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寫採訪手記 聊聊百態人生
但不希望你成為故事中的人...
— 引子 —
01 一筆專款 牽出億元大案
2003年春節假期剛過，雪中的紅燈籠顯得格外喜慶，但檢察院反貪局的會議室內卻氣氛凝重。檢察長手裡拿著一份材料，皺著眉頭環顧在場的幹警，說：
“今天一大早，咱們接到了Z基金委員會的舉報，說有一筆2090萬元的專款，原本應該撥給一家科研單位的，但是這個單位沒收到。基金會自查發現，這筆款在春節前打到了一個私人公司的賬戶上。”
根據資料顯示，該基金委員會成立於上世紀80年代，屬事業單位，下設十幾個部門，主要對某領域的學術研究提供資助。
那麼，是誰這麼大的膽子把2000多萬，明目張膽地打到了私人公司的賬戶上？
反貪局立刻成立專案組展開調查，他們首先鎖定了基金會的財務局，這裡會不會有內鬼呢？
當天下午，偵查員身著便裝悄悄地進入了基金會，一名女出納配合調查，她告訴偵查員：
“節後上班第一天，我就發現銀行對賬單和單位的計算機財務賬出現了差額，有一筆專用支票轉出的2000多萬有問題。”
“這筆款項誰負責？”
“應該是閆會計負責。但是我發現他已經把這個支票登記作廢了。”
“作廢了？”專案組的偵查員有所警覺。
“閆會計能出示作廢支票的原件嗎？”
“他不給我。”
很顯然，閆會計有重大嫌疑。為了不打草驚蛇，偵查員從基金會財務室調取了大量資料繼續排查。很快，他們又有了新的發現。
憑藉辦案經驗，偵查員預感此案並非只有2000多萬，他們立刻回到反貪局進行彙報。
“我們在調查中發現，有一部分基金款因為種種原因被退回，但是這些款項不久後，又重新被撥出。”
“以什麼名義撥出？”
“打著重新調整的名義。”
“款項去處？”
“這就是最關鍵的！這些款項基本都轉進了與基金會毫無關係的私人企業。”
“賬面看不出來麼？”
“看不出來。因為過一段時間後，這些款項又打著各種名義被退回來了。所以，審計查不出來鉅額款項流失。”
那麼，這些基金款為什麼到不相干的公司兜一圈再回爐？這麼操作的意義何在？幕後操手是閆會計一人？還是多人合作？他們從中又獲得了什麼好處呢？
很快，一個涉案金額高達2億的驚天大案浮出了水面！
02 不翼而飛的2個億？
在基金會，有一個為人謙和、不站隊、不表態、人稱“無公害”的好員工，他就是財務局二處的會計閆立。在領導的眼中，他精通業務，辦事嚴謹，低調到讓人幾乎忘記了他的存在。然而，就是這樣一個老好人竟然涉嫌經濟犯罪，這讓基金會上上下下所有人瞠目結舌。
職工履歷表顯示，閆立，某管理學院會計專業畢業，大專學歷。1992年入職，從基層做起，1995年，擔任財務局二處會計，掌管科研單位申請專項資金的下撥。
就在傳言滿天飛的那幾天，反貪局的偵查員在調查大量證據後亮明瞭身份，傳喚閆立協助調查。
41歲的閆立，中等身材，其貌不揚，敦厚老實的面孔，確實很難讓人把他和經濟犯罪聯繫在一起。初次見面，偵查員還沒開口，閆立就開門見山地說：
“我真的就這一次，就被發現了。錢我馬上就可以要回來。”
這話說的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偵查員看得出閆立是在故作鎮靜，因為他的手指抖個不停。可見，2000多萬隻是冰山一角。但是偵查員仍然是不露聲色地簡單詢問了幾個問題就走了。
一週後，閆立因涉嫌挪用和貪汙，被批捕。在反貪局的審訊室裡，閆立與偵查員第二次正面交鋒。而一次，他卻一反常態。
“8年！這一天終於來了。”說完，閆立不由自主地點點頭，笑容凝固片刻，又突然眉頭緊鎖，斜著眼睛看著兩位偵查員，一臉的不屑。
“為什麼8年，你們才抓到我？你們不認為，是這個單位的漏洞給了我機會嗎？哈哈哈！”閆立猖狂大笑。
偵查員並沒有打斷他，而是給他充足的時間宣洩。因為偵查員知道，閆立的內心已經在這個囂張的外表下徹底崩塌。
偵查員給閆立端來一杯水。他喝了一口，就開始陷入沉默。
許久，偵查員打破了沉默。
“閆立，你身上的銀行對賬單和轉賬支票是怎麼回事?”偵查員這突如其來的一問，驚得閆立瞬間抬起頭來，顯然亂了方寸，他支支吾吾地說：
“昨天下班走得急，忘了放辦公室了”
偵查員立刻反駁道：
“幾千萬的轉賬支票就隨便帶在身上，誰信呀?”
