽媽不能再陪著你了，你一定要堅強。媽媽發誓，我會永遠守護著你的。
3
我太天真了。
變成鬼魂後的我就被拘禁起來，根本沒辦法看到倩倩，更別說守護她了。
可我發了瘋似的想她，我不惜一切代價，也想再次擁她入懷，摸一摸她的臉。
“宋琳，私自逃走可是重罪！你可認罪？”威嚴而低沉的聲音震得大地在顫抖。
我被聲浪壓著伏倒在地，全身似被巨石碾壓，痛得幾乎發不出聲音。
“大人，我實在放心不下我的女兒啊，她今年才12歲！”因為疼痛，我的聲音淒厲扭曲，像一塊被撕裂的破布。
那聲音重重嘆息：“罷了，如果你能接受考驗，我便給你一次和你女兒重逢的機會。”
我大喜：“謝大人成全！”
“那便去刀山火海走一遭吧。”
哪怕挫骨揚灰我都會受著，只要能讓我繼續守護著倩倩。
我拼盡全力，才換來這一次機會，絕對不會放棄。
倩倩，是媽媽不好，讓你在缺少母愛的環境長大。現在，我以孩子的身份回來愛你了。
這次我保證，一定不會再丟下你先走。
4
從紛亂的思緒中回過神來，我仔細打量著倩倩的男朋友，我未來的爸爸。
如果我此刻有眉毛的話，我肯定把它們緊緊擰在一起。這個韓志長得也太普通了吧？
成年後的倩倩氣質優雅，談吐不俗，韓志和她站在一起，不像是情侶，倒像是個拎包的。
不過倩倩喜歡這個韓志，說不定他有什麼我暫時還沒發現的優點呢。
“太好了倩倩！咱們去結婚！”韓志開心地跳了起來，突然想起什麼，情緒瞬間低落：“可是我沒錢，你爸爸是不會同意咱們在一起的。”
“沒關係的，麵包我有，你只要負責愛我就可以了。”
不愧是我的女兒，這氣魄和我一模一樣。
5
轉眼間，我已經4個月大了。
“從前有一個美麗的女孩，她叫白雪公主。”倩倩經常摸著肚子給我講故事。
我舒服地享受著倩倩的撫摸。倩倩小時候最喜歡聽的童話故事就是白雪公主，從她在我肚子裡的時候，我就經常講給她聽。
真是奇妙，現在居然換作她以媽媽的身份給我講故事了。
感受到倩倩對我的愛，我的心裡一片柔軟。我嘗試著給她一點回應。
“韓志，寶寶動了！”倩倩驚喜地叫了起來。
韓志忙著玩遊戲，沒有理她。
倩倩又重複了一遍：“韓志，寶寶動了！”
“聽到了！不就是動了一下嗎？”韓志一臉不耐煩。
“你以前從來不會這樣對我說話。”倩倩有些委屈。
“對不起親愛的，我是擔心咱們沒錢，沒法給孩子最好的生活。你爸又不照應一下我們……”
“為什麼每次都要扯上我爸？我們不能靠自己嗎？”倩倩有點激動。
韓志把倩倩摟在懷裡：“好啦好啦，我就隨口說說，你還當真了。”
當倩倩靜靜靠在韓志懷裡時，我竟然看到了他沒有絲毫溫度的雙眼。這是那個要陪倩倩走完終生的人嗎？
我忽然一陣心悸，靠在他懷裡的倩倩，也同樣沒有笑容。
6
“為了和你在一起，我放棄了一切，你為什麼不肯結婚？”
這天，爭吵聲把我驚醒。
韓志一臉不耐煩：“不是說了嗎，結婚需要錢！”
倩倩笑得格外悲涼：“是啊，你的錢都偷偷存起來。等我肚子大了沒法反悔了，自然會哭著求著嫁給你，錢和房子都歸得你，我只能任由你拿捏，對嗎？”
韓志張口結舌地看著倩倩，臉已經漲成了豬肝色，半天才緩過氣來：“你偷聽我電話！”
“我可是我們那唯一的大學生，多少女孩子排著隊想嫁到我家呢。你這沒錢沒長相的，我不這麼哄我媽，她能看得上你？”韓志說得越來越理直氣壯：“我可是為你好！再說你都懷5個月了，還有選擇的餘地嗎？”
倩倩抖著手拉開房門：“請你離開我的房子，立刻！馬上！”趕走這個渣男，她伏在沙發上抽泣起來。
而我，心如刀絞。
我歷盡千辛萬苦來到她身邊，就是為了能夠守護她，讓她幸福快樂。
可在她最脆弱最需要我的時候，我在做什麼？我只能在她肚子裡無意義的扭動，連和她說句話都辦不到！
“寶寶，我該怎麼辦啊？”倩倩哭泣著問我。
我無法回答。
7
“已經5個月了，你真的決定流產？”醫生一臉嚴肅看著倩倩。
倩倩從醫生的眼神裡看到了不屑和厭惡。
“你現在沒辦法流產，只能引產。孩子現在已經是個完整的生命了，你考慮好了？”
“醫生，麻煩你告訴我需要檢查的項目。”倩倩的聲音很平靜，但顫抖的指尖出賣了她。
