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眠:真正的孤独是连条像样的河流都看不见了

小编按:受《诗刊》原编辑、著名诗人孙文涛老师授权委托,本号将独家陆续推出孙文涛先生的访谈录和随笔录。敬请诗友们关注!

大地遇诗人15期 | 波眠:真正的孤独是连条像样的河流都看不见了

孙文涛(1952——),吉林长春人,著有诗集《野蔷薇》《风雪黄昏》,文学访谈录《大地访诗人》《大地访诗人续集》,散文随笔集《京华遇诗人》《大地谈诗》《北部边疆漫游散记》,散文诗集《摘自笔记原想扔掉的片断》等。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任聘任作家、《诗刊》编辑。


波眠访谈录:现代乡村诗、土地道德、劳动概念

采访者:孙文涛(中国民间“大地访诗人”采访人)

采访时间: 2010年10月30日

波眠背景:

1967年出生于甘肃西和县的胡家坝村,从20岁开始长期做地方群众文化工作,从乡做到县,同时坚持文学创作,主要著作有诗集《黄雪地带》、《黑树上的花色》《波眠乡村诗选》,散文随笔集《夜声与花色》等,“其诗歌唱土地,摹写田园,洋溢着大自然的清新”,作品在《诗刊》《星星》《飞天》等国内多家报刊发表,入选多部全国诗歌选本,获得甘肃“飞天”文学奖,为中国西部重要地域现实主义诗人,其作品“有为农民言说的真诚”,并因诗歌获得“乡村之子”赞誉。

曾进修于西北大学中文系,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在县文化馆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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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波眠


采访者:首先请你谈谈故乡甘肃省西和县的胡家坝,童年与少年,因为这对于一个永远挚爱乡土的诗人至关紧要?

波眠:故乡不仅是我的出生地,有我的不少亲人,支撑我的还有我从故乡那儿得来的世界观、审美观——这个我走到任何地方都没有的那种感觉。其实故乡现在与原来比较并没有大的改变。记忆最深的是村子下面一处水磨,清凉的水打动木轮哗哗转,我常爱在那儿玩,白天忙农活,晚上去磨面,水磨坊在大路边,天黑了也有过路的人来借宿。村子里没有平地,全是半山地,所以要靠牲口,我放学回来一边放牛一边在坡地里玩,满山遍野芳草萋萋山花摇曳。这些东西对我来说记忆深刻。但我已经离开了那个“场”,留下的是一些乡村记忆,其实是作者的情感“效应场“。

采访者:阅读过你的诗集《黄雪地带》《波眠乡村诗选》,你一直长期生活于甘肃省的陇南地区一个叫西和县的偏远地方,谈一下您独特生活源创作源?

波眠:我在《波眠乡村诗选》的序言中说,我认为不仅存在独特的创作源泉,独特的审美眼光也是非常重要的。我眼中的乡村虽然贫穷,但富有诗意,“墙院上盘屈的藤条会成为鸡的雨蓬,一只大摇大摆回家的小猪看上去显得桀骜不驯,即使是一坨秕麦,‘旋黄鸟’也要蹲在那里叫一阵子。那长满瓦松的老房子,布满苔藓的井栏,那开镰时麦地里毕剥而响的声音,蓝莹莹的胡麻花风一吹,整个山坡像缎子似的飘晃,蜜味的荞麦花正‘粉红着孔雀一样的彩屏’,是多么美妙,那打场的连枷整齐的轮转,村头的向日葵毛发直竖地黄亮着,是整个村子的高光……”。

采访者:作为60年代出生者,你坚持在县乡文学写作20余年,(在乡里也不少年),很多同龄作者纷纷转向市场,搞通俗,或做商人的“御用文人”,今天一首优秀的诗歌发表有时只有二三十元菲薄稿酬(与尖端精神产品严重不等值),这个坚守很难,对此您有何体验?