原來，閆立到案後，偵查員在他隨身攜帶的手包裡發現了一張基金會的銀行對賬單和一張某建築公司的轉賬支票。偵查員立刻控制了這家建築公司的老闆。經過訊問和對賬，他們發現閆立曾多次挪用公款給這家公司使用。
根據這條線索，偵查員一筆一筆地追查。
涉案金額竟然從最初的2090萬元猛增至1.5億，最後飆升到了近2億元。
那麼，閆立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忠厚老實？狂妄自大？還是貪婪成性呢？
03 他說，他是當時的“國內首富”
閆立出生在一個知識分子家庭，他的父母都是有著卓越貢獻的科研人員，姐姐名牌大學畢業後有一份體面的工作，哥哥留學美國並留校任教，而閆立勉強混了個大專文憑。閆立對自己的評價是這樣的：
“我一貫比較懶散。因為我家庭很好，我父母都是高級知識分子，所以我對生活報無所謂的態度，從沒想過自己要奮鬥出來。”
或許是因為全家人的過度溺愛，閆立活得非常自我。畢業多年後，他並沒有像其他同學一樣，繼續深造或找份工作，而是在無所事事。29歲那年，眼看著閆立到了而立之年還一事無成，家人只好託關係把他安排進了基金會做會計。
初到基金會工作，閆立是自卑的。為了刷存在感，他重拾專業，買了滿滿一書架的專業書籍，鑽研業務。1995年，是閆立入職的第三年，也是他鴻運當頭、人生髮生重大轉變的一年。在當年的全國會計師統一考試中，閆立是基金會唯一一個順利過關的人，這讓單位的領導和同事刮目相看。
閆立說：“周圍的朋友都知道我很聰明，可能是太聰明瞭吧！我這屬於過於聰明就成壞！我覺得我是從心裡冒壞！”
在閆立看來，正因為自己是個聰明絕頂的人，才能隨時切換自己的人生。
在同事眼中，閆立性格隨和，為人低調，渾身上下沒有名牌，上下班乘坐地鐵。然而，大家並不知道，工作之外的閆立是個不折不扣的隱形富豪。
閆立有個外號叫“國內首富”，這個外號是他自己起的。在上世紀90年代末，能在市中心有3套豪宅，一輛寶馬、一輛奔馳的人，並不多見。
漸漸的，“國內首富”這個外號在閆立的朋友圈也就傳開了，但沒有人想過，基金會里一個其貌不揚的小會計怎麼就能成為“國內首富”？
閆立暗自竊喜，享受著偷來的幸福。甚至連自己都分不清，這一筆筆少則幾百萬，多則上千萬的基金款項到底是自己的，還是公家的？直到反貪局的偵查員出現在面前，當他看到調查結果清清楚楚地寫著挪用公款數額高達2個億時，閆立才如夢初醒，收回了那顆狂野的心。
“我覺得很恐怖！很恐怖！”眼看證據確鑿，無法抵賴，閆立和偵查員的對話真誠了許多。
“恐怖？後悔嗎？”偵查員反問到。
“後悔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沒有意義？怪誰？問問你自己的心！”
“我說過對這件事情發生我感到恐怖，不敢想。主要原因還是在於我，造成這樣的局面，這是我唯一不願意想的。因為這個我很難……”
根據反貪局的結案報告顯示，閆立在擔任基金會財務局會計的8年裡，利用掌管專項資金下撥的權力，先後挪用公款共計1.999億，貪汙公款1262.37萬元。
換句話說，這8年，基金會的財務管理機制漏洞百出，成就了這位自負的“國內首富”。
殊不知，待碩鼠成精，黑貓白貓都早已成了擺設！
04 "2億現金有多重？幾噸吧......"
