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萏:寂静的空气


菡萏:寂静的空气

日记连载

初一,依旧寂静,清冷的空气凝固在马路上空和房间里。

在卧室里勾了幅工笔,扇面。扇里盛开牡丹,扇沿停了只张着嘴的翠鸟,扇外飞舞两只黄蝶。我说鸟没画好,像乌龟,有个小女孩留言,说画得好,鸟儿张口唤着春天。那一刻很感动,她读懂了我的画。病毒没特效药,只能盼着热起来。春天在扇子里,是希望,也在扇外,很多人忙碌奋斗的现实中。

自己这种无用之人,只能冬眠。

婉拒了一些邀约,主要因为接触了武汉回来的人,怕传染给别人,也是坚守清宁的日子。这时候,任何狭隘的想法,都是不可以原谅的。讨厌一些油滑搞笑的段子,非幽默,幽默是智慧的结晶。拿疫情取笑,骨子里,便有流氓因素。

秋其来了电话,细嫩的声音,依旧像少女。她说跑到论坛留了言,知道我还在那。见没回,就打了电话。庐山也封了,她在山上。

拿着毛笔,很感动,有人记挂毕竟是好事,尤其是秋其,一位纯澈之人。知道她的担心,荆州是疫区,但这次地毯式发射性洗劫,连最洁净的山脉都没能放过。

初二继续画扇画,直到满意。有时望着寂寞的房间,也会产生错觉,太平盛世和病毒危机仅一步之遥。只有打开平板,才会听到各种声音,甚至死亡。所以感谢那些转帖之人,不至于让人们昏睡过去。

昨夜窗外依旧有车声,楼上有咳嗽和一个男子的说话声,这个世界依旧是活的。那些车从哪来往哪去,不知道。

半夜两点被啪啪的声音弄醒,呆呆地想了想,也许是卫生间养的鱼,跳了出来,板在瓷砖上。啪啪,又是几声,断定后,爬起来,放进水里,看着它又欢实地游起来。

久违的太阳,透出丝丝金意。上午打了三千字,想把这些天自己的生活记录下来。

下午爱人要出去走走,我也想去长湖无人区。他说去江边吧,或许长湖那边封了路。

车走大堤,远远望见《文星楼》粉饰一新,有点失落。它的古意与岁月,被擦拭干净后,没了沧桑老旧,连同腐败与幽静都没了。

江边停满了车,抬眼望去,整个河岸一群一群的人,反比平时热闹了许多。有大人、小孩,也有老人,有戴口罩的,有没戴的。我戴了二层口罩,穿得较多,显得笨重。说走吧。可能人们怀着同一想法,以为这里是寂静的。

车子顺着大堤往东开,沿途依旧停有车辆,都是出来透风的。过了盐卡码头,一直开到不能再开。前方施工,把大堤挖断,据说是排洪工程,以后若城市内涝,可以把水排入长江。

在堤边的树林里走了走,一个人都没有,摘下口罩,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舒服极了。草虽枯黄,但柔软整齐,护理得很好。落叶是黑的,像黑蝴蝶,起伏在林间。

从堤上下来去了乡村荒地,去年九月份在那看过荷。一池白荷摇曳风中,实在惊目。

沿着一条小河往前走,这条河原本很清,一层层的鱼,也有垂钓者。现今附近工厂排污,鱼死得已差不多,河底沉有一层白色粉末。

蓝缎子似的小鱼鹰停在石墩上,已难觅到食。我想拍,它灵敏地飞走了。

进入荷塘,衰草枯场,一派索然。两条小狗还在,汪汪叫着;那群曾在水里游的小鸭,明显比去年大了许多,肥坨坨在岸边踱着步。水浅了很多,只是淡淡的水意,荷梗钢筋样弯曲着,像不规则的几何图案。清寂、肃穆、孤独、优美。

冬天是凌乱的,万物死寂,遥遥褪去。

一些遗弃的荒村,野草疯长,满是垃圾,有人把工业垃圾和建筑垃圾偷倒这儿,汽车废弃的滤芯,还有泡沫。

在废墟里走了走,拍了几张照,只有一家住着人。母子俩坐在门前,边烤炉火边晒太阳,温馨的样子。没戴口罩,他们也不用戴,四野无人,想传染也传染不到。

最后去了墓园,公公埋在这。墓园里传来隐隐佛乐,守墓人的小屋一把大锁,买不成蜡烛纸花,只有清跪下去,磕了几个头。许多坟前摆着鲜花和小小的红色灯笼,三十夜里,很多人来送了灯。公公的坟前,也摆着一盏红灯和两朵莲花,不知谁来过。婆母葬在公安,但照片挂在这。望着公婆慈祥的面容,很亲切,忽有泪来,不知是为他们走远的灵魂,还是这人间的疫情。

墓园没人打理,显得脏乱。往外走时,发现甬道边的白色塑料袋里装有喇叭,佛乐从那缓缓放出。有人特意放的,不只一个,应该很多。用塑料袋包着,是怕雨。这座空寂的墓园,一点也不寂寞,像座禅堂。

