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眠:真正的孤獨是連條像樣的河流都看不見了

小編按:受《詩刊》原編輯、著名詩人孫文濤老師授權委託,本號將獨家陸續推出孫文濤先生的訪談錄和隨筆錄。敬請詩友們關注!

大地遇詩人15期 | 波眠:真正的孤獨是連條像樣的河流都看不見了

孫文濤(1952——),吉林長春人,著有詩集《野薔薇》《風雪黃昏》,文學訪談錄《大地訪詩人》《大地訪詩人續集》,散文隨筆集《京華遇詩人》《大地談詩》《北部邊疆漫遊散記》,散文詩集《摘自筆記原想扔掉的片斷》等。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曾任聘任作家、《詩刊》編輯。


波眠訪談錄:現代鄉村詩、土地道德、勞動概念

採訪者:孫文濤(中國民間“大地訪詩人”採訪人)

採訪時間: 2010年10月30日

波眠背景:

1967年出生於甘肅西和縣的胡家壩村,從20歲開始長期做地方群眾文化工作,從鄉做到縣,同時堅持文學創作,主要著作有詩集《黃雪地帶》、《黑樹上的花色》《波眠鄉村詩選》,散文隨筆集《夜聲與花色》等,“其詩歌唱土地,摹寫田園,洋溢著大自然的清新”,作品在《詩刊》《星星》《飛天》等國內多家報刊發表,入選多部全國詩歌選本,獲得甘肅“飛天”文學獎,為中國西部重要地域現實主義詩人,其作品“有為農民言說的真誠”,並因詩歌獲得“鄉村之子”讚譽。

曾進修於西北大學中文系,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現在縣文化館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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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波眠


採訪者:首先請你談談故鄉甘肅省西和縣的胡家壩,童年與少年,因為這對於一個永遠摯愛鄉土的詩人至關緊要?

波眠:故鄉不僅是我的出生地,有我的不少親人,支撐我的還有我從故鄉那兒得來的世界觀、審美觀——這個我走到任何地方都沒有的那種感覺。其實故鄉現在與原來比較並沒有大的改變。記憶最深的是村子下面一處水磨,清涼的水打動木輪嘩嘩轉,我常愛在那兒玩,白天忙農活,晚上去磨面,水磨坊在大路邊,天黑了也有過路的人來借宿。村子裡沒有平地,全是半山地,所以要靠牲口,我放學回來一邊放牛一邊在坡地裡玩,滿山遍野芳草萋萋山花搖曳。這些東西對我來說記憶深刻。但我已經離開了那個“場”,留下的是一些鄉村記憶,其實是作者的情感“效應場“。

採訪者:閱讀過你的詩集《黃雪地帶》《波眠鄉村詩選》,你一直長期生活於甘肅省的隴南地區一個叫西和縣的偏遠地方,談一下您獨特生活源創作源?

波眠:我在《波眠鄉村詩選》的序言中說,我認為不僅存在獨特的創作源泉,獨特的審美眼光也是非常重要的。我眼中的鄉村雖然貧窮,但富有詩意,“牆院上盤屈的藤條會成為雞的雨蓬,一隻大搖大擺回家的小豬看上去顯得桀驁不馴,即使是一坨秕麥,‘旋黃鳥’也要蹲在那裡叫一陣子。那長滿瓦松的老房子,佈滿苔蘚的井欄,那開鐮時麥地裡畢剝而響的聲音,藍瑩瑩的胡麻花風一吹,整個山坡像緞子似的飄晃,蜜味的蕎麥花正‘粉紅著孔雀一樣的彩屏’,是多麼美妙,那打場的連枷整齊的輪轉,村頭的向日葵毛髮直豎地黃亮著,是整個村子的高光……”。

採訪者:作為60年代出生者,你堅持在縣鄉文學寫作20餘年,(在鄉里也不少年),很多同齡作者紛紛轉向市場,搞通俗,或做商人的“御用文人”,今天一首優秀的詩歌發表有時只有二三十元菲薄稿酬(與尖端精神產品嚴重不等值),這個堅守很難,對此您有何體驗?

