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出去你就不乾淨”，“我是對你最好的人”、“別人都是壞人” ……這是一位總裁“父親”對未成年“女兒”實施性侵之後最醜惡的說辭。
4月9日，某上市公司高管鮑某明被曝出性侵，受害女孩李星星稱，因母親“迷信”替其找養父以衝災，從14歲起被養父性侵，持續4年之久。期間，曾被逼看戀童癖視頻，並被拍下裸照視頻以恐嚇。目前，警方已立案調查。
◎ 煙臺市公安局芝罘分局在去年撤案後再次立案，併發布相關通報。/ 微博截圖
在該案件中，根據受害者透露：“說出去你就不乾淨，我是對你做好的人，別人都是壞人”等言論是犯罪嫌疑人鮑某明對“女兒”李星星經常洗腦甚至恐嚇的常用語。
◎ 當事女孩對記者稱，涉事男子經常逼她看兒童色情視頻。/ 新京報
如果不是被曝光，沒有人知道這樣的傷害和語言欺騙還要持續多久，而在中國，這樣的事件並不在少數。據中國少年兒童文化藝術基金會女童保護基金數據顯示，在2018年317起案例中，熟人作案210起，佔比66.25%，常見於老師、保安、親戚和鄰居等熟人，個別保安、教師利用職業優勢，威脅利誘，多次、長期實施侵害。
《南風窗》記者採訪時，性侵受害者李星星迴憶，“當時母親對於鮑某明無微不至的關懷，以及律師、名校畢業生的身份，讓李星星的母親相信，鮑某明‘可靠’，‘確實就像個爸爸’，他的學問高，如果把女兒交給他教育，肯定比自己帶在身邊要強。”
◎ 鮑某明個人網站顯示，他自稱持有中美兩國律師執業證，“可獲准出庭執業”。/ 新京報
可以想象，當受害方被高學歷、金錢、地位迷惑，停止對一個人深入瞭解，往往會縱容這些人的“惡的觸角”在無人知曉的陰溝裡任意滋長。
其實，繼2017年“#MeToo”運動之後，媒體、自媒體，相繼爆出大學教授對學生、總裁對下屬等實施性侵的案例，從陌生人到熟悉的身邊人，從嬰童到未成年，受性侵的個人偶爾會勇敢地大聲說出來。這次公司總裁鮑某明的“女兒”李星星也不例外，在其他人的幫助下，被長期性侵的李星星終於報警，控訴鮑某明。
◎ “#MeToo”運動呼籲所有曾遭受性侵犯女性挺身而出說出慘痛經歷，並在社交媒體貼文附上標籤，藉此喚起社會關注。/ adultsmart.com.au
但是，我們也發現，被性侵之後，像李星星一樣說出來的畢竟還是少數，更多的人依舊選擇沉默，而害怕被汙名化往往成為他們拒絕發聲的一個重要原因。
被性侵的孩子不止這一個
談及性侵，最引發一時轟動的事件是在2017年。當年7月22日凌晨兩點，BBC發出報道：林肯公園主唱查斯特·貝寧頓在家中上吊自殺，年僅41歲。
噩耗一發布，林肯公園粉絲們陷入了無限的悲痛，更讓人難受的是，查斯特·貝寧頓選擇自殺是因為實在承受不住童年被性侵所帶來的痛。
這主要是由於，從7歲開始查斯特·貝寧頓就遭到一名成年男子性侵，因為不想讓其他人以為自己是同性戀，或者是說謊，所以他不想尋求幫助，進而導致這樣的性虐待一直持續到13歲。
查斯特·貝寧頓曾坦言，這段持續了6年的性侵徹底毀了他的童年，性侵所帶來的陰影也一直追隨著他，導致多年來一直有輕生的念頭，並且他真的自殺過2次。
◎ 查斯特·貝寧頓在《Faint》裡寫出了這樣情緒悲觀的歌詞。/ 網絡圖片
“那個時候我還小，每當我想起我被騷擾，想起這些事情是發生在我身上，我就不寒而慄。”
為了排解心中的抑鬱和恐懼，查斯特·貝寧頓選擇用搖滾音樂來給自己活下去的力量。後來，他的音樂確實治癒了無數人，但最終卻沒有治癒自己，他用自殺的方式來結束了這段“屈辱”的人生。
同樣，敵不過童年性侵帶來的精神壓力，選擇用殘酷方式終結自己的，還有同一年在自家臥室上吊自殺的林奕含。