波眠:我不鄙视那些搞通俗和经商的诗人,我的观点是诗人首先是一个吃饭穿衣的人,为了生存,只要不违法,什么都可以来,但唯独面对诗,心手要虔净,你可以去为某集团写所谓的报告文学,广告影视,但绝不能写……某种“温水诗’。

我认为靠稿酬的观念本身不妥,作家有收入高的,但肯定有其它因素,比如炒作、官位等因素(有些是靠有偿写序),前几天我在网上看见某些诗人生活靠别人的施舍,生病了靠大家的捐助,整个形象一个抽大烟的,我哀叹怪不得社会上都瞧不起诗人。

自强是乡土的基本精神内核,我在乡下遇到过一件事,一位孤寡老人在生活无依靠时还不肯接受政府的救助,因为在他看来,无端接受别人的东西,是一件不体面的事。您想一个写着与谁也无关系的“高潮”之类的诗人,一面还要赚取他人的怜悯与施舍,这有些逻辑不对吧?我在乡村生活多少年,乡下的农活全都会干,现在回去我也会种出最好的庄稼来。我不是一个懒惰的人,不敢说“像上帝一样思考”,但能“像市民一样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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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者:关于劳动。你的乡村诗很大一部分在写劳动,昨今劳动,歌颂劳动、肯定劳动产生的朴质——这一大地本源的品质,种种与劳动有关的事物是你诗歌中最富华彩的乐章。劳动关系是人与人的基本关系。劳动这一概念近年似乎变得模糊了,作为诗人,您能否说说诗歌和劳动的意义?并已变得纷纭复杂模糊暧昧的世界里再怎样厘清光荣和劳动?

波眠:从某种意义上讲,诗歌就是从劳动中产生的,不是有“吭哟派”么,那就是劳动的号子,现在虽然社会发展,劳动的分工复杂起来,但劳动对人的意义却永远在闪光,我说的劳动是要有一种土地情结,列夫·托尔斯泰,梭罗、叶赛宁。艾青、包托海子,他们都是有土地情结的人。我最喜欢的画是米勒的《拾穗》、《播种者》和凡高画的《吃土豆的人》,1959年获诺贝尔文学奖的意大利诗人夸西莫多获奖的诗集即是《水与土》。土地有土地的道德,有美伦与美幻的存在方式,只是现在诗人艺术家都喜欢往有名利的地方挤,宁肯在“宋庄”凑合,也不到“村庄”去快活。一个能经常到自然中去的人肯定是快乐的。吴冠中老人说“一天的劳动可以换得安然的睡梦,一生的劳动可以换得安然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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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者:土地道德。您的诗歌多涉及土地道德,还曾在文中引用利波奥尔的话“土地道德是要把人类在共同体中以征服者面目出现的角色,变成这个共同体的平等的一员”。我理解一是首先要人与人在土地面前平等(物质平等),二才是要人与自然(万物)在土地面前平等(人与动植物等的平等),有了这个顺序才谈得到扩而广之生态平衡什么。农村的土地正在锐减,一线大城市正在拥挤不堪吁呼“人居”环境,面临这种剧烈冲突中乡村诗歌再怎样倾诉?

波眠:说浅显些,小时候过腊八节村里要吃搅团(一种玉米面做的饭),父母总是嘱孩子给房前屋后的树“喂”点,我们就端着碗给树杈间搁一点,什么原因?就是这些树们来年又要给我们结梨子、结杏子、结苹果,这就是土地道德。我们这里包括单位用地到最后都要“祭土”的,即任意开挖多有冲撞神灵、求得宽恕之意。

其实这还是由感恩的情结发展而来。我多次表达过一个意思,即神的退位,人也就非常无奈,变得不周全起来,有人说破坏世界的不是战争而是人的欲望;人的真正的孤独是连一条像样的河流都看不见了,我们只能到展览馆去看看动物。我们的传统总是宣传“地大物博”,“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我所在的乡镇有金矿,因为开采随处看到原来的林地被弄得面目全非,说实话除了换得不多的几个有钱人外,当地百姓们要付出多少年也不能恢复植被的代价。那些靠乡村资源富了的人往往不再呆在乡村,而是到花钱有刺激的城市逍遥去了。这些永远贯穿于我的写作。我也呼吁所有的诗人,来关心关心我们的人居物居环境。关心种着粮食却吃的很差的一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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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者:你在诗歌随笔中说过:“现代人,特别是青年诗人阅读功力都不够,情感积累不够,越写越像别人,越写越远离自己”(《响纸斋诗话》,读书很重要,那么请您介绍一下你与书籍的关系?作为同代人您审视60年代出生的在学养上哪些不足?