波眠:我不鄙視那些搞通俗和經商的詩人,我的觀點是詩人首先是一個吃飯穿衣的人,為了生存,只要不違法,什麼都可以來,但唯獨面對詩,心手要虔淨,你可以去為某集團寫所謂的報告文學,廣告影視,但絕不能寫……某種“溫水詩’。

我認為靠稿酬的觀念本身不妥,作家有收入高的,但肯定有其它因素,比如炒作、官位等因素(有些是靠有償寫序),前幾天我在網上看見某些詩人生活靠別人的施捨,生病了靠大家的捐助,整個形象一個抽大煙的,我哀嘆怪不得社會上都瞧不起詩人。

自強是鄉土的基本精神內核,我在鄉下遇到過一件事,一位孤寡老人在生活無依靠時還不肯接受政府的救助,因為在他看來,無端接受別人的東西,是一件不體面的事。您想一個寫著與誰也無關係的“高潮”之類的詩人,一面還要賺取他人的憐憫與施捨,這有些邏輯不對吧?我在鄉村生活多少年,鄉下的農活全都會幹,現在回去我也會種出最好的莊稼來。我不是一個懶惰的人,不敢說“像上帝一樣思考”,但能“像市民一樣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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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者:關於勞動。你的鄉村詩很大一部分在寫勞動,昨今勞動,歌頌勞動、肯定勞動產生的樸質——這一大地本源的品質,種種與勞動有關的事物是你詩歌中最富華彩的樂章。勞動關係是人與人的基本關係。勞動這一概念近年似乎變得模糊了,作為詩人,您能否說說詩歌和勞動的意義?並已變得紛紜複雜模糊曖昧的世界裡再怎樣釐清光榮和勞動?

波眠:從某種意義上講,詩歌就是從勞動中產生的,不是有“吭喲派”麼,那就是勞動的號子,現在雖然社會發展,勞動的分工複雜起來,但勞動對人的意義卻永遠在閃光,我說的勞動是要有一種土地情結,列夫·托爾斯泰,梭羅、葉賽寧。艾青、包託海子,他們都是有土地情結的人。我最喜歡的畫是米勒的《拾穗》、《播種者》和凡高畫的《吃土豆的人》,1959年獲諾貝爾文學獎的意大利詩人誇西莫多獲獎的詩集即是《水與土》。土地有土地的道德,有美倫與美幻的存在方式,只是現在詩人藝術家都喜歡往有名利的地方擠,寧肯在“宋莊”湊合,也不到“村莊”去快活。一個能經常到自然中去的人肯定是快樂的。吳冠中老人說“一天的勞動可以換得安然的睡夢,一生的勞動可以換得安然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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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者:土地道德。您的詩歌多涉及土地道德,還曾在文中引用利波奧爾的話“土地道德是要把人類在共同體中以征服者面目出現的角色,變成這個共同體的平等的一員”。我理解一是首先要人與人在土地面前平等(物質平等),二才是要人與自然(萬物)在土地面前平等(人與動植物等的平等),有了這個順序才談得到擴而廣之生態平衡什麼。農村的土地正在銳減,一線大城市正在擁擠不堪籲呼“人居”環境,面臨這種劇烈衝突中鄉村詩歌再怎樣傾訴?

波眠:說淺顯些,小時候過臘八節村裡要吃攪團(一種玉米麵做的飯),父母總是囑孩子給房前屋後的樹“喂”點,我們就端著碗給樹杈間擱一點,什麼原因?就是這些樹們來年又要給我們結梨子、結杏子、結蘋果,這就是土地道德。我們這裡包括單位用地到最後都要“祭土”的,即任意開挖多有衝撞神靈、求得寬恕之意。

其實這還是由感恩的情結髮展而來。我多次表達過一個意思,即神的退位,人也就非常無奈,變得不周全起來,有人說破壞世界的不是戰爭而是人的慾望;人的真正的孤獨是連一條像樣的河流都看不見了,我們只能到展覽館去看看動物。我們的傳統總是宣傳“地大物博”,“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我所在的鄉鎮有金礦,因為開採隨處看到原來的林地被弄得面目全非,說實話除了換得不多的幾個有錢人外,當地百姓們要付出多少年也不能恢復植被的代價。那些靠鄉村資源富了的人往往不再呆在鄉村,而是到花錢有刺激的城市逍遙去了。這些永遠貫穿於我的寫作。我也呼籲所有的詩人,來關心關心我們的人居物居環境。關心種著糧食卻吃的很差的一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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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者:你在詩歌隨筆中說過:“現代人,特別是青年詩人閱讀功力都不夠,情感積累不夠,越寫越像別人,越寫越遠離自己”(《響紙齋詩話》,讀書很重要,那麼請您介紹一下你與書籍的關係?作為同代人您審視60年代出生的在學養上哪些不足?