13歲，在補習的課堂上，林奕含被老師誘姦，且受困多年。為了逃離這種讓人作嘔的經歷，她曾選擇用“愛情”來解釋自己和老師的關係，但當這種催眠自己的致幻劑失效後，重度抑鬱的她再也撐不下去，結束了這段痛苦人生。
◎ 2017年，年僅26歲的臺灣女作家林奕含，用上吊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網絡圖片
兒時遭遇的不幸，有些人選擇用自殺來忘記，而有些人，雖然沒有選擇這種極端的方式，但自閉的她們，現在的生活是毫無希望的，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有希望。
“我沒有自殺，但我現在的狀態跟自殺沒有什麼不同。”李林9歲的時候，父母離異，李林跟隨母親一起生活。那時，經常有一個叔叔去她家玩，這個叔叔對她特別好，她也喜歡跟他一起玩。
但是，李林沒想到，她叫“叔叔”的這個人，趁母親不在家把她性侵了，並警告她不準告訴媽媽。害怕再次遭遇不幸經歷，李林還是鼓起勇氣告訴了母親。母親知道後，責罵她不聽話，並警告不要把這件事對外講出去，免得丟人。
這件事發生以後，李林變得自卑、孤僻，不跟同學玩，只願意一個人待著。後來，由於成績太差，初中畢業她就輟學出去打工了。
“我已經28歲了，還是一個人，不敢找男朋友，感覺骯髒的自己配不上別人，我討厭自己的身體，經常通過自殘來發洩這種痛苦，我不敢自殺，因為我還有母親要養。”現在的李林，沒有一天睡過好覺。
◎ 統計發現，2018年317起案例中，熟人作案210起，佔比66.25%；陌生人作案87起，佔比27.44%。/ 女童保護
“我被鄰居性侵後，父母帶著我離開了家鄉。”小萌小時候也不幸遭遇鄰居的性侵，父母知道後，立刻選擇報警處理，性侵小萌的人被關了起來，同時，小萌也很快被父母帶到了一個新環境開始新生活。
“十幾年過去了，雖然我遠離了傷害我的那個地方，但那段不堪的經歷我從未忘記，每次一想起這件事就忍不住哭，也因為自己導致父母遠離家鄉而深深自責。”現在的小萌，從未想象自己的人生要過得多精彩，只想著在活著的時候，找個工作，多賺點錢來報答父母。
童年的性侵，終身的陰影
這些因為童年的性侵，導致人生幾乎毀掉的一個個真實的案例，有些人看到可能會感到不解，發生這種事時，孩子的年齡還小，為什麼會對她們造成這麼大的影響，難道不是應該隨著時間而慢慢忘記嗎？
答案：不會。
即使是在非常年幼時遭遇此事，剛開始因為不清楚這件事的概念，狀態會跟之前無差別，但隨著年齡的增長，明白這件事的意義後，隱藏的心理疾病就會跑出來影響她們的生活。
這種在遭遇性侵後，孩子患上的心理疾病，叫“PTSD創傷症候群”，是一種延遲性、持續性的嚴重心理障礙。一般遭受性侵害的人很容易患上這一心理疾病。
患上這種心理疾病後，受害者會反覆重複創傷性的體驗，不由自主地回憶經歷的創傷，反覆做與創傷事件有關的噩夢，以及出現易怒、注意力難以集中、入睡困難、失眠等症狀。
如果沒有得到有效的治療，有的人的創傷後應激障礙會持續數年甚至終生無法治癒。而這一人群的自殺率也要高於普通人群，高達19%。
中科博愛醫學心理研究院總院首席諮詢師葉前曾介紹，早年性侵會對孩子造成嚴重的心理影響，如果不及時進行有效的救助，會容易患上嚴重的心理問題、精神疾病或人格障礙。但是，如果大人進行及時的心理輔導，是可以幫助她們走出性侵陰影的。
◎ 性侵犯後的受害者更普遍地產生自己在被社會譴責、或強烈自責的想法。/ quanjing
小萌就是成功擺脫陰影的典型。幼年時遭受到性侵，但是因為父母進行及時的心理輔導，她說自己並沒有留下什麼陰影，成年後的生活也和普通人無異，幸福自在。
