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中年，對於時間的感知只有一個字，就是“快”：從三十歲到四十歲，好像是眨眼之間的事，一個春節還在眼前，馬上又是一年，早上剛起床，又到了深夜，眼看一天又過去了。
寫這一段的時候，沒忍住扭頭看了看窗外，此時太陽已經偏西，我像壯碩版的林妹妹一樣輕輕嘆了口氣：這一天又過去了麼？至少還有一半的工作計劃沒有完成。
和我痛心的正相反，女兒在等我接她回家，時間對她來說，是長的，慢的，不需要特地做計劃的。有一個理論是關於年紀和對時間感知之間的關係，大意是年紀越小，感覺時間走得越慢，年紀越大，時間則嗖嗖的，等到再老一些，又感覺慢了下來。
除了這個理論和計算公式，中年人的事情特別多，時間不夠用，也是感覺日子過太快的主要原因。有個女性朋友說，需要做時間管理的，根本不是CEO，是中年女性。
中國女性的勞動量居世界首位。除了工作，還有娃，一邊帶娃一邊工作，能逼瘋許多媽媽。疫情期間，我比平常還要忙一些，媽媽也困在老家，女兒趁我寫稿子時躲在衣櫃裡吃掉半桶麥麗素，閒極無聊決定幫忙拖地，拖了一會覺得這活太累，把拖把往床上一扔去忙別的了……
這些雞毛多半都是媽媽跟著善後，爸爸不是不想幫忙，是他們真心覺得這沒什麼。家裡亂一點沒什麼，早一點或晚一點吃飯也沒什麼，吃什麼就更沒什麼了，有一次我丈夫竟然拿五香瓜子在喝一小杯白酒。與一個操作系統中完全不存事的人討論事情，除了讓女性嘔血，絕對沒有喜出望外。
而且，中國女性又極其勤奮。突然有一天，我發現朋友圈裡多出許多賣貨的朋友，她們有的是全職媽媽，原來就會分享一些好的東西，還有的是正在全職工作的，也開始銷售水果、零食、家居百貨、文具用品，有的時候連成了一串，我至少被拉入到十個購物群裡。看到靠譜的媽媽推薦的東西，都會打開看看。
手機一旦打開，就等於沉浸到時間的黑洞裡，由此及彼的，從朋友圈逛到其他家電商，沒有非凡的毅力，根本抽不出身來。一個媽媽說她經常熬夜，不是想熬夜，是因為一天中只有那個時候屬於自己，孩子睡了，領導睡了，連對手都睡了，安靜的世間就剩偷樂的自己。
幾天前，一邊帶兩個孩子一邊還在工作的好友，突然打來電話跟我商量，她是不是應該將手上的資源盤活，再做點什麼？且不說她的資源能不能盤活，就是看她現在的勞動量所需的時間，我都覺得應該制止她。
優秀的人更容易被娛樂新聞中報道的全能女性所誤導，認為事業和家庭可以兩不誤。但是通常那些新聞只是故事，講到具體困難時就戛然而止了。說實話，我沒有見過平衡得非常好的女性，馬伊琍在一個採訪中直言沒法平衡，只有取捨。身邊一些特別忙碌的職業女性更是在透支。
有一次我問同事，為什麼單位的女性都這麼暴躁，她反問我：咱們單位有女的嗎？大家都很超負荷，趕稿子，管孩子，還要和家裡的阿姨鬥智。遍地雞毛，全部由中年女性包辦。
將她們的日常任務所需時間列個清單，會發現至少將24小時翻一番，才夠完成所有事項。時間不夠用，慌亂，暴躁，成為共同的困境。想到大家都一樣，我甚至有點竊喜起來。
讀過許多關於時間管理的書，卻不能和時間真正做朋友，幾乎每個中年女性都有被打垮的瞬間。一個媽媽說，她知道孩子很可愛，也沒做錯什麼，但就是想朝她發火，發完火又非常自責。如此往復，惡性循環。
太累的人普遍易怒。這就是為什麼到了中年，一個班級聚會，當年都是花骨朵一樣美麗的女生，時間和生活卻將她們打磨成了不同的樣子。雖然殘酷，卻很現實。
太忙或壓力太大也會讓人沮喪。有段時間，每天早上我都很早就醒來，但是不想起床，一直躺著，手機上的無聊信息來回刷。明明知道不應該這樣，我其實是一個很自律的人，但是擺脫不了那種旋渦。