波眠:我接受的學校教育很有限,只讀到初中就到鄉鎮文化站工作了。因而從客觀上要把所缺的知識補回來,包括後來到西北西範大學學習。但我沒有像考研那樣系統讀那一科目的書,我只讀我喜歡的,主要有古典文學,詩人藝術家的隨筆,如艾默生、梭羅、阿赫瑪託娃、黑塞的東西,我還非常愛讀宋元明人寫的筆記,蘇東坡、黃庭堅、柳宗元、袁中郎、張岱的東西。詩歌我較喜歡臺灣幾位詩人的詩,如洛夫、張默、嚮明、余光中、周夢蝶等,我覺得他們詩象背後的東西很中國化,他們從中國傳統詩裡承接的東西更多一些。朦朧派詩人我較喜歡江河和顧城,

北島後來的東西我總覺得有點“隔”。相對於電腦我更喜歡紙上的閱讀,每讀到精彩處總是手敲木椅,不忍再讀,生怕一下子讀完,讀了好書,家裡什麼活兒都撂下……。

我認為每個時代各有優劣處,我們那個時代接受的是集體主義教育,有活兒搶著幹,飯熟了先長輩後自己……但能直接讀外文的較少,多少是個缺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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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者:我認為您寫於80年代後期及90年代的那些鄉土詩歌,樸素,潔淨,正氣,文風好,客觀也杜絕了當時的某些流行的媚俗和荒糜,在精神上有種“殺滅病毒”的作用,現今您認為現實主義是否過時?一個詩人應否獨立完整地談論這個世界?詩歌是否脫離中國(包括農村)社會和現實?詩歌越寫越廣闊豐富了嗎?

波眠:現在藝術界整個有媚俗和荒糜之氣,連張藝謀都在玩《三槍拍案警奇》了,詩歌也一樣,都成了個人情緒的流水帳,大家對這些東西淡漠的原因就在這裡,我的老師何來他在給我的一本詩集序言中說:“文學創作的現代化是否意味著對現實主義的否定?詩歌創作應該堅持自身固有的價值體系,還是應該隨波逐流,因襲某此流行的模式,一味把詩寫得那樣高深莫測,無關痛癢,純而又純?詩不關注現實生活,現實生活就必然不關注詩,邏輯是不是就這樣簡單”。羅中立畫了川北父親,陳丹青畫了西藏,黃胄畫了新疆,昌耀寫了青海高原,陳忠實寫了塬上人……這些都與土地有關,離開了這個作家創作的背景也就模糊起來,創作也就“海市蜃樓”……

採訪者:我以為,你的詩歌既是(西北)地域詩,也是(西北)鄉村詩,多有反映近20餘年城鄉深刻變遷,你的詩有些已抵達“土地深處”真實——詩兼有“民眾化”的特點。近年不少詩個人化,小眾化,小資化,玩弄技巧,膚淺表面化。有人認為今天再提民眾、人民這些詞已不時髦,你怎麼看?

波眠:我原來說過我代表的民眾是村子裡的人,這個村子裡的人在鄉土中國有一定的廣泛性,一個人官做完了,生意做大了,回去還是村子裡的人,臺灣的宋楚瑜回到湘潭縣射埠鎮的那個全魚村,還是那個村子裡的人,只要是村子裡的人他們都有村子裡的共性。寫了民眾也不一定有民眾性,有些是浮泛地掠過,有些赤裸著上身,但那“皮殼”不對,並不是真正的民間,有些小資們,油頭粉面像個變性人。看似漂亮但神韻不對,我說過我不大讚同“漫遊”一詞,漫遊總有一種隔膜感、過客感,不入骨。我也說過我對旗幟與派別不大感興趣,打油詩也佳構。現在搞書法的因為要展覽效應粘貼、拼貼、舊紙、布什麼都用上了,看似時髦,但內質不如民國人寫的便條路條雅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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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者:今詩歌與文學的一個功能是調節精神,使之適應物質文明,幫助人在深刻物化與巨幅調整的世界裡,找到與物質並存座標,如:人生方位感,心靈可系港灣,安寧感、免除焦慮等。今後的城市人會苦苦尋根,因為一夜間割斷了傳統,在明天與昨天間徘徊。而鄉村既是往昔傳統“最後守望地”,又是古老鄉土面對都市的“最後抵禦地”,上述關係每個人的焦灼,“因為失去土地,人們只好撲捉慾望”,20世紀世界有許多深刻的矛盾和悖論,比如都市的畸形發展等等,對此詩人有何見解?

