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年前,上海人都在外灘情人牆談戀愛,卻跟做賊一樣鬼鬼祟祟

這其實就是外灘的風格:它是高度精神分裂的,是情慾和威權的雙重天堂。

——朱大可

30年前,上海人都在外灘情人牆談戀愛,卻跟做賊一樣鬼鬼祟祟

網上看上海作家金宇澄接受採訪,談到對上海城市建設的感受時,他表示很是失望。對此,他提到了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外灘情人牆。所謂情人牆,是指修建於外白渡橋旁的黃浦公園至金陵東路新開河段、全長一千六七百米的水泥防汛牆。當時,每當夜幕降臨,情人牆就會出現一道景觀:成雙成對的年輕男女,依託長長的防洪堤牆體和護欄,面向江面,頭靠頭,手握手,輕聲細語,情話綿綿。兩對情人間僅隔一人,彼此說話都聽得見。

如今,水泥做的情人牆被花崗岩、大理石與鑄鐵雕花欄杆所取代。

30年前,上海人都在外灘情人牆談戀愛,卻跟做賊一樣鬼鬼祟祟

80年代的上海外灘

學者朱大可在《上海外灘——情慾和威權的精神分裂》一文中寫道,在二十世紀中葉,上海開始從殖民主義向民族主義和集權主義轉向。改革開放後,新的商業意識形態又籠罩這座城市。在隨後的城市改造中,上百株粗大的法國梧桐被全部移走,14萬塊彩色地磚覆蓋了觀景臺,僅剩下少數稀疏的小型植株和淺平的草皮。水泥的霸權變得驚心動魄起來。

“從九十年代開始,夜晚的外灘重新成為瑰麗的風景。泛光燈的照明把上海再度變成了一個巨大布景,停棲在激動人心的河岸,上演著意識形態的盛大戲劇……水、岸、燈和高樓,這四大元素組合成了外灘神話的主體……只有外省和來自鄉村的遊客在這裡喜悅地流連,被從觀景臺到摩天大樓的混凝土工事所感動。浮華的泛光燈加強了水泥美學的這種屬性。”

朱大可也特意談到了文革時期外灘情人牆的景觀,那裡站滿了上千隊喃喃對語的情侶,“他們彼此摩肩擦踵,猶如一個漫長的愛情鏈索,整齊地排列在發臭的黃浦江水岸,從外灘公園一直延伸到氣象信號臺。在寒溼的冬季之夜,情侶們在單薄的軍裝底下顫慄,幸福地眼望混濁的江景,抗拒著尖銳徹骨的寒意。”

滬上著名滑稽笑星毛猛達回憶起年輕時去情人牆的情景:“那時候傻呼呼的,吃好夜飯就去搶位子,7點鐘前頭就趕到了。有一次去晚了,看過去人海茫茫,總算找到一處隙縫,擠進去,沒等開口,旁邊的情侶便主動讓出一角。在這裡,沒有發生過佔位吵架的現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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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年代末的上海外灘

與此浪漫的甚至帶有美學意味的景觀對應的是,當時的“文攻武衛”經常在這裡圍剿談情說愛者。“他們成批地逮捕戀人們,用卡車帶往革命委員會總部。執法者揮動軍用皮帶對他們嚴刑拷打,逼迫他們交待‘黃色下流’的‘罪行’”。

據見證那段時期的老人吳綺正回憶,每當發生整治行動,情人牆的樹幹上便架起了高音喇叭,大放震耳欲聾的革命歌曲,間以高亢嘹亮的口號和宣講:“牢固樹立無產階級新風,堅決抵制資產階級生活方式!”頭戴柳條帽的工人糾察隊來回巡邏,嚇得情人們如鳥飛散。卻有一對外地來的中年夫婦被黃浦江的美景所吸引,仍然倚著江堤喃喃私語。一個戴著紅袖標的糾察隊員過去叱問:“你們是什麼關係?”那女的回頭,又驚又恐,慌忙喊道:“我們是夫妻!怎麼啦?”糾察隊員有點失落,一邊訕訕地離開一邊說:“夫妻也不能捱得這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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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上海戲劇學院院長沙葉新,在成名之前,寫過一個獨幕話劇《約會》,就寫到了這樣煞風景的尷尬事:當一對大齡青年男女在街心花園幽暗的深處談戀愛,兩情相悅剛剛想親熱一番,那紅袖標出現了,而且還大聲呵斥:精神文明!精神文明!

而之所以會出現外灘情人牆景觀,和當時上海居民嚴峻的住房問題有關。學者顧則徐指出,在五六十年代的上海,一間十平米房間三代同堂乃至四代同堂是常事。在私密生活難以保障的情況下,人們不得不尋求家庭之外的城市空間。這些空間無非就是路邊稀疏的綠化地、公園樹林等,而且還不能太遠,因為當時公交不便,經常坐車得費錢。“所以,更多的是不得不選擇夜深後暗黑的牆角,這叫立牆角或立壁角,青年男女實在是跟做賊一樣鬼祟,經常把撞上的路人嚇得一跳。”

30年前,上海人都在外灘情人牆談戀愛,卻跟做賊一樣鬼鬼祟祟

長期在幽暗的角落或牆角約會,也不是多麼愉快的體驗,因而人們迫切需要一個更安全和相對自由的場所。就這樣,外灘成了理想的地方。“那時候外灘也是上海最重要的公交樞紐區,與火車站、人民廣場有所不同,這裡是東部、浦東與中部、滬南、滬西、滬北之間的人流瓶頸,尤其對於東部的虹口、楊浦這兩個人口大區來說,是進出咽喉”。此外,外灘的燈光和夜景,自然吸引了大量情侶度過難忘的夜晚。入夜的黃浦江邊既是個開放的場所,又不乏私密性。在顧則徐看來,情人牆的情侶可不止朱大可說的上千對,甚至有五千對上萬人。

當年有個《紐約時報》的記者記錄了外灘情人牆的情形:“沿黃浦江西岸的外灘千米長堤,集中了一萬對上海情侶。他們優雅地倚堤耳語,一對與另一對之間,只差一釐米距離,但決不會串調。這是我所見到的世界上最壯觀的情人牆,曾為西方列強陶醉的外灘,在現代中國,仍具有不可估量的魅力。”

文革結束後,外灘矮牆情侶景象達到最高峰,這自然是跟社會管理較為寬鬆有關。最重要的是,民眾的思想更為開放,再加上大批迴城青年正急於戀愛或重新戀愛,上世紀六十年代初人口高峰期出生的人也逐步進入了戀愛年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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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年代外灘

“不過,在80年代中期很快式微,儘管住房建設尚未改觀,戀愛依然缺乏空間,但樣板戲時代已經結束,國產電影多了起來,進口電影也發生極大改觀,電影院把情侶們吸引了過去,而電影院的黯淡誘惑,則令外灘燈光失色。”

到90年代後,外灘情人牆逐漸被各式咖啡館、舞廳、茶樓等新約會場所替代,情人牆的浪漫便存在於人們的記憶當中。

30年前,上海人都在外灘情人牆談戀愛,卻跟做賊一樣鬼鬼祟祟

如今的外灘情人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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