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評價《原鑽》。
最早聽聞這部電影時，一看演員表，亞當·桑德勒——
喜劇。應該是部犯罪喜劇。看看也無妨。
畢竟亞當·桑德勒專攻喜劇30年，為觀眾帶來過不少美好的回憶。
但隨後，該片在北美上映後，口碑令人難以置信。
Rotten Tomatoes 新鮮度93%，這是什麼概念？
都說喜劇是“出力不討好”。
亞當·桑德勒作為全球知名的一線喜劇演員，縱觀其大半生的作品，RT新鮮度高於80%的，只有三部。
再來看看Metacritic這邊。我總說MTC是“一向苛刻的”，那麼它到底有多苛刻呢？
聽說有部叫《這個殺手不太冷》的電影，情感非常真摯，打動了無數人，還衝上了豆瓣Top 250的第四名？
不好意思，64分不能再多。
聽說有部叫《海上鋼琴師》的電影，情感也非常真摯，打動了無數人，是豆瓣Top 250的第九名？
58分，沒夠上及格線。
聽說還有部叫《真愛至上》的電影，情感真摯到矯揉造作，讓不少人每年聖誕節都要重溫一遍？
55分，好走不送。
就是這樣。
Metacritic的評論家對電影從來不講情面。他們都是沒有感情的殺手，永遠奉行“藝術水準”的評價原則。
但他們給了《原鑽》89分，排在2019年Top榜單的第10名，並冠以“Must-See”的必看名號。
這又是什麼概念？
《國王的演講》《三塊廣告牌》《獅子王》，都是88分——毫無疑問，這已是很高的分數了。
至此，我便知道，《原鑽》這部電影一定哪裡有問題，而我卻深深地誤會了它。
同時我也相信，《原鑽》是一部好電影。我沒說我一定會喜歡它，但我相信它一定是部好電影。
直到前兩天，我還是沒忍住提前看了標清版 (原本打算耐心等BD藍光片源的)，隨後我意識到，《原鑽》是我2019年最喜歡的一部電影。
儘管今年還有些片子暫時沒看到，但2019年這就要結束了，想超越《原鑽》在我心中的地位，機會相當渺茫。
也許不少人看到這裡，以為我即將用命去吹爆這部電影。
不，我不打算。相反，我還要勸一部分人離開。
正如我前文所說，“藝術至上”的評論界能給予《原鑽》如此高的評價，絕不是因為它在情感上與觀眾達到了共鳴。
事實上，它毫無情感。從頭至尾都在冷眼旁觀。
不僅如此，它還能摧毀觀眾的情緒。將你在看片之前內心的愉悅與平和抹除，並用煩躁不安、焦慮窒息的不適感取而代之。
“看電影”這種行為，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麼？
如果你並不打算對這種藝術形式進行探索，只想在輕鬆休閒中打發兩小時的時光，那麼，關掉這篇文章、忘記這部電影，千萬別碰它。
現在走真的還來得及。
而留下的人，也請做好心理準備。因為你即將用135分鐘的混沌與高壓，換取可能是你今年最為詭異、最為奇特的一次觀影體驗。
《原鑽》的故事非常亂，且很多關鍵轉折不宜劇透，我儘量努力跟大家講明白。
想象一個最招人討厭的電影角色，然後x10倍。
想象一個最讓人心累的活法，然後x10倍。
想象一個人物關係最混亂的影片，然後x10倍。
你就會得到《原鑽》。
亞當·桑德勒飾演的男主角霍華德，是紐約的一位珠寶商。
他本擁有著幸福美滿的家庭、和吃喝不愁的富足生活，但他卻親手葬送掉了這一切。
霍華德嗜賭如命卻又負債累累，為了躲債他只能拆東牆補西牆，然後越欠越多。
他欠他的連襟阿諾一大筆錢。看在是自家親戚的份上，阿諾對他一忍再忍。
但霍華德永遠在搪塞的態度，令阿諾不得不採取強硬手段。阿諾僱了兩名“道上兄弟”，隔三岔五就去找霍華德討債。
除此之外，霍華德還欠了很多人的錢。
遇見硬的，他就好話說盡、祈求寬限。遇見軟的，他就直接打發走，態度惡劣、賴賬不還。
基本是能拖就拖、能躲就躲。平時賺了點錢，他也不會先想著還債，而是去賭，希望藉此來發一筆橫財。
在生活上，他不僅要養活老婆和三個孩子，還要養活自己的情人。