波眠:文學對於現實永遠是一個影響滲透和潛移默化的作用,詩不可能直接去改變現實,現實有現實的自身變法。鄉土也自有鄉土的強大魅力,寫《七里香》的席幕蓉半生在各地展轉奔波,不可謂不都市,但是這兩年不斷的跑內蒙古,因為那兒是她血緣的上流,是她祖先的部落。她在那兒找到了全新的創作源泉,找到了寫作的支撐點。她也哀嘆:“所謂現代文明的破壞不只是草原,整個世界都在被我們無盡的慾望所破壞”。前一段時間我去甘南桑科草原,同樣被那裡的景色所打動,純淨、虔誠、聖潔、吉祥的東西在那兒真切地能感受到。人的慾望膨脹到把“道德”擠弄得四六不周全。於是退化成一張張的公約,到處張貼但無濟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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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者:焦灼。您兩部詩集中,在完整描述家園昨今種種美之後,突然把看不見“焦灼”悄悄塞進讀者內心:白菜的獨白、螞蚱的嘆息、胡麻的卷葉、羊的擁擠、做了老闆“鮮玉米”的村姑、寫給鄉長的信……而失地、汙染、環境毀壞、乾旱、資源枯竭,突然扼住了家園喉嚨!隱隱的貧富兩極分化的憂慮、鄉村不法和霸道的黑影掠過……一幅畫圖在傾斜。以上有的已更正有的半更正有的還繼續演出,談談您的最新觀感?

波眠:我是個鄉下人,走的地方不多,眼界不開,我不知道另外的世界是否好一些?但我在詩歌中表達的憂鬱和焦灼是真實的,也許這是一個認識和視野的問題。在一次我的詩集發行會上,隴南詩人毛樹林也表達了類似的問題,但是我不是一個思辨的詩人,我只相信我的眼睛,我所在的縣城二十年前有一條穿城而過的能聽得見濤聲的漾水河,現在縣城內蓋了差不多到處都能看得見的白樓。發展沒錯,但現實中有序發展的官員較少,都不惜一切代價搞“政績”。

採訪者:今日城鄉“大換位”,農民紛紛進城打工,甚或移民入城,他們應學習什麼新市民的素質?而同樣急需人才很多成為“空心村”的農業,今後又怎樣挽留文化技術青年流失?您從一個詩人的眼光怎麼看這些迅變?

波眠:農民工入城,是真正解決了一些農村剩餘勞動力,但是這一群體,城市並不能徹底容納他們,他們在就業、子女上學、養老等有諸多問題,而因為長期脫離鄉村也不再是一個村子裡人了,因為利益有的父母親去逝了也不能回家,孩子上學報名也不能回來,更不要說族群之間的活動了,這群人中間什麼人都有,大多是行政區域上的“村民”,而非村莊意義的“村民”。這些村民是新型的社會產物,這些人何去何存?我們的社會應給予足夠的關注。這些人往往要承擔城市鄉村的雙重費用,但兩頭的“優惠”都沾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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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者:淳和性,曾是我國古典詩歌重要藝術品質(我以為亦是您詩歌的一個出色特質),突出表現在晉、唐山水田園詩裡,可是卻被激烈演化的20世紀的現代詩幾乎破壞殆淨,您以為如何修復?您以為我們的現代詩缺點?與鄉村詩歌對應的“都市詩歌”有何弊病?

