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一家人:我的家庭故事集


東北一家人:我的家庭故事集


我的爺爺名叫金芳,我第一次知道爺爺的名字是因為看到了他的那方“印章”,“印章”在我們那裡簡稱“印”,是在那個沒有身份證的年代常用的一種證明身份的東西,用“印”比按手印顯得高級有文化,可以在不必按手印的場合證實自己的身份。那時候的我還很小,但認識的字已經不少了,當我看到爺爺的印章時我很驚訝,一度懷疑是不是幫爺爺刻印的人把字刻錯了,這明明是個女孩的名字麼。當爺爺承認這確實是他名字的時候,我又開始懷疑爺爺的爸爸起這個名字的真實目的,也許是為了好養活?但這個問題永遠不可能找到答案了,因為爺爺是一個人闖關東來的,從沒聽到他提起他的家人,我們家族就這樣跟祖輩失去了聯繫,雖然奶奶試圖也成功地通過寫信的方式跟山東老家的親人建立了微弱的聯繫,那是後面的故事了,但這個聯繫依然很弱,弱到我幾乎忘了我們的祖籍在山東。


東北一家人:我的家庭故事集


要說祖上對爺爺最重大的影響,我認為是爺爺從小練就的一身武功。據說我們家祖上是武術世家,爺爺也是傳說中的“武林高手”。但後來發生了一些變故,讓爺爺發誓不再顯露武功,也不傳授子孫武功。直到一次為了救我爸爸他出手了,震驚了很多人,但之後他又恢復到那個不會武功,勤勤懇懇勞作的莊稼漢狀態,彷彿那個隻身打敗十幾個小夥子,又把這些小夥子的武術老師拎起來丟到一旁的人不是他似的。


我想爺爺不想再跟武功扯上關係的原因跟他闖關東的經歷有關。要說那個年代山東人闖關東,尋活路不是啥稀罕事,但我爺爺闖關東的理由跟別人不一樣,他是為了逃婚。在他十九歲那年,爺爺的家人給他安排娶了一個他不喜歡的姑娘,在努力反抗未果,在棍棒高壓下成婚的第三天,終於在家人的一個疏忽中,爺爺逃了出來。這一逃就是幾十年,再也沒有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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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家裡逃出來的爺爺,加入了闖關東的人群,他從煙臺坐船來到丹東,遇到了一些“放排(拼音是一聲)”人,跟著他們幹了幾次放排的工作。所謂“放排”就是把木排從上游“放”到下游,這裡的木排跟《閃閃紅星》裡面潘冬子坐的竹排有點類似,是用長白山區原始森林中的樹木製作的。但放木排和坐竹排性質完全不同,竹排是用來運輸人或貨物的交通工具,而木排本身就是被運輸的貨物。長白山區原始森林盛產木材,陸路運輸成本太高,商家基本選擇水路運輸,就由爺爺這些放排人將木排沿江順流而下,送到丹東賣給主顧,爺爺收了錢再徒步沿江而上,回到幾百公里外的鴨綠江的源頭,開始下一次的放排工作。放排的工作爺爺沒有做多久,其中的原因不得而知,也許是常年生活在水面上,冷氣溼氣太傷身體,也許是放排工作太枯燥辛苦,也許看到了太多同伴死在鴨綠江的激流險灘裡,爺爺選擇了離開鴨綠江,來到江的南岸,給人家種菜討生活。


歷史上朝鮮一直是中國的屬國,渡過鴨綠江到江南的朝鮮國對關東人來說也不是多麼了不得的事。但當時的局勢有點不一樣,朝鮮已經被日本人佔領了,爺爺選擇的工作恰恰是給日本憲兵種菜。種菜工作怎麼開始的已經沒人知道了,但怎麼結束的卻是清清楚楚。和爺爺一起給日本人種菜的大多數是中國人,據說是因為朝鮮人不怎麼會種菜,而蔬菜又是日本軍隊必不可少的,所以日本人只好把種菜這種“技術含量較高”的工作安排給中國人做。爺爺在老家是莊稼活的好手,自然選擇了這種當時看起來的“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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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他們被分成組給日本憲兵種菜,管理他們組的是兩個日本憲兵,除了種菜外,爺爺他們還得負責兩個小日本的一日三餐。這麼看起來貌似日本兵的伙食也不怎麼好,但他們的特權在於可以先吃,他們吃過了,才輪到爺爺他們吃飯。爺爺和一起種菜的“同事”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誼,並和其中七個人結成了異性兄弟,也就是東北常說的“磕頭弟兄”,這種兄弟關係對這些孤身國外的勞動者們來說是比親兄弟更實在的關係,為兄弟兩肋插刀絕對不是一個口號,而是一種信仰,一種行動準則。他們八兄弟除了都是中國人之外,還有一個共同的地方,就是都會些武功,爺爺不是他們中武功最高的,據說有位大哥的功夫遠在他之上,他們相似的背景和共同的愛好技能拉近了大家的距離。給日本憲兵種菜的工作並不像想象的那樣好,日本人對中國人的欺壓一直沒有停止過,中國勞工壓抑的憤怒終於會爆發的。有一次,日本人用刺刀把一箇中國勞工刺傷了,雖然沒有致命,但貫穿身體的傷口讓大家再一次憤怒了。爺爺他們八兄弟商量了一下,寧可回到國內餓死,也不在異國他鄉受小日本的這種欺壓了,打定主意後他們覺得走之前要報仇,要替挨刺刀的哥們報仇,替小日本壓迫下的中國勞工出口氣。他們制定了大膽的計劃,吃飯的時候準備了滾燙的四桶菜湯,分兩次提到日本憲兵面前,當兩個小日本還在前兩桶裡挑菜盛菜的時候,他們把另外兩桶菜湯兜頭澆到了兩個憲兵身上,在日本兵慘叫聲中,八個人逃向了鴨綠江,他們計劃的非常好,沒有傷亡,沒有差錯,在日本人密集的槍聲中他們遊過了鴨綠江,回到了中國境內,按照事先的約定分頭逃亡,有緣再見。爺爺一直逃一直逃,逃到了離鴨綠江一百多公里的深山,在那裡他遇到了一個小山村,一戶姓金的地主正在招短工,由於同姓的優勢,他留了下來給地主打工,再也沒有離開,這才有了我們家族的故事。