波眠:我接受的学校教育很有限,只读到初中就到乡镇文化站工作了。因而从客观上要把所缺的知识补回来,包括后来到西北西范大学学习。但我没有像考研那样系统读那一科目的书,我只读我喜欢的,主要有古典文学,诗人艺术家的随笔,如艾默生、梭罗、阿赫玛托娃、黑塞的东西,我还非常爱读宋元明人写的笔记,苏东坡、黄庭坚、柳宗元、袁中郎、张岱的东西。诗歌我较喜欢台湾几位诗人的诗,如洛夫、张默、向明、余光中、周梦蝶等,我觉得他们诗象背后的东西很中国化,他们从中国传统诗里承接的东西更多一些。朦胧派诗人我较喜欢江河和顾城,

北岛后来的东西我总觉得有点“隔”。相对于电脑我更喜欢纸上的阅读,每读到精彩处总是手敲木椅,不忍再读,生怕一下子读完,读了好书,家里什么活儿都撂下……。

我认为每个时代各有优劣处,我们那个时代接受的是集体主义教育,有活儿抢着干,饭熟了先长辈后自己……但能直接读外文的较少,多少是个缺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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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者:我认为您写于80年代后期及90年代的那些乡土诗歌,朴素,洁净,正气,文风好,客观也杜绝了当时的某些流行的媚俗和荒糜,在精神上有种“杀灭病毒”的作用,现今您认为现实主义是否过时?一个诗人应否独立完整地谈论这个世界?诗歌是否脱离中国(包括农村)社会和现实?诗歌越写越广阔丰富了吗?

波眠:现在艺术界整个有媚俗和荒糜之气,连张艺谋都在玩《三枪拍案警奇》了,诗歌也一样,都成了个人情绪的流水帐,大家对这些东西淡漠的原因就在这里,我的老师何来他在给我的一本诗集序言中说:“文学创作的现代化是否意味着对现实主义的否定?诗歌创作应该坚持自身固有的价值体系,还是应该随波逐流,因袭某此流行的模式,一味把诗写得那样高深莫测,无关痛痒,纯而又纯?诗不关注现实生活,现实生活就必然不关注诗,逻辑是不是就这样简单”。罗中立画了川北父亲,陈丹青画了西藏,黄胄画了新疆,昌耀写了青海高原,陈忠实写了塬上人……这些都与土地有关,离开了这个作家创作的背景也就模糊起来,创作也就“海市蜃楼”……

采访者:我以为,你的诗歌既是(西北)地域诗,也是(西北)乡村诗,多有反映近20余年城乡深刻变迁,你的诗有些已抵达“土地深处”真实——诗兼有“民众化”的特点。近年不少诗个人化,小众化,小资化,玩弄技巧,肤浅表面化。有人认为今天再提民众、人民这些词已不时髦,你怎么看?

波眠:我原来说过我代表的民众是村子里的人,这个村子里的人在乡土中国有一定的广泛性,一个人官做完了,生意做大了,回去还是村子里的人,台湾的宋楚瑜回到湘潭县射埠镇的那个全鱼村,还是那个村子里的人,只要是村子里的人他们都有村子里的共性。写了民众也不一定有民众性,有些是浮泛地掠过,有些赤裸着上身,但那“皮壳”不对,并不是真正的民间,有些小资们,油头粉面像个变性人。看似漂亮但神韵不对,我说过我不大赞同“漫游”一词,漫游总有一种隔膜感、过客感,不入骨。我也说过我对旗帜与派别不大感兴趣,打油诗也佳构。现在搞书法的因为要展览效应粘贴、拼贴、旧纸、布什么都用上了,看似时髦,但内质不如民国人写的便条路条雅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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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者:今诗歌与文学的一个功能是调节精神,使之适应物质文明,帮助人在深刻物化与巨幅调整的世界里,找到与物质并存坐标,如:人生方位感,心灵可系港湾,安宁感、免除焦虑等。今后的城市人会苦苦寻根,因为一夜间割断了传统,在明天与昨天间徘徊。而乡村既是往昔传统“最后守望地”,又是古老乡土面对都市的“最后抵御地”,上述关系每个人的焦灼,“因为失去土地,人们只好扑捉欲望”,20世纪世界有许多深刻的矛盾和悖论,比如都市的畸形发展等等,对此诗人有何见解?