新修的马路,一眼望得到头,只有我们一辆车。路边的草丛满是丢弃的一次性口罩,试着数了数,数不过来。乡村的美丽是有限的,可以说不再美丽。

车子回来时,沿北京路往西开,走城区。穿橘黄工装的环卫工人,在路边躬身默默扫着马路,过一会又看到一个。寒风里,一个农民压了一三轮车白菜,不知往哪开。路边的小超市、药店照常营业。疫区的城市依旧井然有序,忙碌的只有医院的医生。

比起武汉,荆州的疫情稍轻一些,昨天几个医院的朋友转发,第一人民医院一次性口罩告急,只能维持一天,不知道解决了没。今天电台的朋友发微,防护面罩是医生自己用透明塑料文件夹改制的。

在加油站买了大米、挂面,家里有,也再储备点。服务员的一次性口罩已旧,看样子,不止戴了一天。

太阳缩了进去,依旧是冷飕飕的风,灰而苍旧的天。

荆州,大年初三,封城第四天。

依旧是晴天,太阳好得耀眼,屋里亮堂了许多。

这几日起得晚,站在阳台上看了看,路上有三三两两的行人,比昨天的要多。

爱人下了面,吃完后,我洗了澡。

昨天也确实想出去看看荆州的街面到底如何,口罩统共只用了两个,一个棉布的,一个医用的。回来后,用开水消了毒。洗后晾干,放到袋子里,想着以后紧张,可以救下急。但确实是一次性的,洗的时候,发现一搓,中间的棉层就碎了。

昨下楼时,对面楼栋出来的父女,父亲没戴口罩;小区门口滑溜板的儿童,也把口罩褪至下巴底下。

昨天写了说说,懒得做在微台,配了几张图就发了说说。有个济南的朋友过来留言,大意是说他在老家,那里确诊了一例。病人隐瞒了荆州居住史,导致了整个门诊和呼吸内科瘫痪,多人被隔离。街上只有指定的超市、加油站和药店营业,其余均关闭,城市犹如死城。你们那还出门,谈天,不戴口罩。他的语气非常尖锐,说得对,气愤是可以理解的。一个荆州人不代表所有荆州人,但一个人确实可以改变一座城。提高警惕是必须的,尤其疫区中人。

电台的朋友发了海南医疗队抵荆的消息与图片,147名医疗骨干,今晨两点到达,第一支外省支援队。一位女医生明显穿得少,一条连衣裙,外罩一件大衣。而外面寒风瑟瑟,有下雨的来派。荆州目前确诊71例,死亡两例。来的人比病的多,可见还有硬仗在后面。

上午洗了衣服,再就是习字,依旧是《秋声赋》,满满一大张。前天是《赤壁赋》,昨没习,今补上。

下午两点多,饿了去做饭,顺便查了下冰箱。发现最底层冷冻格子里还有两袋卤菜,拿出来看了看,有肚子、肠子、牛肉、鸡爪子,应该是年前,母亲连同粽子豆包一起给我们装的。我糊涂,不大管闲事,爱人提回后,塞在里面。

这几天的帖子主要集中在武汉在外人员的遭遇,有撕裂,有接纳。非我是湖北人便要说,若是外省人遇到此事,滞留荆州,备上空房、食品、口罩,不让他们出门便是,彼此真诚照亮,到处流浪岂不是更危险。人性人道总在峡谷危难中显现。如此可怕,为何大批医生深入虎穴,这个病是可以防御的。最简单的做法是戴口罩,一定戴口罩。劝返,如果能顺利回归,我认为是最安全踏实的。湖北欢迎你们回家,我来拉横幅!

大年初四,荆州封城第五天。

今天梳理,前几日乱码的日记。

荆州的“小汤山”医院正在紧张筹建,夜色的镜头里,很多人忙碌;第一人民医院群里也在招募下货搬运的志愿者。

烘了白萝卜腊蹄子汤,明天父亲生日,打了电话,说不回去,以后给他补过。

对着暖暖冬阳,习字、画画、写文,按部就班,能平静如昨,是后面有无数让人泪目的“白衣躺”和志愿者,照常工作之人。

朋友的小区在免费供应新鲜菜蔬,图片里,堆积如山。不恐慌,每个人都做着力所能及的事。

每天写日记,平淡如实地记录,就像历史是冷静的,不用褒贬,一目了然。

很多美好,都是深水里的月亮。

照照自己,垃圾,致命的垃圾。即便这次劫后逢生,是不是还会有第二次。若还存有一丝美好想象,那么先给大自然跪下,我们索取的太多。

朋友依旧在看《法兰西组曲》,留了很大一段话。

简单摘录几句,“无法忽视的人性,无解的人性,战争在死亡,在爱面前又算得了什么!那些蔑视小題材的写作者该作何思考?

离开人性去写大题材,哪一部世界名著是这样诞生的。每一個小我便是整个世界。”

那么在这场战役中,便是每个真诚的小我,成全了大我。

大年初五,荆州封城第六天。

湖北作协会员,文

字散见《天津文学》《清明》《作品》《湖南文学》《四川文学》《草原》等杂志。常规出版有文化随笔《菡萏说红楼》、散文集《养一朵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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