爺爺的那些磕頭弟兄有些就再也沒有消息了,可喜的是同一個村子裡後來又來了一個兄弟,隔壁村子後來也來了一個,一百多公里以外的一個兄弟後來也聯繫上了,他們都信守著一個約定,就是不再顯露武功,也不再傳授功夫,讓這項惹禍的技能就在他們身上斷了。我一直不理解這個約定的必要性,也不知道武功跟他們殺人逃亡有什麼必然聯繫,但這裡肯定還有更多我不知道的故事。說起殺人,那兩個日本憲兵也未必會死,但渾身的嚴重燙傷一定生不如死,想到這裡我就能腦補到日本兵頭子那咬牙切齒的畫面,要知道,這種傷害日本憲兵的罪過,如果被日本人捉回去,那是要點天燈的。點天燈是什麼懲罰,算了,太殘忍,我就不想了。


就這樣爺爺在長白山區定居了下來,但由於太窮,一直也沒有成家。就在大家都預計他會單身下去,孤獨終老的時候,他居然娶到了媳婦,而且是很特殊的媳婦。那時候正值東北解放,解放軍以吹枯拉朽的氣勢橫掃國民黨軍隊,在解放通化縣的戰鬥結束後,一個姓叢的國民黨團長被俘虜了,審判後拉出去斃了。這本是解放全國的過程中小的不能再小的一件事,但它卻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這個叢團長有個姨太太,滿洲國國高畢業(我爸是這麼告訴我的,說是相當於高中畢業),按照當時教育資源和受教育比例,這種高中級別的畢業生比現在的研究生只強不弱。叢團長被槍斃的時候這位姨太太已經為他生下了一個女兒,沒了丈夫的女人只好帶著女兒回到了孃家,就是我爺爺所在村的隔壁村。


雖然丈夫被槍斃了,但國民黨官太太的身份對這個女人來說還是太不利了,所以他的哥哥幫她安排改嫁,改嫁給什麼樣的人呢,還是哥哥有遠見,說一定要找最窮的,這樣成分好。於是滿腹經綸,曾經的國民黨官太太下嫁給了年近四十大字不識幾個的我爺爺,成了我的奶奶。


結婚以後,奶奶又為爺爺生了三個孩子,二姑,我爸和我小姑。也不知道奶奶怎麼忍受跟爺爺在一起的生活,但除了聽說她還有大煙癮之外,她做到了合格的妻子和母親應該做的。結婚後她從爺爺的回憶中查找線索,試著給山東老家寫信,試了幾次終於收到回信,老家那邊的人根本不相信已經離家近二十年的人在這兵荒馬亂的年代還活著,而且能娶到可以用毛筆寫一手漂亮小楷的媳婦。最終他們派了一個小輩,我的一個大爺來到東北,一方面也是找點事做,另一方面看看這個曾經棄家逃婚的人現在過得怎樣。


大爺來到東北發現他的這位大爺不僅活著,生活也還說得過去,畢竟東北比山東還是富饒一些,沒那麼多天災,種地的日子要比老家人過的容易些。於是幾年一次到東北打工賺錢成了我這位大爺的生活方式,我小的時候還見過他。但說起老家,不得不說我爺爺還是造了孽的,那位嫁給他的姑娘整整等了他三年,最後不得已改嫁了。爺爺的母親思念這個不知死活的兒子,最終哭瞎了眼睛,到死也沒有再見到兒子一面。也有好多次,我的大爺勸我爺爺回老家看看,也許爺爺是愧疚的,他再也沒有回去過。倒是盡他所能地幫助我的這位大爺,每次他回老家的時候都給他帶些衣物食品什麼的。


我的爺爺怎麼也想不到有生之年他還能組織自己的家庭,還有了能夠傳宗接代的兒子。所以這個兒子也就是我的爸爸就成了家裡人的掌上明珠,各種疼愛嬌慣,不用他乾重活,姐姐妹妹就都代勞了,如果外人誰敢欺負這個兒子,我爺爺就衝過去替兒子出頭,不用武功,只憑一股氣勢也就能夠擺平很多事。只有奶奶還是頭腦清晰的,她認為她的兒子必須學習,不管兒子在外面有多淘氣,每天必須的毛筆小楷練習,必須的溫習功課都是在奶奶的監督下完成的。