他的情人茱莉婭是他珠寶店裡的女員工。為了這個情人，霍華德專門又租了一間公寓，以便金屋藏嬌。
霍華德每天都要在丈夫、父親、情人、老闆、賭徒、借錢者、躲債者等各種身份間不停切換。
他的信譽早已虧空，而由此積累下的矛盾與危機，也在靜靜等待著過載的那一刻。
這天，一位平時幫霍華德拉攏客人的黑人小哥，通過自己的人脈搭上了凱文·加內特。
是的，就是那個NBA的“狼王”加內特。他在影片中自己飾演自己，演技出色、毫不違和。
彼時 (2012年)，加內特效力於凱爾特人隊。已經36歲的他逐漸邁入職業生涯晚期，但他依舊想風光最後一把。
那個黑人小哥把加內特帶到霍華德的店裡，本想讓霍華德賣給他一塊假勞力士，然後自己賺取佣金。
但正是在那一天，霍華德費勁千辛萬苦剛從埃塞俄比亞低價購入了一塊未切割的原鑽。
他激動萬分。並且，他喜歡籃球，尤其是賭球。同時，他也喜歡加內特。
於是，他將原鑽拿出來向加內特炫耀。
當加內特手握原鑽時，他感受到了某種“力量”。沒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加內特就此迷信地對這塊原鑽產生了崇拜心理。
他認為，他與這塊原鑽建立了某種聯繫，這將為他帶來好運。而他今晚有一場非常重要的比賽，他認為這一切都並非偶然。
加內特當場就要花重金買下這塊原鑽，但霍華德拒絕了他。
霍華德說，這塊原鑽至少價值100萬美元，他不會出售。下週，這塊原鑽將被公開競拍。
在加內特的堅持下，霍華德答應讓他暫時保管一天，讓他帶著石頭參加今晚的比賽，看看到底有沒有魔力。
作為抵押，加內特把自己的2008年NBA總冠軍戒指交給了霍華德，並承諾明天上午會將原鑽還回來。
隨後，發生了四件事。
1.加內特前腳一出門，霍華德後腳就把那枚NBA總冠軍戒指典當了出去。
典當期為三天，他已經想好了怎樣去贖回這枚戒指。
2.他拿到典當戒指的錢之後，沒有去還他那一屁股債，而是直接去賭球了。
他賭當晚的凱爾特人大獲全勝，加內特是得分最多的球員。他為此賭上了他的全部現金。
3.當晚，凱爾特人奇蹟般地反敗為勝，加內特神勇無敵。
4.阿諾僱的討債人一直在跟蹤霍華德，他們發現霍華德拿錢去賭博，隨即找到收賭注的人，告訴那個人他們是霍華德的債主。
他們取消了霍華德下的注，並且將那筆錢收走用於還 (一部分) 債。
這四件事導致了三個結果：
1.霍華德原打算用賭球贏的錢去贖回戒指，但這個計劃就此落空。不僅加內特的NBA總冠軍戒指拿不回來了，而且霍華德還變得身無分文。
2.他有錢不還還去賭博的行為徹底激怒了阿諾，阿諾即將用更暴力的方式來向霍華德討債。
3.加內特在大獲全勝後，篤信這塊原鑽是他命中註定的神符。他發誓要得到這塊原鑽。
導演似乎覺得現在這樣還不夠亂、不夠焦灼，於是接下來發生的事將如同一盤散沙似的傾瀉在霍華德的頭上。
霍華德的妻子一直都知道他在外面養的有小三，她受夠了這種窩囊的生活，她向霍華德提出了離婚。
而霍華德的小三茱莉婭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她揹著霍華德也在和別人搞曖昧。
大家或許聽過一個叫 Weeknd 的歐美歌手，外號“盆栽哥”。
對，就是那個唱《五十度灰》主題曲和唱“Starboy”的盆栽哥。在這部電影中，他和加內特一樣，自己飾演自己。
2012年的盆栽哥剛剛嶄露頭角，名氣還不是很大。在一次派對上，霍華德發現情人茱莉婭正在摸盆栽哥的下體。
就這樣，霍華德的“紅旗”和“彩旗”一起倒了，他憤怒地和茱莉婭撕逼，並試圖挽回自己的婚姻。
但這都不是劇情主線，這只是來添亂的細節。
真正的危機還是圍繞著那塊原鑽——加內特並沒有把它還給霍華德。
原鑽離開了霍華德整整45分鐘 (影片時間)。這45分鐘裡，霍華德想盡一切辦法聯繫加內特，千辛萬苦討回了原鑽。
他編了一套理由，告訴加內特那枚冠軍戒指過幾天就會還給他。但其實加內特早已經不在乎了，他的目標是在兩天後的拍賣會上拍下這塊原鑽。