然而，由於固有的“家醜不可外揚”的思想，很多遭受性侵害的家庭，發現孩子發生這件事的第一反應往往是責怪孩子，並急匆匆地想掩蓋這件事。如此，更不要說會有所謂的心理治療。
就像李林，因為害怕，將被性侵的事告訴了媽媽，得到的卻是自己不聽話的責怪，和不準再講此事的警告。林奕含受害後也曾試圖和母親溝通，但她遭遇的也是母親的粗暴打斷和譴責。
◎ 電影《嘉年華》中，女孩小文被性侵後，母親責怪她不檢點，不僅加以打罵，還強行剪掉了她的頭髮。/ 《嘉年華》
除了急於掩蓋和指責，還有很多家長因為缺少對孩子的關心和信任，導致他們連幫助孩子處理這件事的機會都沒有。例如查斯特，害怕家人的不信任，選擇不尋找幫助，帶著錯誤的想法，被性虐待了6年。
身心靈作家張德芬曾在她的公眾號裡吐露了自己童年遭受性侵的經歷，她說，小時候遭遇侵害後，並沒有和媽媽說，因為媽媽並不關心她快不快樂。
不難發現，這些責怪、掩蓋、不關心、不信任的做法，不但沒有幫助孩子消除心中的陰影，反而加劇了他們的心理創傷。
如果不幸被性侵，更要緊急醫學處理
對所有女性而言，最致命的傷害當屬性侵。在遭受性侵後，受害者很多會造成心理、生理多重傷害。如何減輕甚至消除這些傷害就變得尤為關鍵。而除了心理，更重要的還有對於生理的關注。
在現實生活中，當無數受害者不幸被性侵後，第一時間就是不停地洗澡、換衣服。在她們看來，身體是骯髒的，身上殘留的氣味是令人作嘔的。其實，許多事遠比洗澡來得更重要。
◎ 電影《不能說的夏天》中（由真實案件改編），白白被老師性侵後，在夢裡無意識地自殺，面對喜歡的男生自覺骯髒。/ 《不能說的夏天》
對女性而言，性侵對她們的傷害不亞於一次醫院外順產。在遭受性侵後，很有可能造成生殖器官出現受傷、出血或者感染的現象。而一旦生殖器受傷或者瘀傷等比較嚴重，就要及時去醫院檢查，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事後對於身體的保護非常重要。”此前，有性侵事件女受害者曾在對外公開信中對此也有所描述：
“鑑於犯罪嫌疑人沒有采取任何安全措施，所以我第二天去買了避孕藥，當然我買得比較晚，接近二十四個小時了，越早吃效果越好，這點真的很重要。事發後，鑑於犯罪嫌疑人跟我說，他上過100多個女生。我害怕自己會因此染上一些疾病，就想方設法測了艾滋和梅毒。”
也就是說，在不幸被侵害後，避孕藥、艾滋病檢測一樣都不能少。
◎ 會通過性接觸傳播的部分傳染病。/ 網絡圖片
“遭受性侵後應該採取緊急醫學處理，不然後果將不堪設想，”北京地壇醫院婦產科副主任醫師康楷也對39深呼吸指出，對女性尤其是未成年女性而言，在遭受性侵後，一定要在72小時內做好生理檢查或防範措施。因為誰也不能斷定，犯罪分子是否存在某種感染性疾病，或者在遭受粗暴對待後，誰也不能保證，女性身體是否會存在某些婦科傷害，比如處女膜和陰道裂傷等。
如果受害者為青春期少女或者育齡期女性，應該口服緊急避孕藥，避免意外懷孕，給受害者造成進一步的身心傷害。如果在下一次月經時發現，未能如期來潮，應該立馬去醫院複查妊娠試驗。
◎ 緊急避孕藥通過補充大劑量的孕激素，起到迅速抑制排卵，使宮頸粘液變粘稠而阻止精子通過；以及阻止受精卵著床來防止懷孕的作用。/ quanjing
此外，遭遇強姦的女性常常可能被感染上性傳播疾病（STD），如梅毒、沙眼衣原體、淋病、滴蟲等。而根據美國疾病控制和預防中心（CDC）發佈的指引推薦，應及時採取以下措施：
（1）頭孢曲松鈉(Ceftriaxone Sodium) 250mg 肌注一次，加甲硝唑(Metronidazole) 2g 口服一次，加阿奇黴素(Azitromycin) 1g 口服一次或加多西環素(Doxycycline) 100mg 口服每天2次，用7天。