波眠:文学对于现实永远是一个影响渗透和潜移默化的作用,诗不可能直接去改变现实,现实有现实的自身变法。乡土也自有乡土的强大魅力,写《七里香》的席幕蓉半生在各地展转奔波,不可谓不都市,但是这两年不断的跑内蒙古,因为那儿是她血缘的上流,是她祖先的部落。她在那儿找到了全新的创作源泉,找到了写作的支撑点。她也哀叹:“所谓现代文明的破坏不只是草原,整个世界都在被我们无尽的欲望所破坏”。前一段时间我去甘南桑科草原,同样被那里的景色所打动,纯净、虔诚、圣洁、吉祥的东西在那儿真切地能感受到。人的欲望膨胀到把“道德”挤弄得四六不周全。于是退化成一张张的公约,到处张贴但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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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者:焦灼。您两部诗集中,在完整描述家园昨今种种美之后,突然把看不见“焦灼”悄悄塞进读者内心:白菜的独白、蚂蚱的叹息、胡麻的卷叶、羊的拥挤、做了老板“鲜玉米”的村姑、写给乡长的信……而失地、污染、环境毁坏、干旱、资源枯竭,突然扼住了家园喉咙!隐隐的贫富两极分化的忧虑、乡村不法和霸道的黑影掠过……一幅画图在倾斜。以上有的已更正有的半更正有的还继续演出,谈谈您的最新观感?

波眠:我是个乡下人,走的地方不多,眼界不开,我不知道另外的世界是否好一些?但我在诗歌中表达的忧郁和焦灼是真实的,也许这是一个认识和视野的问题。在一次我的诗集发行会上,陇南诗人毛树林也表达了类似的问题,但是我不是一个思辨的诗人,我只相信我的眼睛,我所在的县城二十年前有一条穿城而过的能听得见涛声的漾水河,现在县城内盖了差不多到处都能看得见的白楼。发展没错,但现实中有序发展的官员较少,都不惜一切代价搞“政绩”。

采访者:今日城乡“大换位”,农民纷纷进城打工,甚或移民入城,他们应学习什么新市民的素质?而同样急需人才很多成为“空心村”的农业,今后又怎样挽留文化技术青年流失?您从一个诗人的眼光怎么看这些迅变?

波眠:农民工入城,是真正解决了一些农村剩余劳动力,但是这一群体,城市并不能彻底容纳他们,他们在就业、子女上学、养老等有诸多问题,而因为长期脱离乡村也不再是一个村子里人了,因为利益有的父母亲去逝了也不能回家,孩子上学报名也不能回来,更不要说族群之间的活动了,这群人中间什么人都有,大多是行政区域上的“村民”,而非村庄意义的“村民”。这些村民是新型的社会产物,这些人何去何存?我们的社会应给予足够的关注。这些人往往要承担城市乡村的双重费用,但两头的“优惠”都沾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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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者:淳和性,曾是我国古典诗歌重要艺术品质(我以为亦是您诗歌的一个出色特质),突出表现在晋、唐山水田园诗里,可是却被激烈演化的20世纪的现代诗几乎破坏殆净,您以为如何修复?您以为我们的现代诗缺点?与乡村诗歌对应的“都市诗歌”有何弊病?