霍華德對原鑽的估價是個錯誤。或者說，他其實一直都知道這塊原鑽並不值那麼多錢，他只是在忽悠人。
拍賣委員會報出的最終估價是17.5萬，離他當初吹噓的100萬差的不是一丁半點。
於是他找了自己的老丈人去幫自己抬價，他相信加內特對原鑽是志在必得，因此他希望儘可能地多賣錢。
但令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在那場拍賣會上，當他的老丈人抬到19萬時，加內特放棄了。
氣憤的老丈人將石頭還給霍華德，然後讓他還給自己19萬美元。
但霍華德收到的拍賣費是要扣除手續費和中介費的，他到手只有16萬。
我們可以來捋一下，霍華德現在的情況。
老婆要離婚，情人背叛他。欠加內特一枚NBA冠軍戒指。欠老丈人鉅款，欠連襟阿諾鉅款，以及影片中時不時出現的別的討債者，觀眾知道與不知道的，加起來絕對不下五個人。
那霍華德又擁有什麼呢？
一家快要倒閉的珠寶店，裡面全是假貨。一塊沒那麼值錢的原鑽。以及大約16萬現金。
討債者的手法已經暴力升級了，扒光衣服關在車後備箱，當街毆打併扔進噴泉。
被打的一臉血的霍華德只能東躲西藏，閉門不開。
他知道自己最後一個翻身的機會還是在加內特那裡。因為當原鑽沒在加內特手裡時，凱爾特人的那場比賽輸得十分慘烈。
加內特最終還是買走了原鑽，但價格比拍賣會上還要更低一些，霍華德已經忽悠不了加內特了。
現在霍華德手中的錢，基本上夠他還清大部分債務了。他完全可以拋下他長久以來的那種辛苦的逃債生活。
但是，他最後一次——甚至是就在討債人的眼皮底下——讓茱莉婭帶著錢偷偷跑出去賭博了。
幾十萬美元的現金，全部押在凱爾特人當晚的那場比賽。
賭贏了，他能賺上百萬。但如果賭輸了，他要付出的代價，恐怕就不僅僅是金錢了。
《原鑽》這部電影的“亂”，並不僅僅體現在人物關係和劇情衝突上。在視聽體驗方面，也是令觀眾極度躁鬱。
為了讓觀眾真切地感受到霍華德的那種窒息般的生活，導演用了各種方法來營造出混亂感。
莫名其妙的電子樂，總是不合時宜地響起。那種突兀的感覺甚至讓一些觀眾質疑導演的配樂審美。
猛然拉近又推遠的鏡頭，人物對話時不停左右搖晃的視角，無一不讓霍華德陷入的困境透過屏幕向觀眾侵襲。
最要命的是，這部電影中的大多數對話都是交疊的。也就是說，往往一開口，就是好幾個角色同時在爭吵。
混亂的關係+重疊的對話，觀眾根本不知道該聽誰說或是該看哪句字幕。
這無疑是最能讓觀眾切身體會霍華德困境的一種手段，而且正因如此，觀眾在看這部電影時會變得非常耗費精力，無形中進一步加劇了觀影的焦慮感和窒息感。
伴隨著這種不適感，再加上霍華德無限作死、無限自毀、完全不討喜的癲狂狀態，觀眾一方面抗拒著這樣的一個故事，一方面又被深深地吸引，想要知道最後的結局。
當末尾高潮時的那個大反轉到來時，觀眾卻意外地發現，自己積攢了兩個多小時的情緒不僅沒得到釋放，反而徹底地陷入了虛無。
很多事情直到影片結束都沒有得到解決，電影在一片爛攤子中結束，而出演員表的時候，竟然再次放起了土嗨電音。
這首片尾曲，為我帶來了今年最奇妙、最詭異、最莫名其妙的觀影體驗。
我從來想不到，如此一部嚴肅而冷峻的電影，最後竟能用土嗨來作為結尾。
這是導演品味的問題嗎？如果這是一部連故事都講不好的爛片，那麼，我們可以這麼說。
但這部電影方方面面都做的很出色，因此我有理由相信，導演之所以選用這種音樂來匹配影片，是在刻意而為之。
這種感覺，似乎就像磕了藥，讓人進一步陷入大腦混亂、耳膜疼痛的躁鬱之中。
以自毀的形式拆解“貪婪”二字的內核，並用詭異的表現形式令所有觀眾都變身為影片主角，切身體會著那種焦慮不安。
當我們在看電影時，能獲得如此與眾不同、如此難以名狀的觀影體驗，無論從哪個角度講，都值得被銘記。
大千世界，無非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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