在一個瘋狂的會計眼中，錢是什麼？
審訊中，閆立說：
“2億就是一堆數字，從沒量化過，但我算過大概有多重。”
“多重？”
“幾噸重吧？4、5 噸？有沒有？七兩一萬塊錢！”
偵查員問閆立：“你那個時候覺得1000萬是個什麼樣的數目？”
閆立回答：“只是個數字，就是用筆隨便一寫而已。”
閆立說，當他得知自己挪用的公款高達2億人民幣時，他感到震驚，同時也覺得自己很“牛B”！
他說：“我沒想過這錢不應該是我的，這是實話！因為我拿到好處費的時候，已經把挪用的錢還回去了。”
據調查，每年，各地科研單位的研究項目上報到基金會後，由基金會組織專家評審，並給合格的科研單位劃撥經費。在這個過程中，一些撥款會因為賬號錯誤、研究項目撤銷或地址有誤被退回來，暫時趴在基金會的賬上。後經閆立核實後會再次撥出。
閆立說，他發現，這些被退回來的款項到底有多少，竟然只有自己一個人清楚。於是，給了他暗箱操作的機會。1995年6月，閆立第一次下手就嚐到了甜頭。
閆立有個鄰居老張，辭職下海開了一家商貿公司。因為缺乏經驗，老張的資金鍊出了問題，他找到閆立幫忙出主意。當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因為老張記得閆立曾跟他提到過，基金會有大量閒置資金，如果可以拆借，豈不是兩全其美？
酒足飯飽後，老張切入主題。他提出，如果閆立能搞到錢，他公司可以出高利息。閆立並沒有立刻答應，但他的心中已經在暗暗盤算了。
三天後，閆立再次與老張見面。這次，閆立帶來了一個人，和他同一科室負責撥款的趙越。三人一拍即合，約定：第一，所付利息必須是現金；第二，由老張公司出錢，讓閆立和趙越出國玩一趟。
就這樣，一週後，老張公司的賬戶上神不知鬼不覺地多了1000萬。
一個月後，這1000萬經過閆立的神操作，又安然無恙地回到了基金會的賬上。當然，閆立不能白忙活。
一天下班後，閆立像做賊一樣，抱著294萬現金回了家，之後趙越分得了1萬塊錢。在那個年代，300萬算是鉅額，閆立不敢存銀行，只好藏在家裡。看著一摞摞的鈔票，他的內心驟然膨脹了起來。閆立覺得，能頭枕300萬現金睡大覺，他再也不會低人一等了。
提訊中，偵查員問閆立：
“那時，你很缺錢嗎？”
閆立回答：
“我不缺錢，項目比較多。那個時候，很多人缺錢，我只是借給了他們。”
訊問中，閆立坦言，認為自己的“善舉”幫助了很多人。
“你意識到是犯罪嗎？”
“當然意識到了！所以我躲，造各種假。”
據調查，為了平帳，閆立偽造了大量的銀行進賬單、電匯憑證。每當他拿到了鉅額利息後，就第一時間把挪用的錢悄悄地補回去。
偵查員問：“你造假的時候，心裡怎麼想的？”
閆立說：“我覺得造得很好，挺坦然的。因為沒人發現我。”
就這樣，8年時間，閆立暗箱操作了26次，基本都是把本該撥給科研單位的錢，採用做假賬等手段“掉包”給那些缺錢的私人企業使用，之後再從企業提取現金回報，揣進自己的兜兒裡。
每每得手，閆立暗自竊喜。在每年的工作人員年度考核鑑定表的自我總結中，閆立都會寫到，本人能夠明晰賬目，所出餘額與總賬核對無誤。
05 錢呢？與一個女人有關
在反貪局的審訊室裡，閆立像是卸下了多年來沉重的包袱，暢所欲言，毫不避諱。但是，他挪用2個億得來的1200多萬都到哪兒去了？閆立始終閉口不談。
根據偵查員的調查，案發時，41歲的閆立沒有像同齡人一樣選擇結婚生子，因為他與一位女同事的關係極為特殊。
偵查員問閆立：“你為什麼沒有結婚？”
“我沒選擇。”
“為什麼？”
“因為我有一個情人。”
“女朋友？”
“不是，是情人。”閆立若有所思地將目光轉到別處。嘴裡小聲唸叨著：
“對，是情人，因為她有丈夫和孩子。”
閆立提到的這個女人是基金會另一個部門的職員。她叫劉慧，比閆立大3歲。在劉慧的眼中，閆立雖然其貌不揚，但卻是個名副其實的“國內首富”。閆立曾毫無猶豫地把137萬打入李慧提供的賬戶以表愛意。劉慧彷彿有了極大的安全感，默默地接受了閆立的追求。
偵查員問閆立：“你給劉慧的137萬是哪來的？”
閆立說“是高息回報的現金，我存進朋友的帳戶轉給她的。”
“為什麼給她錢？”
“因為……”閆立停住了，似乎有些難為情，深嘆一口氣後，小聲說：
“因為我有生理障礙，她是我的第一個女人……”
閆立說，他和劉慧在一起8年，雖然沒有婚姻，但他對劉慧百般寵愛，名貴的首飾看中就買，喜歡的奢侈品也絲毫不含糊。為了見面方便，閆立索性在市中心買了三套大戶型的房子，還配備了一輛寶馬，一輛奔馳。