波眠:淳和是一种境界,古代相对现在自然灾害较少,诗人生存的外部环境相对宜人,起码看到蓝天白云,诗人随处到自然中去,寻找心灵的慰籍,怀人咏物,发古之幽思,像陶潜、王维、嵇康,八大山人都是这样。现代人的生存环境变了,诗人一急燥动不动就是粗话,动不动就弄点与诗歌有关的所谓行为艺术或“卧轨”。我写的《秋的版图》,最后说:“秕了谷物/会有大群麻雀在庄稼之外打开翅膀/山梁上的白桦树将披挂世间最混乱的吵闹

”,你想如果山梁上的麻雀将披挂“世间最混乱的吵闹”,那么美国国会有关战争的争吵还有什么意义?,我说的谷物就是环境的谷物。古代的土坑、土墙都是不温不火,吃的饭也是慢慢蒸烤出来。

现代人火急火燎,整个社会患有“燎草”“上火”症。人心物化得太严重了,在自然中往往一只鸟、一块石头就会教化人,我写过“田园在凋敝,沃土深处的草根在断裂,我们正在丧失的是一种大地上的深邃,和谐与温馨,一种广大的寂寞与神秘,一种祖母一样的宽厚与悲悯,一种培养人德行的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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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者:您是否愿谈谈,您的家庭及职业,长期在县乡从事群众文化的经验,境况,其他?

波眠:我的家庭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家庭。父母兄弟在乡下,儿子在上学,妻子在县城内开着一家书店,取名“一苇书店”。即文苑的一点生动风景之意。我觉得在我们这里庙会才是最大的群众文化,集贡神,休闲娱乐乃至婚恋为一体,百姓们也能搞点与庙会有关的收益,比如餐饮衣物等。县城倒是常来一些各种名目的演出团体,其实都是些非常低俗的节目。要么“山寨”别人、要么自辱自己,乡村里黄赌毒情况还是非常严重,也许是物质生活一下提高了、精神生活大大缺失所致……


采访者:甘肃西和古称仇池国,历史文化丰厚人物辈出,有汉代辞赋家赵壱、宋代抗元英雄陈寅等,明清两代书坛名家迭出,这里又是中华人文始祖伏羲故里,民间有乞巧节、皮影戏、秧歌、陇南山歌、剪纸……等,当代地方的诗词、书法、篆刻等均很兴盛。以我的观察,你的诗歌从传统来,从个人的记忆和实践劳动来,当然也从民间来,以上土壤对您成长岁月有何襄助?

波眠:是的,西和古文化积淀深,杜甫、王觉斯都到这里游历过,苏轼因为仰慕杜甫写仇池的诗,而将自己的一本书命名为《仇池笔记》,不仅在宗教方面、艺术方面出过象赵壹、萨真人、陈圁、张孝友这些大匠,就是现在人们依然在一种古文化的秩序影响下生活,很有诗意,比如屋脊上或大门顶上的陶兽(西和称瞅儿),造型夸饰生动,是一些民间瓦匠捏制的,它和木门、青砖、对联放在一起非常和谐美观。

再比如罐罐茶、梨木雕制的架子,灿黄明净的铜火盆,早晨起来挟上通红的火煨茶。自煨自饮,就点麻烧饼或锅盔,再忙的人茶还是安闲地喝着,喝完后再去上班或到地里去。出于重农主义的思想,人们对庄稼牲畜(主要指牛、马、羊)自然都有一种潜在的敬畏与感恩心里。这些东西都对审美起到一定的潜移默化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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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者:除了诗歌,您还喜好书法,独辟蹊径,在作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的同时,也是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并早年曾习练硬笔书法,这些对写作有何互补?

波眠:我还不是中国书协会员,但这不重要。我练字很早,小时候村子里有会写对联的大家都很尊敬,他们虽不是现在到处买字的书法家,但他们对待写字很恭敬,写匾写中堂有时要沐手焚香,写出来的笔画笔笔送到,工稳安适,他们用纸用笔的环境很整洁,不像现在的书画家写用墨的地方都很脏乱。我的字虽然中国美术馆,今日美术馆都展过,中国现代文学馆也有收藏,但我自己很不满意,谁要字写不好觉得很对不住人家。

我近年来越来越喜欢汉隶,像宋版善本总觉得散着一种不凡的气韵,著名的“汉三颂”之一的“西狭颂”,就在离西和不远的成县,我去看过多次,真是大人胸次那么朴厚古雅,我把拓片挂在家里的中堂上,感觉我们经常在相互间发生着什么。当然我的书法对诗歌创作多少有些支助。

采访者:描述您日常一天?上个月?上一年?您的近期计划?或50岁前的生活与写作规划?