我的爸爸是個很特別的人,特別的淘氣。出過幾次危險也惹過不少禍。那時候他上學需要從山裡的村子走到鎮上的小學,由於起得早,路途遠,所以每天都是帶著三隻土狗陪著他,每次提起這三隻狗,爸爸就特別興奮,那不僅僅是他的玩伴,好朋友,還是他的救命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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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天早上,天還沒太亮,早起上學的爸爸揹著書包走在鄉間小路上,三隻狗不遠不近地跟著他,這三隻狗也不是一直在他身邊,它們互相也打鬧,有時也跑遠玩去了。走著走著,爸爸突然意識到有什麼不對,他停住了腳步,前方不遠,一頭狼正坐在路中間,惡狠狠地盯著他。山中有狼不是啥稀罕事,但這頭一定是餓壞了,否則它不會大白天在路上攔著。我爸爸當時畢竟還是小孩子,嚇得定在了原地,那頭狼也沒有敢輕舉妄動。也不知過了多久,爸爸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他把手指伸到嘴裡,吹出了一聲響亮的口哨。遠處打鬧玩耍的三隻狗聽到了召喚,興沖沖地趕了過來,狗一見到狼,那是分外眼紅,三條狗圍攻一頭狼,從山下一直打到山上,看著他們跑遠,爸爸才如夢初醒,飛也似地衝進了最進的一戶人家。當爸爸終於平復下心情,用口哨喚回三隻狗的時候,發現三隻狗身上鮮血淋漓,有狗血,也肯定有狼血,一隻狗的嘴被狼咬豁了,回家後爺爺用一頓好吃的犒勞了這三隻衷心護主的好狗。


衷心護主的狗也有惹禍的時候,那時候爸爸在鎮小學上學,三隻狗護送他到鎮上,其中兩隻就會回家,繼續他們看家護院的工作,而餘下的一隻就會跟著爸爸一起來到學校,趴在教室的窗外等著爸爸下課放學。那時候爸爸是班級裡的搗蛋鬼,捉弄同學,戲弄老師都是家常便飯。一次一位特別討厭爸爸的老師上課捉到爸爸幹壞事,不由分說,一個嘴巴扇了過去,後果可想而知,那隻趴在窗外的狗躍進屋子,撲向老師,兩隻前爪搭到了老師肩上,老師嚇傻了,那隻狗雖然被爸爸及時制止住了,但是它拒絕再趴到窗外,而是就在爸爸課桌旁邊趴下了,虎視眈眈地盯著每個任課老師。畢竟一隻狗趴在教室這課沒法上了,老師們把我爸爸告到學校,我爸爸被勸退了,在家待了一年後,在奶奶的一再要求下,才繼續回到了校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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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山裡人養狗是很平常的事,但爸爸養的三隻狗確實很不平常。有一次半夜,一隻狗跑過來撓門,爺爺意識到有什麼事發生,就叫上爸爸,拿上手電筒跟著狗走了出去,走了好遠,那隻狗在一隻死狍子旁邊停下了。狍子是山裡野生的一種小鹿,膽小,傻,很好吃。看起來這隻狍子是被這隻狗咬死的,但它太重了,狗拖不回去,所以回家叫人。爺爺和爸爸把狍子拖回家,把狍子的內臟作為獎勵餵了狗。其實,咬狍子都不是啥大事,因為我爸爸養的三隻狗名聲在外,被一個獵人盯上了。那個獵人也是村裡的,一次他找到我爸,說希望我爸帶上三隻狗幫他獵熊。我爸爸特別興奮,瞞著家人就帶著狗跟獵人上山了。東北的冬天,熊都冬眠在樹洞中,俗話叫蹲倉。有經驗的獵人找到熊的樹洞後製定了一個大膽的計劃,他和我爸爸都爬到熊倉附近的樹上,然後把三隻狗指揮到熊倉附近,獵人用槍聲把冬眠的熊喚醒,熊倉有上下兩個出口,下面的出口被熊用樹枝什麼的做了掩護,熊被驚醒後就從上面的洞口探頭出來查看,接連的幾聲槍響把熊嚇懵了,慌不擇路地爬出來摔在地上,它皮糙肉厚,摔這一下沒啥,三隻狗看到熊就興奮地圍著咬啊,叫啊。熊可比狼厲害多了,三隻狗也不太敢靠前,但這麼圍著叫啊,轉啊,熊也一絲不敢放鬆,漸漸地,狗也沒力氣了,熊也累了,獵人很有耐心地等,然後瞅準時機打了熊一槍。受傷的熊終於知道誰在背後使壞了,放開三隻狗,奔著獵人的樹衝了過來,我爸爸拿著家裡的老式獵槍給近距離的熊又是一槍,熊又懵了,感情想要它命的人還挺多,然後調轉頭又奔我爸爸那棵樹衝過去,終於幾次之後,獵人的槍命中了熊的腦袋,熊倒下了。但畢竟這是個大傢伙,大家也不敢貿然行動,等到三隻狗撕咬熊而熊還是沒有反應的時候,大家確認它真的死了。獵人熟練地挖出熊膽後,和爸爸一起用準備好的爬犁(就是雪橇,一種雪上運輸工具)把熊運了回去。我爸爸得到了一些熊肉作為報酬。當然我爺爺擔心我爸爸的安全,氣憤地去把獵人鄰居大罵了一頓。