因為不能按時早起，帶來一串糟糕的順延。首先是一日三餐被打亂，該餓的時候不餓，不該吃飯的時候想吃飯，切割線完全錯位。然後上午的事要拖到下午，下午的事則更晚才能完成，越往後拖精力和專注力都越差。焦灼和空虛又成了晚睡的藉口。
心情在這期間變得極其混亂，感覺整個人就是靠一口氣吊著。我問身邊人不是也有同樣的困擾，她說困擾已久。她媽媽住院的那段時間，工作也嚴重出錯，她站在一座橋上，看著波光粼粼的湖面，恍惚覺得跳下去也不錯。聽得我驚心動魄。
躺著不想起身這個狀態持續了很久，讓我很自責，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直到看了心理學專家武志紅對於這種狀態的描述。他說，與人們以為的不同，勤奮、自律是人的天性，懶惰、拖拉卻是一個暴君，當我們的狀態出現錯位，就好像“腦袋裡有一個暴君拿著鞭子在奮力抽打你”，看上去舒服地躺著卻可能是一件痛苦的事。
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
他用《西遊記》作比。一些道家的修行者看來，《西遊記》是講修行的，師徒四人其實是一個人，孫悟空是人的心，豬八戒是慾望，沙僧是人的本性，白龍馬是人的意志力，唐僧則是人的身體。作為“心”，希望無所不能，不受時空限制，一個筋斗雲就能直達西天，但是作為“人身”，唐僧卻是需要一步步走過去。
心和身，理想與現實，之間的種種落差，成為“明知時間寶貴，還是不能珍惜它”的糾結根源。
“太多人懶惰拖延乃至一事無成，以我的瞭解，就是因為他們每一刻對自己都有著超高要求，一旦做不到，心中就會湧起嚴重的全能暴怒和徹底無助，於是就做不下去了。”很多拖延其實不是因為懶，是因為壓力和害怕。
因此，我們以為的時間管理，其實不只是時鐘上看到的刻度而已。理解了這一點，或許我們能對自己寬容和溫柔一些，然後再來探討究竟應該怎樣和時間做朋友，與自己進行和解。
有序的生活令人愉悅，儘管到了中年後，對於時間的使用，似乎有了一些心得，我依然認為這些不過是“術”。不過分勤奮和追求完美，能夠放鬆地面對自己的不足，或許才是“道”。這也是在我低迷了很久之後的感悟。
不是機器，人的心境是有起伏的，尤其是女性，天性過度思慮，又愛操心，現實也逼著我們承擔更多。生活不會對誰特別友好，將一切準備就緒，金盤呈上，它只會不經意設置一個個障礙，再來一些美好作為補償。
我見過十分堅韌而偉大的女性，身邊也有正在經受困難的朋友，包括我自己在內，無力感常常湧上來，除了被它擊倒，也沒有更好的方式予以還擊。事實上，我已經不還擊了，假如這是必須，不如任它存在。
累的時候，乾脆躺下，生活不會因為我們暫停而停滯。抱一抱太過辛苦的自己，喝杯咖啡，曬曬太陽，買一把鮮花，盤點一下在手的所得。如此這樣，等待重啟的時機。
時間看起來只是時間，其實它是精力、經驗，以及我們的心。當這顆心很有勇氣，充滿希望，時間會變成美好的刻度，當它低落下去，時間顯得混亂而沉重。讓我們溫柔地捧起來，親親它，給它一點力量。
懂得那麼多道理，卻依然過不好這一生，或許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忙亂都將是我們生活的主要節奏。如果你有關於時間的困擾或感悟，給我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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