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被《我是餘歡水》刷屏了。跟風看了幾集，哦，又是一個老實人四處碰壁的憋屈故事，人到中年，事業沒起色上級沒好臉，曾經的下屬也要羞辱，夫妻關係跌落冰點，一轉身這個月的房貸和兒子補習費還沒著落……再往下看，哦禍不單行查出癌症了……誒，等等，這個故事套路好像在哪見過？
於是，他放下了幾十年來堅守的老實人信條，在生命最後的時光裡拋開法律和道德的戒律放手一搏，想依靠自己的手藝，給家人多留點錢，好讓他們在他死後無憂地生活下去。後面就是各種顛覆反差，但誰曾想，走向完全不按他的設想發展……他，就是備受觀眾喜愛的——絕命毒師老白，哦不，絕命銷售餘歡水。
當然啦，玩笑歸玩笑，這說的只是兩個故事在大框架上的相似之處，它們從類型到發展走向都是完全不同的。
那為什麼我們喜歡這類老實人反轉的故事？一個字：爽；兩個字：代入。夾縫中生存的我等社畜一面看到了更慘的自己，一面絕症又賦予了老實人拋開道德戒律，揭竿而起對抗惡人的動機和合理性，無怪乎這類結構母題的故事容易引起共情、出爆款。
那麼今天，我就和大家一起分析下幾個這類故事的代表作，看看他們的精彩之處都在哪裡。
1.《我是餘歡水》：荒誕現實題材+黑色幽默
我採訪了一些追劇童鞋，大多數都表示，《我是餘歡水》看得他們最激動的地方，莫過於餘歡水雄起之後對惡人的各種正面硬剛。在各大社交平臺、短視頻平臺搜索“餘歡水”，馬上就能看到諸如“觸底反彈，手撕欠債兄弟腳踩領導”這樣的關鍵詞；而餘歡水大鬧違規裝修的兇悍鄰居家，啤酒瓶砸頭嚇跑鄰居，怒罵經常不給他好臉色的前徒弟和n位領導的橋段，無疑也是最擊中觀眾high點，傳播度最高的段落。
除了硬剛惡人，還有幾個童鞋表示，劇中前半部分展示出的對社會亂象的諷刺、對世態炎涼的部分刻畫也很到位，有黑色幽默的意思，有看諷刺小品的快感。
這種諷刺，一方面來自於之前欺負餘歡水的人在他變得胡攪蠻纏之後的吃癟，前兇後慫的對比更證明講理和規則的無用。比如縱容狗亂撒尿的狗主人在被教訓後，給狗拴上了繩子；找各種藉口拖延就是不還錢的“成功”朋友，在餘歡水大鬧畫廊後馬上轉賬；更別提三個看他硬氣，誤以為是他拿了存有公司黑賬證據的u盤的上司了，一邊給他升職，一邊想盡辦法討好誘惑，最後連下跪都使出來了，確實看得人解氣。
另一方面，諷刺來自於對社會現狀的喜劇式呈現。從孩子的學校教育到見義勇為後電視臺的表彰宣傳，一個個小角度折射出所有人都知曉的普遍社會問題，拿捏適中，雖是隔靴搔癢但能會心一笑。
劇情的第二個轉折點出現在餘歡水發現自己是誤診之後。也是從這裡，劇情出現了某種塌陷。從劇作上看，這本來是一個能讓人物在經歷生與死的大悲喜後，冷靜下來好好思考下自己之前生活中的問題，反思自身太愛面子不懂拒絕給家庭帶來的麻煩，並且想清楚未來該怎麼面對、怎樣重新生活，從而讓人物真正獲得成長的大好機會。講真，看到這兒我也是非常期待後面的走向。
可是，作為一個開頭散發出泥土般生活氣息的現實題材故事，編劇卻選擇了讓人物在極端戲劇化的情境下捲入更多紛爭：這邊廂是想綁架他的上司，那邊是準備報仇的地痞，加上和臨終關懷的女孩一起野營的餘歡水，三隊人馬上演了一場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戲碼。最終，一直以來牽動觀眾的懸念——到底誰拿了u盤、簽了賣眼角膜合同被對方威脅的事如何收尾，也在這場異常戲劇化的殺戮遊戲中順便解決了。這場戲唯一值得稱道的地方，可能是用類似真心話大冒險的遊戲方式，讓餘歡水坦誠了自己之前車禍的真相——由於自己把肇事主責推到了死去的朋友身上，導致朋友的母親沒有拿到賠償金。而這場車禍，正是讓餘歡水變得囁嚅委頓的根本原因。