爸爸小的時候遇到了捱餓的年代,家裡食物短缺,但好在山裡資源豐富,開動腦筋就能搞到吃的。一次爸爸發現一個水潭裡面有不少魚,但遺憾的是冬天了,魚都凍在冰底,這倒難不倒他,他準備好了各種工具,跳到水潭所在的洞穴裡,破冰,撿魚,忙的不亦樂乎。但畢竟是小孩子,考慮的不夠周全,當他興奮地準備把魚運出來的時候發現,那個洞穴的四周是筆直的峭壁,雖然不高,跳下來也沒啥問題,但現在別說運魚出去了,就是他自己爬出去也做不到了。這可急壞了他,狗不在身邊,這裡離鄉路也有一段距離,他只好碰運氣不停地喊救命。還好運氣不錯,平時很少有人走的小路,恰好有個熟人用馬車在運東西,聽到了他的呼救,用繩子把爸爸和魚都運了出來,當然,那個人也得到了好多魚作為禮物,改善了一下伙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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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搞吃的也搞出一次意外。那時候山裡的小溪都是物產豐富的,俗話說東北棒打狍子瓢舀魚,放在我爸爸的村裡,就是小溪裡有蛤蟆。說是蛤蟆,其實學名是中國林蛙,產在東北山區,營養豐富又好吃,現在可值錢了。當時小溪裡有的是蛤蟆。那個年代是大躍進什麼的,家裡不允許有鍋,都到集體食堂吃,但捱餓也是那時候的事。我不瞭解情況,感覺就是不讓大家在家吃,結果集體也沒的吃。餓急眼了的爸爸決定對小溪裡的蛤蟆下手。由於山高皇帝遠,爺爺家裡偷偷地藏了一口小鐵鍋,爸爸就把它偷了出來,在溪邊支起火來,在溪水裡摸蛤蟆,據爸爸回憶,一會功夫他就抓了一百多隻,也不知他當時餓成啥樣,這一百多隻蛤蟆(林蛙),被他燉了直接吃了,據說還沒有鹽。蛤蟆不是問題,關鍵當時的季節蛤蟆都在產卵,肚子中有不少我們稱為“蛤蟆子”的林蛙卵可是好吃極了。林蛙卵有個特性,就是吃完後脹肚,也就是說卵的體積會變大。這下危險了,當爸爸肚子脹得頂不住跟家裡人坦白他吃了一百多個帶卵的蛤蟆後,村裡人普遍的想法是,這個孩子救不了了。還好有個村裡的老人經驗豐富,讓我爸爸喝下了面鹼水之類的東西,這種東西的效果就是讓漲起來的蛤蟆子脫水,終於在胃腸脹裂之前救回了我爸爸。


除了水裡遊的,地上跑的,爸爸對付天上飛的也經驗豐富。冬天到了,山雀都沒的吃了,餓得很。爸爸準備好獵槍,在谷堆上拿一把穀穗掉頭衝外(一般都是穗頭衝內,山雀吃不到),一會功夫,密密麻麻的山雀就圍上去吃穀粒了,這時候一聲槍響,一片山雀就死在槍砂之下了。我爸爸把撿到的山雀運回家,我奶奶和姑姑們就能想辦法做成吃的。山雀很瘦,去掉頭,內臟和毛就剩不下多少東西了,奶奶就把山雀連骨頭都剁碎,放到盆裡,切一根綠蘿蔔,用蘿蔔插山雀肉,這樣山雀肉中的骨頭茬就插在蘿蔔上了,插一會兒,把這層蘿蔔切掉不要,再繼續,用不了多久,山雀肉中的骨頭就都被帶了出來,剩下的肉可以用各種方法吃掉。哈哈,勞動人民吃方面的聰明才智真是無窮的。


爸爸那個年代很多時候上學和勞動是分不開的,學校經常組織學生出外勞動,有一次爸爸他們被安排到林區修路,到了林區就是爸爸的天下了,一會捉只蟲嚇唬女同學,一會捉條蛇嚇唬老師,有一次他偷偷地捉了一條“馬蛇子”(就是蜥蜴)放到了女同學的飯盒中,中午吃飯的時候,伴隨著女同學的驚叫,飯盒和蜥蜴都被扔進了學校熬著小米粥的大鍋裡,全體同學沒有飯吃了。其實爸爸後來解釋他的一些惡作劇的起因,多半是覺得很多同學尤其是女同學家庭條件很好,自帶各種優越感,看不起他這種來自農村的窮孩子。這些惡作劇不僅包括同學,同樣看不起他的各個老師也深受其害。有位剛畢業的女大學生老師,主管學校醫務室,但是爸爸去取藥的時候各種不配合,也許是覺得爸爸病得不重,也許是心疼昂貴的藥片。後來爸爸懲罰她的方式是搞了好多好多蟲子放到了她宿舍,搞得這位老師回到寢室都有心理陰影了。爸爸也覺得做得有點過分,就又和其他同學一起在小溪裡捉了好多魚送給老師改善伙食,到後來和這位老師關係還很不錯。爸爸小學畢業之前的班主任是一個嚴厲的老師,爸爸為了從他那換來一些好的態度,經常捉魚,或者搞些野味送給老師,看起來老師也被他“收買”了,對他也逐漸露出了笑臉。小學升中學的考試是當時的一件大事,因為升上中學意味著有機會成為文化人,有機會招工,甚至有機會上高中考大學,而沒考上的,就意味著回家務農,讀過幾年書,不是睜眼的瞎子罷了。爸爸一直以淘氣著稱,學習上並沒有多麼突出,大家估計他是考不上的。當時爸爸答完卷子,時間還有富餘,就把答案都記在胳膊上,出來一對,自己估計每科應該有80多分,班主任哈哈大笑,你就吹牛吧。成績下來了,幾個區縣只招200人的初中,我爸爸考了100名出頭,順利地考入了初中。