波眠:淳和是一種境界,古代相對現在自然災害較少,詩人生存的外部環境相對宜人,起碼看到藍天白雲,詩人隨處到自然中去,尋找心靈的慰籍,懷人詠物,發古之幽思,像陶潛、王維、嵇康,八大山人都是這樣。現代人的生存環境變了,詩人一急燥動不動就是粗話,動不動就弄點與詩歌有關的所謂行為藝術或“臥軌”。我寫的《秋的版圖》,最後說:“秕了穀物/會有大群麻雀在莊稼之外打開翅膀/山樑上的白樺樹將披掛世間最混亂的吵鬧

”,你想如果山樑上的麻雀將披掛“世間最混亂的吵鬧”,那麼美國國會有關戰爭的爭吵還有什麼意義?,我說的穀物就是環境的穀物。古代的土坑、土牆都是不溫不火,吃的飯也是慢慢蒸烤出來。

現代人火急火燎,整個社會患有“燎草”“上火”症。人心物化得太嚴重了,在自然中往往一隻鳥、一塊石頭就會教化人,我寫過“田園在凋敝,沃土深處的草根在斷裂,我們正在喪失的是一種大地上的深邃,和諧與溫馨,一種廣大的寂寞與神秘,一種祖母一樣的寬厚與悲憫,一種培養人德行的場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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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者:您是否願談談,您的家庭及職業,長期在縣鄉從事群眾文化的經驗,境況,其他?

波眠:我的家庭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個家庭。父母兄弟在鄉下,兒子在上學,妻子在縣城內開著一家書店,取名“一葦書店”。即文苑的一點生動風景之意。我覺得在我們這裡廟會才是最大的群眾文化,集貢神,休閒娛樂乃至婚戀為一體,百姓們也能搞點與廟會有關的收益,比如餐飲衣物等。縣城倒是常來一些各種名目的演出團體,其實都是些非常低俗的節目。要麼“山寨”別人、要麼自辱自己,鄉村裡黃賭毒情況還是非常嚴重,也許是物質生活一下提高了、精神生活大大缺失所致……


採訪者:甘肅西和古稱仇池國,歷史文化豐厚人物輩出,有漢代辭賦家趙壱、宋代抗元英雄陳寅等,明清兩代書壇名家迭出,這裡又是中華人文始祖伏羲故里,民間有乞巧節、皮影戲、秧歌、隴南山歌、剪紙……等,當代地方的詩詞、書法、篆刻等均很興盛。以我的觀察,你的詩歌從傳統來,從個人的記憶和實踐勞動來,當然也從民間來,以上土壤對您成長歲月有何襄助?

波眠:是的,西和古文化積澱深,杜甫、王覺斯都到這裡遊歷過,蘇軾因為仰慕杜甫寫仇池的詩,而將自己的一本書命名為《仇池筆記》,不僅在宗教方面、藝術方面出過象趙壹、薩真人、陳圁、張孝友這些大匠,就是現在人們依然在一種古文化的秩序影響下生活,很有詩意,比如屋脊上或大門頂上的陶獸(西和稱瞅兒),造型誇飾生動,是一些民間瓦匠捏製的,它和木門、青磚、對聯放在一起非常和諧美觀。

再比如罐罐茶、梨木雕制的架子,燦黃明淨的銅火盆,早晨起來挾上通紅的火煨茶。自煨自飲,就點麻燒餅或鍋盔,再忙的人茶還是安閒地喝著,喝完後再去上班或到地裡去。出於重農主義的思想,人們對莊稼牲畜(主要指牛、馬、羊)自然都有一種潛在的敬畏與感恩心裡。這些東西都對審美起到一定的潛移默化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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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者:除了詩歌,您還喜好書法,獨闢蹊徑,在作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的同時,也是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並早年曾習練硬筆書法,這些對寫作有何互補?

波眠:我還不是中國書協會員,但這不重要。我練字很早,小時候村子裡有會寫對聯的大家都很尊敬,他們雖不是現在到處買字的書法家,但他們對待寫字很恭敬,寫匾寫中堂有時要沐手焚香,寫出來的筆畫筆筆送到,工穩安適,他們用紙用筆的環境很整潔,不像現在的書畫家寫用墨的地方都很髒亂。我的字雖然中國美術館,今日美術館都展過,中國現代文學館也有收藏,但我自己很不滿意,誰要字寫不好覺得很對不住人家。

我近年來越來越喜歡漢隸,像宋版善本總覺得散著一種不凡的氣韻,著名的“漢三頌”之一的“西狹頌”,就在離西和不遠的成縣,我去看過多次,真是大人胸次那麼樸厚古雅,我把拓片掛在家裡的中堂上,感覺我們經常在相互間發生著什麼。當然我的書法對詩歌創作多少有些支助。

採訪者:描述您日常一天?上個月?上一年?您的近期計劃?或50歲前的生活與寫作規劃?