“先去照B超吧。”
倩倩躺在床上，B超探頭隔著肚皮在我身上按來按去，最終停在我的胸膛上方。
我很惶恐，倩倩，你真的要把我趕走嗎？
“砰砰，砰砰”強勁有力的心跳聲響徹整個B超室。倩倩愣住了：“這……是寶寶的心跳聲嗎？”
醫生笑著回答：“是啊，寶寶很健康呢。”
倩倩笑著流下淚來，我清楚聽見她對醫生說：“我改變主意了，我要留下這個孩子。”
從醫院回家的路上，韓志跳出來攔住了她：“你要跟我分手？你真這麼絕情？孩子需要爸爸啊！”
倩倩面色蒼白，毫無血色的嘴唇勉強扯出弧度。
“我給過你太多次機會了，如今我已經心寒，和你無話可說，你走吧。”
韓志竟上前，一把薅住倩倩的衣領，蠻力把她提了起來：“臭女人，懷著我的孩子還想跑，看我怎麼收拾你！”
說著，連推帶搡把倩倩扯回家。一路上，倩倩不停地踢打哭喊，我感受到她越來越憤怒的心跳，急得上躥下跳。
倩倩！誰也不能傷害我的倩倩！
倩倩捂著越來越硬的小腹蜷起身子。我知道，我這樣折騰，她一定是更不舒服了。
可我除了拼命拳打腳踢，還能做什麼！
我清晰地聽見韓志鎖上門，重重把倩倩扔在沙發上。他們兩人不停撕扯，“啪”一聲，倩倩一聲驚呼：“韓志，你打我？！”
“打的就是你，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臭婆娘！懷了我的孩子，就是我的人，想跑？再動這個念頭我就打死你！”
我聽到拳頭的呼嘯聲，聽到倩倩的尖叫，哭泣和求饒，我的心碎成一片一片，我能做什麼？！
從來沒有任何一個時刻，我如此憎恨自己是倩倩肚子裡的孩子，更憎恨自己是韓志的孩子。
此時的我，甚至還比不上游魂野鬼時，起碼能動用手段，懲治這齷齪的歹人。
憤怒、懷疑和無力感將我裹挾地喘不過來氣。
我歷盡千辛來到這裡，難道就是為了給倩倩帶來不幸嗎？
不，倩倩，我不願成為你開始新生活的絆腳石，不願做讓你痛苦的根源……
8
“投胎是鬼魂的頭等大事，一旦胎死腹中，你就會魂飛魄散，從此世間再也沒有你的存在。”
投胎前，我正陷入即將和倩倩重逢的激動中，完全沒在意這句話。
好不容易和倩倩有緣再做家人。我怎麼可能會放棄生命？哪怕是遇到威脅生命的意外，我也絕對會拼盡全力保全自己。
更何況，我在臨死時唯一的執念就是放心不下倩倩。我早就下定決心，不論發生任何事都一定會陪在倩倩身邊。
但是現在……倩倩，我的寶貝，媽媽對不起你。
我沒法遵守我的承諾了。
我知道這樣做對倩倩很殘忍，但是她本可以擁有更好的人生，而不是被悲情母親的身份鎖住餘生。
痛，鑽心的疼痛在我全身蔓延。但比起我和倩倩即將分離的痛楚，這點疼痛不及萬分之一。
終於，我衝破了肉體的限制，重新飄在空中。
我看到倩倩身下淌出一片殷紅。韓志停下手，愣怔了一會兒，手忙腳亂把倩倩抱上車，送往醫院。
倩倩，我的寶貝。
和你的重逢是多麼開心，多麼珍貴，多麼短暫……
上一世我是你的媽媽，這一世你是我的媽媽。
相伴很短，但我已經滿足。
9
“不！醫生，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他已經5個月了啊，昨天他還很活潑！”倩倩哭得聲嘶力竭：“別讓他離開我。”
醫生一臉沉重：“節哀吧，你這麼年輕，以後還有機會。”
“以後就算有機會，也不再是他了……”
“寶寶，是你感受到我的猶豫，替我做了選擇嗎？”倩倩的視線漸漸模糊，她把手伸向空中，想抓住什麼，卻什麼也抓不住。
蹲在牆角的韓志訕訕地抬頭，身邊是醫生護士輕蔑地叱罵：“把自己懷孕的老婆打到流產，算什麼男人！”
我拖著即將消散的身體，輕輕牽住了倩倩的手。答應我，再也不要招惹這樣的渣男，你值得擁有更好的人生伴侶。
倩倩，我的心永遠和你在一起。
相信我，你一定會幸福的，媽媽會生生世世保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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