爸爸的初中名字是渾江市第三中學,佔地很大,不亞於現在很多高校,師資力量很強,當年國家政策要求大學畢業生支援邊疆,就把很多北京上海的大學生分到我家這片窮鄉僻壤,一待就是一輩子。大學生教初中生,多麼豪華的陣容。什麼時候提起,爸爸都覺得那時候的學校真好。上了初中的爸爸,逐漸成熟起來了,意識到不能再淘氣胡鬧下去了,他像換了一個人一樣。而且從側面瞭解到,那個他天天用魚和野味收買的小學班主任在畢業評語上沒說他一句好話,這讓他很傷心,那時候的畢業評語還是比較重要的,會影響他在初中老師那裡的第一印象,所以他收斂了,像換了一個人一樣,小心謹慎地開始了他的初中生活。他如願以償地躲開了所有關注,默默無聞地學習,家裡窮,他每週都長途跋涉回家要那緊缺的糧票,背上家裡做的能用來省不少菜錢的鹹菜疙瘩和煎餅,再長途跋涉回到學校住宿,學習。


事情的改變是發生在一次學校運動會上。爸爸所在的班級參加的各個項目場場敗北,眼看要全校墊底了。爸爸由於一心想要韜光養晦,一個項目也沒有報名。這時候鄰班一個運動員很多嘴的跟爸爸的班主任說,為啥不讓金國智參加呢,現在場上這些運動員,當初都是他的手下敗將啊。老師很疑惑,問到了爸爸頭上,爸爸承認以前有些運動會參賽經驗,也取得過名次。老師說好,下面剩的項目不多了,你覺得能上那個,就給你報哪個,爸爸報名參加了三個跑的項目,然後拿下來了兩個冠軍,一個亞軍。老師震驚了,會後單獨找到爸爸談心,解開了爸爸的心結,從此,爸爸放棄了開始的韜光養晦做法,全面迎接新的學習生活。他給學校廣播站投稿,後來成了學校廣播站的主要參與者,他參加學校田徑隊,成為了專業的運動員,在跑步,足球和籃球方面表現突出,他負責班級板報宣傳,他組織同學各項活動。雖然家裡還一如既往地窮,但在學校生活得風風火火,前途一片光明。


爸爸的班主任是一個戴著厚厚眼鏡的中年人,大學生。當初看到我爸爸小學班主任的畢業評語後對我爸爸沒有什麼好感。但很快他就發現了這個小個子農村孩子的各種優點。他很欣賞爸爸,曾經很早就給我爸爸很高的評價,預言他將來會有大出息。這種評價無疑對我爸爸是最大的鼓勵。他認真勤奮而又有能力地做好他方方面面的工作來回報老師,老師也儘自己所能地通過獎學金,助學金等方式幫助家境貧困的我爸爸。多年以後,頭髮花白的老師在我的結婚典禮酒席上,面對著一桌曾經的學生感慨地對我爸爸說,我果然沒有看錯你。


爸爸在文體方面是有天賦的,這些可能跟遺傳了爺爺奶奶優秀的基因有關係。爸爸沒有練過武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會武功。但是他在跑、跳、投方方面面都表現出高於常人的能力。前面說過他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參加了運動會,長跑短跑都拿到了不錯的成績。他還經常和他的一個高年級的,後來我稱他為王大爺的同學,一起踢足球,他們兩個的組合曾經讓很多校隊的球員自愧不如。當然,他在體育上的最大成就還是籃球方面,這個也成了他一生的興趣愛好,籃球方面他的幾次輝煌戰績,一直是他引以自豪的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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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經典的案例就是他以候補隊員的身份參加全市中學生籃球賽,帶隊的教練是一個非常欣賞他的高個子體育老師。要知道籃球比賽身高的優勢非常顯著。我爸爸一米七零的身高,即使加上強大的彈跳力,他也僅是能夠到籃圈的後衛而已,對手中有很多身高一米九十幾的高中生,扣籃都不困難。我爸爸一直在替補的位置上看著比賽的進程,當還有幾分鐘的時候,雙方仍然戰成平局,這時候教練讓我爸爸上場了。對方教練看到換上來一個從來沒上過場的小個子球員時,一度以為這邊頂不住了放棄了。爸爸上場後,作為組織後衛把球帶到前場,合理地分給高個子中鋒後,無人在意地退到了不起眼的底線位置,中鋒在進攻受阻的情況下把球回傳給爸爸,爸爸出手,球進了。對方仍然沒有意識到爸爸的危險,下一輪進攻開始,同樣的套路,同樣的方式,換成爸爸最有把握的45度角,球又進了。領先對方了,對方教練終於意識到這個小個子比較危險,然後叫暫停,改變打法,安排專人盯住我爸爸。然而他們還是低估了我爸爸的能力。在眾多人盯防,大家認為他應該把球傳出的時候,爸爸一個假動作,將對方防守隊員晃開,還是自己出手了,球進了。最終他們以微弱的優勢淘汰了這個強勁的的對手。賽後對方教練不無遺憾地說,我們就輸在這個小個身上,到此時他仍然不知道我爸爸的名字。


當然爸爸一輩子在籃球方面的經典戰例還有很多,讓我比較感概的是當他50多歲,以領隊、教練兼球員的身份帶領市公安局籃球隊,參加省公安廳舉辦的籃球比賽的經歷。那一年他球癮還是很大,當看到球隊打得不夠好的時候,他親自下場,在場上左衝右突,指揮若定,連投幾個三分,鼓舞士氣,穩定局面,攪亂對手的部署。後來對方負責盯防他的年輕人苦笑著說,這個老頭,我看不住啊。