漸漸的，李慧也不再顧及丈夫和孩子知不知情，竟然和閆立大大方方地交往了起來。後來，她還把自己的哥哥介紹給閆立認識。
大量證據顯示，閆立先後10次挪用公款，都是給了劉慧哥哥的公司，總額超過1個億，其中最大的一筆高達6000萬。
案發後，劉慧配合調查接受偵查員的詢問，她像一隻受到驚嚇的兔子，紅著眼睛，一臉無辜。經調查，劉慧對閆立的暗箱操作竟然毫不知情。
偵查員問閆立：“劉慧知道你給她哥哥的錢是挪用公款嗎？”
閆立回答：“不知道。”
“8年，一點都不知道？”
“不知道，因為當初我告訴她，我有一個朋友是做投資生意的，集資了一大筆錢暫存在我的賬戶上，但這個朋友還沒來得及動用這筆錢就突然出車禍死了，所以我就成了國內首富。”
“她信了？”
“深信不疑。”
在被羈押的日子裡，閆立像過電影一樣總結了自己的人生。他對偵查員說：
“我有錢、有車、有房、有情人，我也到處走過、國內國外能看到的、能玩過的、能感受到的、都經歷了，但是就是沒有想法、沒有目標、也沒有追求。我是一個不太喜歡享受的人，就是平淡。”
“追求平淡？其實你內心最想得到什麼？”
“現在看來，還是錢。”
終於，閆立給自己貼上了標籤，那就是貪婪。
06 瘋狂會計的最後陳述
2004年春天，法院公開審理了閆立挪用公款、貪汙案，和他一起受審的還有他的同事趙越。8年後的趙越，已經升職為副處長，得知閆立落網的消息，趙越主動投案自首。
根據檢察機關的指控，閆立利用擔任基金會財務處會計的職務便利，在負責辦理撥款工作中，多次將部分因故被退回的款項，以重新撥出為名，採取偽造銀行進賬單、信匯憑證、電匯憑證在單位平賬的手段，先後挪用公款共計19993.3萬元，貪汙公款1262.37萬元。
閆立低著頭聽公訴人宣讀起訴書，他的表情越來越僵硬。
“我感到挺痛心的，對我來說等於坑害了所有信任我的人，坑害了人民的利益，國家的利益，使國家的形象受損。最希望沒有造成太大損失。”
經查，自詡“國內首富”的閆立，並未將贓款揮霍殆盡。
案發後，閆立挪用的近2億公款中，案發前已歸還近1.16億，案發後又追繳贓款、贓物共計價值人民幣8139萬多元；閆立貪汙的1262.37萬元公款中，已追回贓款人民幣999.43萬元，尚有人民幣262.93萬元不能追回。
整個庭審中，閆立都認罪悔罪。庭審最後，審判長和閆立之間有這樣一段對話。
“被告人閆立，你做了快20年會計？”
“對。”閆立慚愧都低下頭，不敢直視審判長的眼睛。
“那你對職業道德這個四個字怎麼看？”
“沒想過，現在這樣肯定是沒有職業道德。國家很信任我，這點，我感到很難為情，也很難堪。”
法院經審理認為，閆立所犯貪汙罪罪行極其嚴重，應判處死刑，鑑於閆立到案後能如實供述所犯罪行，認罪態度較好，且大部分贓款已追繳，對其判處死刑可不立即執行。
法院以貪汙罪、挪用公款罪，數罪併罰，判處閆立死刑，緩期二年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並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以挪用公款罪和翫忽職守罪，數罪併罰，判處趙越有期徒刑八年。
“被告人閆立，對法院的判決，什麼看法？”
“罪有應得！”
拿到判決書後，閆立顯得很冷靜。他沒有提出上訴，隨後在監獄服刑。
閆立落網後，他的情人劉慧辭去了基金會的工作，人間蒸發了。劉慧的丈夫和孩子至今都不知道她的下落。有人說，劉慧因為害怕牽連到自己，隱姓埋名一人去了國外。也有人說，她信佛，為了贖罪，一個人去了西藏，在往崗仁波齊的路上，死於雪崩。
事後，檢察院向發案的基金會發出檢察建議書。並將追繳回來的5680萬元人民幣發還基金會。基金會隨機也進行了具體的整改措施。
十幾年過去了。閆立在服刑期間，因表現良好多次獲得減刑，並獲得了監獄改造積極分子獎勵。
有人估算過，閆立大概60歲左右，能重返社會。
— 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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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地下停車場驚險“無名女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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