仔細回想，餘歡水知道誤診後，自己自主做出了哪些選擇呢？和妻子離婚後承認早已沒了愛，卻又跑回去說要一起生活；不知是不是為了撩妹，隱瞞誤診事實硬要和臨終關懷的女孩去蹦極野營。可能他唯一自主堅持的選擇，就是認真寫了舉報書，威脅上司不自首就報警（這也是當時情況下唯一的選擇）。所以，從這個角度來看，餘歡水這個人物在得知誤診後依舊是渾渾噩噩，並沒有真的去思考自己的問題。雖然在最後的戲劇情境下，坦誠了自己的陰暗面，但還是少了些更主動的人物弧光。
我認為，後半部分人物主動選擇部分處理的欠佳，就是這部現實題材劇後續相對乏力的主要原因。這樣一來，這個故事少了內省的成長內核，更像是一場中年男性的意淫和狂歡，略為可惜。
2.《絕命毒師》：高潮迭起的行業故事+主人公的不斷蛻變
這次的老實人主角老白是個高中化學老師，沒有誤診。比起慘來，老白比餘歡水那是有過之無不及：大半輩子兢兢業業養家餬口，上課之外還要去洗車店兼職收銀，不僅常被老闆使喚洗車，還被教訓過的學生拍照譏諷；兒子有輕度腦癱，妻子又懷孕，50歲生日這天他突然查到自己已經是肺癌晚期…… 於是他的目標非常明確：自己死後全家唯一經濟來源會斷，所以要想盡辦法給家人多留點錢。
相比餘歡水的渾渾噩噩，老白的專業技能點是最大亮點：曾提名過諾貝爾化學獎（至於為什麼還混得這麼差？後面劇情會交代，老白當年被盜取了論文專利，一蹶不振）。一次跟緝毒警妹夫的對話，老白無意中得知製毒販毒的鉅額利潤，又在圍觀抓捕行動時認出逃脫的毒販是自己以前的學生，如此一來，老白下定決心搭上這條線，自己利用化學知識製出純度極高的冰毒，學生小粉販毒。
可以說，本劇的最大看點，就是正直老師老白變身大毒梟海森堡的過程。這個變化過程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花了整整五季，置人物於很多兩難選擇中，用人物的心理鬥爭和最終的放棄與選擇來逐漸刻畫。最終，不僅老白這個人物有巨大的成長變化與弧光，這期間他與隊友、親人關係的變化都非常豐富有層次。
如果說人物真正豐富的變化是故事內核（內在衝突），那變身製毒頭目與毒販所牽引出的行業故事就是故事外層最吸引人的部分。在拮据的原材料和設備條件下如何製毒，如何與不同的毒販組織交涉協商，如何保命除掉兇悍毒梟，又如何建立起自己的毒品供應鏈……警方，各色毒梟和毒販，洗錢律師，這各方勢力，各色人等，製毒販毒會遭遇的種種問題逐一細緻呈現於觀眾面前，就像讀一本阿瑟·黑利聚焦販毒業的行業小說，又讓人想起看《無雙》時被深深吸引的日本匠人般製假鈔的詳細流程（由於配角也塑造得很有趣飽滿，還催生了衍生系列《風騷律師》～）。
這樣模式的故事還有很多。90年代的喜劇警匪片《猛警惡匪》（又叫《搏錯命》），講的就是一個一輩子畏首畏尾的老警察，快退休體檢時查出絕症（其實又是被人換了送檢的名字），為了給兒子掙一筆教育金，他必須在剩下的一點時間裡因公殉職。於是，他開始瘋狂執行任務，可人品突然爆發，總能毫髮無傷地完成任務……和餘歡水的誤診一樣，這也是通過一個陰差陽錯來推動喜劇性，但電影裡最終把內容拔高到了主人公對待生死的態度上（2019年岳雲鵬喜劇電影《鼠膽英雄》套路基本一樣，但也是最終的指向也是差了些）