初中的學習生活讓我爸爸活出了自信,有了新的人生目標,上高中,考大學。這在之前是他這種山溝裡的窮小子想都不敢想的。然而命運跟他開起了玩笑,正當他準備努力學習翫命學習的時候,初中二年級,文化大革命開始了,學校停課,武鬥,批鬥老師,各種運動如火如荼地開展起來。年輕人的激情就這樣釋放到了火熱的政治運動中。那一年這些稚氣未脫的孩子們突然冒出個想法,徒步走到北京,向毛主席彙報自己的工作。然後一隊大大小小的初中生組織起來,從長白山區出發,向祖國的心臟北京進發了。大約走了近一百公里後,隊伍的組織者意識到,這麼走到北京也是很不容易的事,於是他們改變了交通工具,領導隊伍就近跳上了火車,來到了北京。我的爸爸是這個團隊中年齡偏小的一位成員,他一點也不擔心北京有多遠,但腳上穿的黃膠鞋已經破到漏出了腳趾。他很感謝選擇坐火車的英明的組織者,要知道他這雙鞋肯定是沒法堅持步行到北京的。在全國大串聯的運動中,坐火車的紅小兵是不需要買車票的,但是人太多了,爸爸曾一度睡在行李架上。到達了北京後,爸爸他們駐紮在天壇公園。對,就是那個皇帝用來祭天,在袁世凱登基失敗之後被改為民用公園的那個地方。當時來自全國的紅小兵們擠進了大大小小的部隊搭建起來的專門用來接待他們的帳篷裡。每天領取免費的飲食。當然在等待毛主席的日子裡,和周圍其它地區的“革命同志”發生點小衝突是避免不了的,我爸爸他們這支來自東北的紅衛兵隊伍還是比較彪悍的,基本沒有吃過啥虧,跟更加彪悍的內蒙古紅小兵的衝突例外。


最終,爸爸如願以償地在毛主席的一次接見中,在天安門城樓下邊的金水橋邊,遠遠地看到了城樓上的偉大領袖,心中的神。熱情過後,他們的隊伍準備回東北了,這時候天氣已經轉涼了,頭腦聰明的領導者們在天壇附近的一個體校用介紹信為每位隊員借出來了一套運動服。然後隊伍浩浩蕩蕩地回到了家鄉,向家鄉的戰友們宣傳毛主席的最高指示,把大串聯中各項見聞興高采烈、添油加醋地講訴出來,在聽眾那羨慕的目光中,得到了最大的滿足。當然後來北京體校來信催要運動服的事是沒有人會理睬的,誰說借的一定要還,北京人還是太好忽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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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大革命運動中,年齡偏小的爸爸卻展露頭角,做了很多超出他年齡的工作。爸爸從小練習毛筆字,漂亮地書法在他寫大字報的工作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爸爸年紀小但是膽子大,從小打獵的經驗練就了不錯的軍事素質,他曾經手握衝鋒槍守衛過武裝部大樓(現在想想,他能在那個年代活下來也是很幸運的),很快因為表現突出升到了“連長”的位置。一次在民兵訓練結束之後,大家合影留念,照片中,爸爸蹲在最前排,在他前面擺放著照片中最強火力的武器,一挺機槍。爸爸英姿勃發地注視著前方,眼神中露出堅毅和勇敢。可是他怎麼也想不到,在幾十人的大合影中,後排站著一位當時他並不熟悉的漂亮姑娘。那姑娘梳著兩根大辮子,懷抱著半自動步槍,颯爽英姿五尺槍,不愛紅妝愛武裝。這位姑娘就是我的媽媽,這張珍貴的黑白照片,我家影集裡有兩張。


再後來,運動的發展就超出了很多人的預料。在家鄉的小山村,曾經做過國民黨官太太的奶奶被批鬥,爺爺選擇了跟她劃清界限,奶奶那年輕時被大煙消耗得病弱的身體,最終沒有挺過這次運動。當爸爸聽說奶奶去世的消息後,憤怒地拿起炸藥包,要回家替奶奶報仇,最終還是被戰友們攔了下來。後來的事情就沒有人願意跟我提起,估計爸爸也是漸漸意識到當時的革命運動並不是想象的樣子。這些運動的後果是,爸爸這輩子在每一次的提幹升職之前,都得寫一下在文革中的表現作為政治審查材料。我曾經見過一篇,爸爸強調當時他還不滿18週歲,屬於被運動影響的未成年人,是不明真相的群眾。


後來就是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像我爸爸這種本來就是農村孩子的,唯一的選擇就是回家務農。所以他的大學夢就此破滅,直到許多年以後,當上了區公安局副局長的爸爸完成了省公安專科學校的集中培訓後,拿到了專科學歷,他才稍微有點欣慰,終於可以算是是個大學生了。


爸爸從小在村裡就以淘氣著稱,回家務農的爸爸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報仇,具體細節他沒有講過,但以他的個性可以推算出來,當年批鬥我奶奶的那些人應該都沒有啥好下場。不說逃之夭夭,也得夾著尾巴生活了。爸爸回家後本該是和大家一起幹農活掙工分的,但作為村中一霸,他選擇的是最輕鬆的兩種工作,放牛和看地。放牛就是把村裡的若干頭牛每天趕到山上,看著牛吃草,晚上再趕回來,工作輕鬆不耽誤玩。看地就更是一個肥差,因為村裡有些農田距離村中比較遠,周圍的礦工總來偷,需要一個武力強悍的保護一下。爸爸是當時的最佳人選,在看地的過程中,他除了用武力打跑了一些來偷菜的礦工之外,還和其中幾個結下了深厚的友誼。為這幾個來偷菜的礦工開綠燈,而這幾礦工也用他們礦上發的各種勞保用品作為感謝。為此,我爸爸就經常可以拿回家一些村裡人很少見到的麵包,肉罐頭什麼的。


