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導演劉江:《老酒館》的滋味,來自新壺裝老酒的化學反應

老酒館開門迎客,唯迎不得“鬼子”。陳懷海大隱於市,獨忍不下侮弄。

近日,熱播的《老酒館》迎來了伏筆已久的華彩段落——面對日本浪人黑木對大連街百姓三番五次的戲辱,“隱俠”陳掌櫃大義凜然,正面對決。

酒裡有乾坤,館中藏世道。至此,《老酒館》中由馬旅長的帽子、方先生的嘴、谷三妹的亡夫一路鋪墊下來的抗日線,正式走上了前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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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酒館》裡的濃情大義,極致起來就是個‘燃’字。”從籌備到播出,與這部劇耳鬢廝磨了快兩年的劉江,最終選擇了這個很少用在年代劇上的字,概括《老酒館》。

《老酒館》是“老酒”。擅寫年代奇情的高滿堂老師,在大連街上勾畫五行八作,于山東老酒館中薈萃各路群英,用陳懷海寄情“雖不能至,心嚮往之”的老父,味正而道厚。

不過,為了熨帖觀眾進化的口味,“老酒”要新喝。

於是,劉江導演為《老酒館》配上了新壺。影像這邊風俗市井,那邊荒野奇情,中間又貫上悟道的禪味;剪輯時而交錯如評書,時而疾奮如搖滾,有時又舒緩如詩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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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重要的,是“燃”字頭的定調,給醉人的酒裡摻入了醒人的激烈口感。

《老酒館》的“老酒”:酒老為陳而非舊

陳酒飄香,舊酒跑味兒。用現實主義筆法創作年代劇是正宗正統,但如何在傳奇而不離奇的基礎上出新意卻不容易。

高滿堂老師給出了兩個解決辦法:第一,化用《茶館》式的開放結構;第二,塑造傳奇卻出離戲劇性的主角。

“《老酒館》的結構是一次創新,高滿堂老師的劇本結構非常嚴密,每一個人物的出場、離場,線索的交織都非常流暢。”

在劉江看來,《老酒館》開門迎客、海納百川的人物圖譜,讓這部戲有了不一樣的格局。士農工商、權貴兵匪,統統入畫,“普通的線性故事,很難寫出這種芸芸眾生感,這是一幅時代的畫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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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鋪陳結構是編劇的職責,在結構的框架下把控節奏就是導演的工作了。尤其是這樣錯綜複雜、旁支紛呈的文本,“轉譯”成熒屏節奏難度很大。

“文本其實是沒有強制節奏的。讀者看書時,喜歡的細看,不喜歡的一目十行,自己可以控制節奏。視聽語言是一種強制性觀賞,它的物理節奏和戲劇節奏就變得很重要。”劉江的經驗是一定要做減法,拍攝時要做一次,剪輯臺上再做一次。

《老酒館》開拍前他就下了狠功夫。為了保證節奏,忍痛割愛,光前十集就齊根兒斷了三個人物。高滿堂的劇本是出了名的嚴謹,如果說寫劇本是砌磚壘牆,他的劇本就像用膩子膩過一樣,連縫都找不到,調改難度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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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減法必須做,編劇給出的是‘大形’,導演要做的是塑形。尤其在剪輯臺上,只有敢砍、會砍,人物的眉眼耳目才能出來,電視劇的節奏才會好看。”

從劇本到跟觀眾見面的劇,後院“三個女人一臺戲”的比重降了不少,與對門兒豫菜張的爭鬥戲刪去許多,酒館賬房三爺相親的戲也整段拿下……粗剪50多集,如今播出剪得只剩下46集。

“起碼前十集,我能保證一處廢筆都沒有。”對於《老酒館》的節奏,劉江非常自信。

事實也確實如此,《老酒館》平均兩集出場一個新人物,每人帶出個新單元,不僅矛盾衝突乾脆利落,人物對白句句話中帶話,就連過場戲都在塑造人物、鋪墊糾葛,算得上惜“鏡”如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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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主角陳懷海身上,高滿堂筆下的這個人物在開酒館前,是個在關東山里抬過參、放過排,喝倒過酒鋪子的狠主。

但來到大連街後,一直以“看破不說破”為處事準則的他,似乎出離了大開大合的戲劇性。就連回山裡找由麻子為兒子報仇,都沒有傳奇劇裡常見的手刃勁敵的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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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看劇本的時候,看到由麻子這段也非常意外。但我理解這正是劇本高級的地方。一般的戲寫到這裡,都會想方設法把仇人妖魔化,給他一個合法的死因。但這種價值觀,我和高滿堂老師都是不贊同的。”

《老酒館》中,陳懷海在找到失散多年的兒女後,發現兒子背後被仇家釘上了一根鋼釘。他抱著魚死網破的決心,進入老林復仇,幾經磨難找到他時,卻發現當年的仇家,已經是病榻上的將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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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他實際上是等著陳懷海來,有個了斷。所以在見到陳懷海後,才會自己喝下毒酒。”

在劉江看來,如果陳懷海一進入老林,就是乒乒乓乓一場決鬥,那是一般武俠劇的格局,而現在的這種和解更有人生況味。《老酒館》的這種文學性表達比比皆是,這也為他二次創作的“新壺”留下了發揮空間。

劉江的“新壺”:在奇情的縫隙裡填詩

年代劇中,美術、造型要“修舊如舊”才能取信觀眾,但在視聽層面卻有現代性發揮的空間。

《老酒館》的一大妙處,就在視聽語言的有破有立上。

“高滿堂老師的劇本里有很多有意味的細節,很多精巧的包袱,很多濃烈的情感衝突,需要用獨特的鏡頭設計才能表達出來。”在上文提到的由麻子段落中,就有一個關鍵性道具——釘在陳懷海兒子背後的釘子。