波眠:我是個由著性子做事的人,喜歡就幹不喜歡就放下,創作也從來沒作過計劃,詩歌因諸多因素寫的少了,這兩年主要寫了一些散文,基本上還是詩的延續。《夜聲與花色》選入《中國精短美文100篇》,我原想要寫一本的,現在只寫了五篇,一有事就擱下了,也寫了不少小人物。這些都是我應該乾的活兒,我不湊熱鬧,創作這東西最大快樂是創作而不是拿獎,包括“青春詩會”大家都去了,也就那樣,我也就沒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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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者:其他您最想表述的?

波眠:我還是要禁不住說說我的父親:父親是一個地道的農民,我在作品裡多次寫到過他,他種了一輩子地,70多歲的人身體健朗,他不識字,但會珠算,當了二十多年的生產隊長,直到上世紀80年代後期,全家一再勸說才放下了,但村子裡的人對他很尊敬,有什麼族群之間的事一定要請他。他在六七十年代當隊長的時候是村子裡糧食最多的時候,可是土地下到戶分地,我們家分到的幾乎是山頂上的劣等地,因為他總是先給別人分,剩下的盤算給自家。少年時背麥,人家的地早到了,我們還要再走一段山路,我總是怨父親。

我到現在記得1984年有一次發洪水,村子前面的樹全衝倒了,眼看大水要衝進村子裡,他毅然手持一棵大樹枝站在河中擋著水,村子裡的壯年人看見父親也一個個下去手持樹枝檔著水……

父親一生自強,再大的事不肯求人家,不看人家的眼勢。他最大的享樂是聽秦腔,喝茶,從不讓我買貴的茶,他說一斤茶要一兩千是騙人的,喝起來沒味,我想他的喝茶才是中國人最地道的茶,解乏解渴解困,是真正的需要,不象現在的所謂茶道,耍魔術似的,弄得玄虛,其實是不勞動胃不好。他最高興的事是看我給人家寫對子,看孫子做作業。有一次我給他買了套軍用棉衣褲,小孫子經常看抗戰片,對爺爺開玩笑說:“明天把爸爸給你買的‘日本鬼子’的衣服穿上”,他大笑,全家都笑,天下至樂莫過如此!我慶幸有一個給了我生命,也給予了我大地精神的父親。

附欣賞:波眠鄉村詩5首——

鄉下遇雨


在鄉下 又一場好雨漸漸浸透

一位農人乾裂的土牆

終至他接連著聽見

一陣陣輕快的倒塌聲

閃電的紅鞭子一直

抽打在屋頂上 院子裡的水花

像長了一地的捲心菜

以手遮雨的女子

身上佩戴著雨聲 把傘拿給我

-

苗條的雨穿過綠色的走廊

田禾像攻城的戰士

一個個順著種子的木梯

往上爬

-

-

鮮玉米


鮮玉米坐在一家餐館的細瓷盤子裡

魷魚能享受到的她也享受到了

作為一種美食

只要讓老闆高興

讓人多吃一點就多吃一點

鮮玉米給她爹孃寫信

從來不提被吃的事

-

爹孃的回信像平川地裡的玉米

字裡行間把雜草與蝗蟲剔除乾淨

呈現的是一種過旺的長勢

-

籠罩其間的是一團善良的迷霧啊

迷霧中的鮮玉米

圍攏過來的一團雜草中

蝗蟲夜夜噬咬著她的心

-

-

賣薺菜的女孩


好像你菜籠裡提的

是一條被馴服的花蛇

街上人圍攏過來

見是一籠細碎的薺菜

脖頸的彈簧又收縮了

有的數著薺菜的葉片

有的打下一個飽嗝

傳達出腸胃的鋼音

他們以喝著液體的火來

暖和經常僵冷的身體

-

他們站著不走

是想看看 一朵薺菜

含苞欲放的動人情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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