在村裡這麼晃悠了幾年,爸爸認為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也看不到有什麼出路。還好,他籃球打的好,鎮上需要派人參加比賽的時候就會叫上他。一來二去跟鎮上的一些領導也拉上了關係。爸爸抓住了一次偶然的機會,成為鎮小學一名代課教師,人生開始有了新的轉變。代課教師是那個年代的一個特殊職業,是由有一定知識的人當教師,但國家不給編制,屬於臨時工,但每年國家都會下發一些轉正名額,用於獎勵表現優秀的代課教師,使他們成為國家承認的正式教師。轉正的競爭非常激烈,有很多人一輩子都沒有轉正,但我爸爸不會。雖然當時他只有初中一二年級的水平,但我爸爸教鎮小學還是很夠用的,沒用多久他就當上了班主任,把全校最淘氣最不好管的班級管理得成績突出,畢竟這些孩子的淘氣水平在他眼裡還是太嫩了。爸爸很快得到了校領導的重視,轉正成為了正式教師。當有其他老師提出異議的時候,領導只需要說,他那個班級你帶一下試試?


在當上代課教師的時候,我的三個姑姑已經成家或者工作了,爸爸就把村裡的房子賣了,帶著爺爺來到鎮上,住在小學提供的家屬房內。在學校的工作他如魚得水,當體育老師,當班主任,組織鼓樂隊,組織運動會,組織文藝匯演,帶領學生打架,各項工作完成得都很優秀。等一下,為啥帶領學生打架也算?其實在我的老家,戲稱窮山惡水出刁民。社會治安還是很成問題,小學生經常受到各種校外人員,地痞流氓的欺壓,學校活動也經常受到各種干擾,所以能夠帶領學生打架,把社會人員趕出學校,也相當於安保工作了。一次學校組織學生到隔壁鎮看電影,很多小流氓趁這個機會也要混進電影院,我估計他們一方面也是想看電影,畢竟自己拿錢看電影對他們來說比較困難,再就是他們也會借這個機會欺負欺負學生,乾點偷雞摸狗,敲詐勒索的勾當。當時我爸爸早有準備,帶領學生,用鉗子,扳手等一系列武器,把當地一批小流氓都打跑了,打到派出所都出面才把事情擺平。


這個時期我爸爸開始追求我媽媽了。雖然早幾年在村裡他談過一個對象,但那姑娘家人嫌我爸爸家太窮(這是事實),硬生生給攪黃了。至於爸爸和媽媽怎麼認識的我一直也搞不大清楚,有一種說法就是當時還在上小學的我五姨從中穿針引線。在我五姨眼裡,這位金老師可是太有才了,又帥又酷,能力強,沒少在我媽,也就是她三姐面前說我爸爸的好話。當時我媽媽的條件可是要好的多,家庭出身是鐵路工人家庭,我姥爺曾經當過車站站長,我媽媽當時的身份是中專學生,常年梳著兩根大辮子,身材長相都不錯,屬於我爸爸高攀不起的那種。


當然我爸爸可是厲害著呢,瘋狂地追求媽媽,各種才藝展示,包括體育方面,籃球場上的英姿就不提了;文藝方面,自彈自唱的風琴表演;武力方面,帶著我媽媽看場電影都能把搶座鬧事的小流氓打得滿頭大包(跟警察聲稱是用拳頭打的,其實當時手裡握著一個鉗子);還有浪漫方面,帶著媽媽上山採野果野花;最重要的是,表現出了一個未來女婿的強大的業務能力,當時姥爺家的房子已經很破舊了,爸爸觀察到後,就帶領一群朋友,在幾天之內完成對房子換房梁,換瓦和刷牆等一系列整修工作。得到了病床上我姥爺的認同。最終雖然我媽媽家裡一系列人反對,在姥爺和媽媽的堅持下,爸爸和媽媽還是結婚了。曾經有人問過我媽媽,他那麼窮你嫁給他怎麼過啊,媽媽回答,要飯的時候拉著手就行啊。也有人問,他那麼野蠻,結婚後不得打死你,我媽媽說捱打我願意啊。好吧,看你們還說啥。


當時結婚的成本實在是太低了,兩個箱子,一些鍋碗瓢盆就夠了。但結婚之後我媽媽發現上當了。倒不是我爸爸騙她啥,是在結婚之前,我爸爸在一次跟流氓的小衝突中,一腳把一個流氓的小腿骨踹成了三節,貌似需要賠償大約300多塊錢的醫藥費,要知道當時我爸爸的工資是37塊多,也就是剛結婚就欠了好大一筆債。我爸爸很不好意思地把這件事告訴我媽媽,媽媽說沒啥,慢慢還唄。終於在各種省吃儉用地過了幾年後,把欠款都還清了,也養成了我家勤儉節約的生活習慣。


他們結婚一年之後有了我,這時候我爺爺年齡已經很大,有了我這個寶貝孫子格外嬌慣。當時我的日子過的其實很不錯,遠超家人的平均水平,這得益於我大姨和我爺爺。我大姨當時在糧店工作,要知道當時的糧食是憑票供應的,大家能吃得起的也就是玉米麵什麼的。但我大姨借工作之便能搞到一些大米,送來我家,把我養的白白胖胖的。我爸爸當時找朋友關係安排爺爺給飯店打更,這也是個美差,飯店夥食好,工資也高,爺爺打更的工資都快趕上我爸爸和媽媽兩個人的工資了,但我爺爺的工資不會交給他們,而是用來給我消費了。所以很小的時候我就過上了吃大米,吃肉,吃罐頭的富貴生活。