波眠:我是个由着性子做事的人,喜欢就干不喜欢就放下,创作也从来没作过计划,诗歌因诸多因素写的少了,这两年主要写了一些散文,基本上还是诗的延续。《夜声与花色》选入《中国精短美文100篇》,我原想要写一本的,现在只写了五篇,一有事就搁下了,也写了不少小人物。这些都是我应该干的活儿,我不凑热闹,创作这东西最大快乐是创作而不是拿奖,包括“青春诗会”大家都去了,也就那样,我也就没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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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者:其他您最想表述的?

波眠:我还是要禁不住说说我的父亲:父亲是一个地道的农民,我在作品里多次写到过他,他种了一辈子地,70多岁的人身体健朗,他不识字,但会珠算,当了二十多年的生产队长,直到上世纪80年代后期,全家一再劝说才放下了,但村子里的人对他很尊敬,有什么族群之间的事一定要请他。他在六七十年代当队长的时候是村子里粮食最多的时候,可是土地下到户分地,我们家分到的几乎是山顶上的劣等地,因为他总是先给别人分,剩下的盘算给自家。少年时背麦,人家的地早到了,我们还要再走一段山路,我总是怨父亲。

我到现在记得1984年有一次发洪水,村子前面的树全冲倒了,眼看大水要冲进村子里,他毅然手持一棵大树枝站在河中挡着水,村子里的壮年人看见父亲也一个个下去手持树枝档着水……

父亲一生自强,再大的事不肯求人家,不看人家的眼势。他最大的享乐是听秦腔,喝茶,从不让我买贵的茶,他说一斤茶要一两千是骗人的,喝起来没味,我想他的喝茶才是中国人最地道的茶,解乏解渴解困,是真正的需要,不象现在的所谓茶道,耍魔术似的,弄得玄虚,其实是不劳动胃不好。他最高兴的事是看我给人家写对子,看孙子做作业。有一次我给他买了套军用棉衣裤,小孙子经常看抗战片,对爷爷开玩笑说:“明天把爸爸给你买的‘日本鬼子’的衣服穿上”,他大笑,全家都笑,天下至乐莫过如此!我庆幸有一个给了我生命,也给予了我大地精神的父亲。

附欣赏:波眠乡村诗5首——

乡下遇雨


在乡下 又一场好雨渐渐浸透

一位农人干裂的土墙

终至他接连着听见

一阵阵轻快的倒塌声

闪电的红鞭子一直

抽打在屋顶上 院子里的水花

像长了一地的卷心菜

以手遮雨的女子

身上佩戴着雨声 把伞拿给我

-

苗条的雨穿过绿色的走廊

田禾像攻城的战士

一个个顺着种子的木梯

往上爬

-

-

鲜玉米


鲜玉米坐在一家餐馆的细瓷盘子里

鱿鱼能享受到的她也享受到了

作为一种美食

只要让老板高兴

让人多吃一点就多吃一点

鲜玉米给她爹娘写信

从来不提被吃的事

-

爹娘的回信像平川地里的玉米

字里行间把杂草与蝗虫剔除干净

呈现的是一种过旺的长势

-

笼罩其间的是一团善良的迷雾啊

迷雾中的鲜玉米

围拢过来的一团杂草中

蝗虫夜夜噬咬着她的心

-

-

卖荠菜的女孩


好像你菜笼里提的

是一条被驯服的花蛇

街上人围拢过来

见是一笼细碎的荠菜

脖颈的弹簧又收缩了

有的数着荠菜的叶片

有的打下一个饱嗝

传达出肠胃的钢音

他们以喝着液体的火来

暖和经常僵冷的身体

-

他们站着不走

是想看看 一朵荠菜

含苞欲放的动人情景

-

波眠更多作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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