3.《無法成為野獸的我們》：反爽劇的真現實故事
其實說到老實人的翻身，有部現實主義的日劇不得不提，那就是新垣結衣主演的《無法成為野獸的我們》。
這部劇從風格上來說是相當的反爽文。女主絕對是最慘老好人社畜：不過一個小助理，但公司離職率過高，剩下又盡是廢柴，不得不拿一份工資兼n份工，出了事還全得她擦屁股。工作上每秒被壓榨，感情上也相當懦弱：男友的前女友分手後以失業為藉口賴著不走，男友不忍撕破臉皮，居然就收留她做房客n年還一直拖（???這個能忍真的絕了）。第一集結尾，被酒吧強勢女鼓勵的女主終於下定決心找老闆談，以辭職為要挾要求合理化工作內容。
很多觀眾以為，第二集開始就要開始女主的逆襲之路了，然而，老闆只是給她升職加薪意思了下，工作內容全然不變，女主也沒有勇氣真的辭職；和男友呢也下不去分手的決心，仍然委屈往肚裡咽。
後面的劇情進展也是比較緩慢，不論是在工作方式、人際關係上的改變，還是在女兒助攻下和男友分手後，重新尋找愛情的道路，看起來都和多數觀眾求爽的期待背道而馳；而是一點一滴非常符合我們普通人真實的心路歷程和切膚之痛——我們平常想做出的每一點改變，誰不是要經歷徘徊往復和碰壁退縮？人格的形成是經過千萬個日夜的積習打磨，一朝改變，誰不是要打碎牙齒和血吞？不斷客服自我，有時會退到原點，此間艱難又有誰知？
所以，這部劇的寫實，不僅是工作環境和焦慮的職人狀態，更是說出：一個人想要改變，要經歷多少緩慢艱難的選擇。
這部劇倒也不止步於此，還會去探討更深層的問題：老實人為什麼會成為老實人？這裡面的深層機制是什麼？女主自己內心的想法是，她就剋制不住想替別人著想，想做個“好人”。那她外部遭遇了什麼會促使她這樣想？劇中也給出了合理的解釋：父親長期家暴她和母親，等到父親去世，母親又開始做傳銷搞得家無寧日，最後只能斷絕關係。這樣一來女主會比普通人更珍惜現時的所得，更感激身邊人的一丁點善意，也更懼怕失去。就像她為男友辯護時說，他們倆是一樣的人，都顧忌太多不能隨自己的心意而自由生活，所以才能相互理解。
如果只闡釋到這裡，其實也已經算到位了，但編劇不止步於此，還要對主題加以深化，在第二集結尾借主角之口提出了“野獸”這個概念，由此點題：
說白了，野獸就是人的本心本性，而像女主這樣過分抑制自己本心、不自覺討好他人以適應環境的人，就是喪失掉了心中的野獸，也就是逐漸異化了（一下子嚴肅文學起來了有木有）。
編劇為了和完全抑制掉野獸性的女主對比，設置出了野獸性有強有弱的不同人物，最自由按照自己本心生活的女強人和前女友可以不在意別人的目光，但無意中也會傷害到別人；男主看起來冷冷的，但礙於情面做過一次假賬後就陷入道德的困境……可以說，所有人都在尋找野獸性的平衡。所以有作者評價，“在人和野獸之間應該怎麼抉擇，不同的性格和生活哲學如何相互碰撞，這才是這部劇要討論的主題。究竟怎麼樣才能和心中的野獸好好相處？讓女主漸漸找到答案的方式是，瞭解不同的人。然後，做出適合自己的選擇。”
講了這麼多，我想說的其實是，關於老實人的故事很容易讓大眾找到代入感，但也可以有很多樣的寫法。以上的三種類型分別面向不同的受眾，也表達了作者不同的指向和觀念，但關注人物轉變中的心路歷程和細緻入微的困境也是塑造人物所必須的。這些故事不知道對你有沒有啟發呢？
閱讀更多 故事研習社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