媽媽在她家裡一直是個乖孩子,當時生下來沒幾天就養不活的樣子,有人出主意,扔到稻草堆上,結果一天以後又活過來了。後來上學、下鄉、上班,我媽媽都是那種很乖很聽話的樣子,不跟人爭啥,日子過得很節省,一直到結婚後的一段時間,工資都是需要上交給我姥姥的。但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在我爺爺看來還是很不順眼,經常找茬,經常告狀。我爸爸夾在中間很不好做,當然,更多的時候他需要裝裝樣子,結果媽媽就需要受更多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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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是所有的衝突都跟爺爺有關,在我小的時候,發生了一次大的變故,其實是跟我有關的。我小的時候體弱多病,對我一直不放心的媽媽在神叨叨的大姨的安排下帶我去外地找了一個神婆看了一下。那個老太太看完我後跟媽媽說,這個孩子是文曲星下凡,你們夫妻倆的福分太薄,養不了他,他十四歲左右就會回去。。。雖然我當時只有幾歲,但聽到我會夭折的預言,我媽媽還是忍不住嚎啕大哭,苦苦央求神婆幫忙化解(唉,被套路了)。神婆很不情願地指了一個方法,說這次回家,我和媽媽不能一起回去,我先回,然後媽媽必須用什麼方式在幾點幾分準時到家,這樣就相當於用媽媽的命換了我的命,我就能避免夭折的厄運。當時我媽媽一定是被嚇糊塗了,用她的命換我的命,這是怎麼算的?那天我被大姨先送到家,媽媽沒回來,爸爸就問我怎麼回事,年幼的我(好像是6歲)就亂七八糟地把整個事情講了一遍。爸爸不知道為啥非常惱火,當媽媽按照神婆的指示按時回家後兩個人就吵起來了。據後來媽媽回憶,她也是傷心過度,生無可戀地偷著把門口一瓶農藥喝了。也該天不絕人,這時候小舅來家串門,看到還在氣頭上的爸爸,哭得淚人似的媽媽,也發現了門邊空的農藥瓶子,這時爸爸才意識到我媽媽喝農藥了。啥也不說了,爸爸背起媽媽就跑出家門,攔了一輛車就送到了醫院,經過洗胃,點滴等一系列折騰,我媽媽被搶救回來了。多年以後,我媽媽還對我說:那個老太太說的太準了,我相當於用自己的命換回了你的命。好吧,謝謝媽媽!


我媽媽對我的培養是盡心盡力的,按照我的感覺,我家就是條件不好,要不我應該被培養成國家主席才對。從小教我查數,認字,看書,背古詩,看名人傳記,看英雄故事,各種她能搞到的圖書、雜誌、報刊等。我爺爺就是另一種方式,蒸肉吃,買罐頭,聽戲匣子(無線電收音機),背菜譜(他在飯店工作)等,我爸爸就是各種黑臉,打,嚇唬,使臉色。所以從小我就感覺到了生活的不易,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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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生活真的不易,那時候爸爸剛工作沒多久,家裡條件不好,他就想辦法賺外快。小學有個木材加工廠,他帶領年輕力壯的男老師們把裝卸木材的工作承包了下來,每逢節假日寒暑假,都組織一些老師一起把巨大的木材抬到卡車上,現在想想這種高強度勞作的體力工人和在教室裡教書育人的知識分子怎麼會同時是一個人呢。這些男老師也著實不易,有被累哭的,有被累傷的,多年以後到上了年紀的他們還在腰疼、肩疼和脖子疼的時候想起當年的辛苦。在爸爸的眼裡,這些辛苦是很值得的,畢竟他一個月的收入只有三十幾塊,可這種抬木頭的工作每天的收入相當高,曾經一天收入七十多塊,踩斷了好幾根用於運輸的跳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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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的工作也是很辛苦的,作為初中班主任的工作已經很辛苦了,下班後她還要採野菜餵養雞、鴨,後來還養豬。飼料的價格是她不願承受的,只有多加些野菜才能降低飼養的成本。每天需要把鴨子趕到河裡,晚上再把它們趕回來,沿著河還能找到一些鴨蛋。每天全家人的洗洗涮涮,接送兒子上下幼兒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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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也不輕鬆,家裡餵豬的活他在做,劈材做飯都是他在做,帶著孫子玩也是他的工作。我的牙齒不好,吃蘋果咬不動,爺爺就想出一個笨辦法,在炕沿上把蘋果拍扁給我吃,我之前以為這誰都能做到,後來長大後發現,要不是會點武術,這個還真做不到。爺爺會武術還有一個例子,有一次劈材的時候,一隻老鼠從他身邊跑過,眼疾手快的爺爺,一把抓住了老鼠,攥著手裡,遺憾的是,攥的位置有點靠後,老鼠臨死時轉過頭來把爺爺的手咬破了,還得到醫院打了幾針疫苗什麼的。現在想想能抓住奔跑之中的老鼠,這樣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這是我多年以前記錄下來的一些家庭生活故事,寫給自己看的,每讀一遍都有一些不同的感想。每個家庭都有很多值得回憶和記錄的事情,雖然看起來好像又沒有什麼特別的。其實仔細觀察和記錄我們自己的生活,發現也並不枯燥,很值得品味。遺憾的是,當年我選擇做了一名工程師,記錄生活的能力沒有練好,記錄的時候總感到力不從心,不夠盡興。很多原本想描述得更豐富多彩的故事,還壓著記憶中吐不出來。

這些年在外邊漂泊,偶爾回家和父母聊起了過去的日子,總能增添更多的故事。記錄故事這件事越來越成為我的負擔,很難堅持下去。羨慕那些作家,可以把很多故事(包括他們自己的故事)記錄下來,流傳很久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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