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
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痴兒女。
君應有語，渺萬里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橫汾路，寂寞當年簫鼓，荒煙依舊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雨。
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
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邱處。
今晚刷頭條，看到山東援鄂醫療隊員張靜靜突發疾病去世，而丈夫援非未能趕回的新聞，突然悲從中來。重新讀了元好問這首詞，感覺這世間最悲壯的愛情，是明明已做好了生死相許的準備，但臨了臨了卻成天南地北雙飛客，無法見彼此最後一面。
這次疫情，出現太多太多這樣的例子。這讓我想起多年前，家公家婆先後去世的情景，這種悲傷似乎就發生在昨天，至今想起，心頭一震，淚從中來。
當年，家婆先於家公半年查出了胃癌，已到了晚期，錯過了手術時機。我們深知良好的情緒對於病情穩定的重要性，為了讓家婆安心養病，多陪伴我們些日子，我們一直騙她說只是比較嚴重的胃潰瘍，堅持去醫院化療和吃藥就能好。為了徹底瞞住家婆，我們跟所有親友都提前打好招呼，包括徹底瞞住家公。
有一天，我聽到家公對家婆說：“你安心養病吧，有我陪著你，說不定我會走在你前面為你開路”。當時，我們還說了家公幾句，說不應該說這些消極的話讓家婆情緒波動。但是，沒有想到，兩個月後，家公突然胸口劇痛難忍，到醫院一查，居然是肺癌晚期。當天半夜，家公突然站不穩了，老公兄弟連忙送去醫院，一查，囊腫已破裂，連生存幾天的機會都沒有了。家公就這麼走了，一切快得足以讓子女們癱掉。
從家公發病送醫院，到去世送殯儀館、火化、送回老家安葬，整個過程的這一切，我們都瞞著家婆。因為我們知道，只要告訴她真相，以她對家公的感情，她很快也要跟著走。這就是做兒女的自私啊。
家婆在後面幾個月裡無數次地抱怨，為什麼家公不來看她。我們都安慰她家公住院的地方不給請假。有時候她也會抱怨我們為何不去醫院看下家公。而等到她臨終，所有人又都含淚說不出真相了。所以，家婆至終，都未知家公生死。但我想，她應該是知道的。這幾個月裡，家公沒有打電話給她，在她的生活中音訊全無。一起相伴三十多年的夫妻，其實是有生死默契的。
家公家婆最後安葬在一起，他們在生時無法見彼此最後一面，希望在天堂能夠繼續相伴。
只是至今我依然想不明白，當年，到底是告訴家公家婆真相好還是不告訴好。
多年後，我們生了一對龍鳳胎，女兒長得很像家婆，高大穩重，性情溫存；兒子像家公，靈活好動，性情貪玩。我其實是無神論者，而且是個徹底的物質決定精神的辯證唯物主義者。但當龍鳳胎出生時，我多希望這世間真有投胎轉世一說，讓家公家婆前世的夫妻之情在今世以兄妹的形式相續。這個時候，我也才慢慢明白，如果有一天我老了，如果我的身體狀況糟糕到會讓老公子女悲傷，那我更希望不要讓他們知道真相，我希望他們不要因為我而悲傷，而是快樂地活著。
也許，人只有經歷過人間世的至悲之情，才能珍惜現有的夫妻之情。很多夫妻爭爭吵吵，互相看不順眼，但誰都體會不到，人臨終時，想見對方卻見不到的那種人生至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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