“這個道具,從醫院手術中取出到陳懷海帶著它進山,一直都沒有出鏡,只用了一個特別誇張的釘子碰到手術盤的金屬聲音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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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根釘子是仇恨的象徵,一定要在這個故事單元最高潮部分出現,才足夠具有衝擊力。因此,直到陳懷海來到由麻子病床前,劉江才用了一個特寫和一個閃回的手術中鏡頭,讓它出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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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播出的版本中,有這樣一個鏡頭:由麻子死後,陳懷海揹著小晴天離開老林。背影遠去,身後這個釘子掉下,永遠留在了這片老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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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化解仇恨的故事,當陳懷海放下一切後,這個釘子也必須放下。在劉江看來,要讓電視劇變得有意味,這些夾雜在濃烈情節中的細節至關重要。

類似精巧的鏡頭、剪輯設計,在《老酒館》中比比皆是。

比如,老蘑菇出走那場戲。

老蘑菇起了反心,陳懷海給他留了條活路:兄弟做不成,你帶上自己那份沙金走吧。沙金拿還是不拿?這個情節看似平淡,卻是給老蘑菇這個人物“蓋棺定論”的一場戲。

劉江導演的鏡頭並沒有直給,而是一個運動鏡頭,先跟拍老蘑菇出屋,再落到炕上陳懷海的臉上,最後再後拉,一袋沙金放在炕頭,老蘑菇動都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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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金就是人性的光輝。老蘑菇這個人其實只是小心眼,但還是個知廉恥的人。”劉江解釋道。一個鏡頭,既交代了人物的本心又留出了人性的希望,不可謂不妙。

比如,老二兩雨夜告別那場戲。

雨夜十一點,喝完最後一次酒,他鞠了一躬告別酒館的掌櫃和夥計,堅持不坐陳懷海給他叫的馬車,孤零零地走到街道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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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館外,調子是冷的,陰影之間和成世間的悽風苦雨。酒館裡,調子是暖的,那是吸引老二兩來喝兩口的熱乎氣,也是亂世中的一團暖意。

“街景冷調子,酒館暖調子,是我們定的大方向。在酒館裡,我們還加了每晚大家一起圍桌吃飯的戲,很多矛盾衝突,都在飯桌上解決了。這是一種生活的儀式感,也是恬靜生活的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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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眾生人物、跌宕情節搭起了《老酒館》的骨架,那這些精緻的運鏡與細節裡,就藏著《老酒館》的精魂。

“講究”出來的滋味兒

《老酒館》裡,薈萃的群英們有個核心詞,叫“講究”。《老酒館》外,劉江的創作的核心詞,也是“講究”。

比如,《老酒館》裡有些讓人過目難忘的鏡頭,是因為“講究”。

老酒館和新酒樓開張,劉江分別用了兩個“發紅包”的長鏡頭來展示。第一次,從後院的紅包特寫開始,直到老酒館招牌的第一次亮相,運鏡複雜;第二次難度更大,不僅從後院穿過了二層酒樓,到了外景還是個樓上“響動班子”樓下喝彩圍觀的大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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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酒館》的攝影指導,起用的是電影學院畢業的85後年輕力量。發紅包的情節劇本里是沒有的,用長鏡頭來表現,是因為從特寫到大全景,連續空間的展現,是透視整個酒館空間結構的最好方法。我和攝影團隊都非常喜歡。”

兩個長鏡頭,第一次拍了18條,總結了經驗。第二次,拍了8條就過了。“難度是很大,但《老酒館》這樣的劇,值得在鏡頭上下這樣的工夫。”劉江笑著說。

比如,《老酒館》裡有些讓人入耳難忘的音樂,也是因為“講究”。

“聲音上一定要新,不能出現大家熟悉的聲音。二胡、嗩吶都不能出現。”對於《老酒館》的音樂,劉江提出了這樣的要求。“新壺裝老酒,視覺上的新空間有限,那音樂上就要大膽一些。我給作曲董穎達發的風格小樣,都是像《十二羅漢》那種跟年代劇毫無關係的作品。”

於是,在董穎達創作的配樂中,能聽到諧謔的撥絃樂、抒情的絃樂與鋼琴,激昂的搖滾音樂、甚至是搖曳的拉丁樂,也就不足為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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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如今看到的《老酒館》,大部分配樂都是劉江在剪輯臺自己“貼”的。這也是劉江在後期製作中要親自做的工作。在他看來,音樂剪輯也有三個層面:情節層面、主題層面、人物層面,好的音樂配不準,也會出問題。

“情節層面是最淺的,人物層面是最深的。一個人物在笑,並不一定能配歡喜的音樂。如果這是一個悲情的主題和悲劇的人物,這樣的搭配恰恰是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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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戲雖然讓人忍俊不禁,但因為棉襖孃的悲劇命運,配用的是低沉舒緩的音樂

再比如,《老酒館》讓人不忍跳過的片頭、片尾,還是因為“講究”。

在如今北京衛視播出的版本中,《老酒館》長達1分半鐘的片頭被完整保留。這段由傳統國畫和劇中“名場面”在牛皮紙上交錯暈出的影像,被播出平臺視為最好的劇宣大物料,一刀未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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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酒館》的“滋味”也是從講究中來。

“《老酒館》裡的情是濃的,義是重的,心是燃的。”那是搖曳在鏡頭搖移間的趣味,是情到極致不得不為的燃味,更是似水流年的悠遠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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