兒童用藥劑量須請兒科醫生共同商定。檢測梅毒抗體，如果首次檢測為陰性，12周後追蹤複查。
（2）乙肝疫苗注射，之前沒有進行乙肝免疫注射的受害者應該注射乙肝免疫球蛋白(HBIG)，並注射乙肝疫苗。
（3）推薦使用艾滋病預防藥物：儘快開始服用，最好不要超過24小時，2015年最新版艾滋病診療指南的推薦用藥為TDF+FTC(3TC)+LPV/r或RAL，並抽血檢測HIV抗體。療程為連續服用28天或者罪犯被抓獲後對其檢測證實其HIV陰性時停藥。此外，如果沒有抓住罪犯或者證實罪犯的HIV是陽性，受害者還需要在4周、8周、12周和6個月後定期檢測HIV抗體，確保沒有感染。
“遭遇強姦72小時後，由於已經喪失了對艾滋、梅毒等性傳播疾病的預防阻斷的最佳時機，這時應該等待檢測結果，針對具體被感染的性傳播疾病進行治療。雖然按照緊急避孕藥說明書應該在72小時內服用，但是仍然主張在120小時內使用緊急避孕藥。”康楷強調。
正在遭受不幸的你，請大聲說出來
兒童遭遇性侵，究其原因，除了家長的責任，最根本的還是我國對兒童性侵事件關注意識的不足。
根據最高人民法院指定的中國司法數據服務平臺中國司法大數據服務網，2017年9月公佈的一項數據分析報告顯示，2014年、2015年性侵類犯罪刑事一審審結案件量都在25000起左右。2014年1月1日至2016年9月30日間，性侵類犯罪案件審結量排名前兩位的為廣東、河南，佔全國案件量的17.6%。
◎ 2018年公開報道的性侵案受害兒童超過750人。/ 微博 @人民日報
數據印證，當下，不少受害者正在承受著較大的傷害。那麼，在面對接連不斷的性侵事件，在對犯案者口誅筆伐、逞一時嘴快時，眼下還有哪些事情可以做？
在39深呼吸看來，尤其需要解決的就是世人對於性侵的“汙名化”看待。正如歐文·戈夫曼在《汙名：受損身份管理札記》一書中，對“汙名化”進行分類，其中一種就是對於一個家庭、部落、某個群體中的所有人無差別地進行身份攻擊。“酒吧女”、“女秘書”、“被包養”、“不乾淨”似乎與“被性侵”混為一談，被性侵的人，或許因為自身年齡小，害怕，但作為受害者的家長，卻第一時間拒絕對外公佈，“免得丟人”。
但是，不得不說，對於一個還未成年的受害者來說，大聲說出來才是對他們真正的保護。
◎ 2018年，比利時一個展覽展出了18個女大學生不幸遭遇性侵時身著的衣物，對“受害者有罪論”進行了無聲的反駁。/ 網絡圖片
39深呼吸想在此呼籲，既然熟人能在自己身份、地位保護的陰溝裡，無限滋生“惡”，那就撕開他們的面孔，讓陽光照進來。李星星被總裁鮑某明性侵之後，選擇過自殺、選擇過沉默，好在最終，李星星選擇大聲說出來。
而截至發稿前，據最新消息，鮑某明在接受一家媒體採訪時稱，自己不會觸犯法律底線，並稱“事情並不是像她說的那樣，事情說起來話長，但我和她從來沒有以‘養父女’的關係相處”。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39深呼吸將持續關注。
最後，我們也希望，如果正有人遭受侵害，受害者可以勇敢站出來。性侵就在我們身邊，沒有人有理由忽視。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姓名除專家外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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