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的这个时候我躺在床上回想2008年的景象，那时我才五岁，逃了小学的课去成都玩。那几日就借住在姑姑家，姑姑家住城西，不算偏僻，房子挺大。那天早上我爸爸说成都市内已经玩得没什么意思啦，你想去青城山还是都江堰。我说都江堰吧。姑姑说那就快去吧，过去都要几个小时，我去给你买排骨啦，晚上给你做糖醋排骨吃。
后来的事就比较恍惚了。我只记得我在都江堰景区里看见了很多很多鱼，我就像一块大型的鱼饲料一样，因为我站在岸边那些鱼就都朝我奔来。他们好挤，攒动着想要跳出水面。当时我问爸爸，这些鱼也像小鲤鱼泡泡一样想要跳龙门吗？
再后来，我们去走那个吊桥。可能人是真的可以感知天命吧。我在吊桥上走了一半，我给爸爸说，不走啦不走啦，我们出去吧，我好口渴啊。爸爸说好，然后我们就出去了。
其实在走上吊桥前我还买了一个小茶具，陶瓷的，巴掌大。是现在可以在任何一个景区买到的劣质工艺品，当时居然要二十。爸爸大概是给我买了两个，一个浅蓝一个粉色。它们被包裹好放进了我的口袋里。只是后来辗转回到重庆的时候，浅蓝色的已经碎了。
我们出了都江堰景区的大门，在门口买了一瓶可口可乐。我扭不开瓶盖，我让爸爸扭。扭开的那一瞬间我发现不仅是汽水喷出来了，地也在摇晃。其实房子也在摇晃，人也在摇晃，整个世界都在摇晃。只是我当时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我以为我的爸爸就像超人一样，扭瓶盖都可以震动天地。
其实是地震啊。
大家都慌了吧。爸爸拦了一辆人力车，我们坐上去之后车夫开始狂奔。我看见路在我身后裂开，身边是哭喊着的人群。然后一会儿就消声了，因为所有的声音都被房屋倒塌的声音掩盖。房子在冒烟，也在摇晃。爸爸说是火灾吗？车夫说，地震了啊。
地震。五岁的我第一次接触到这个概念。我坐在人力车上的时候看向窗外实际上是以为我在游戏中的。我以为我可以按一下暂停键，可是我没有找到暂停键。地震就是地在震动吗？其实不全是的。我还能记得车夫跑过小桥的时候桥根在我身后断掉，我还记得歪倒的电线杆和被汽车压在底下的妇女，我还记得汽车站前蜂拥着的人群。爸爸说把我们送去汽车站或者火车站吧，车夫说不行啊，走不了了，我只能再送你一段路了，路已经快裂开完了。好险你是第一批冲出来的人啊。
然后车夫就把我们放在了路边。那时候已经没有在震了。震后的路面全是歪斜破碎的，哭声一下子就大了起来。爸爸拼命给妈妈打电话，很可惜，通讯网已经全部断掉了。
于是我们踏上了徒步的路途。我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可能一公里，也可能五公里。然后爸爸停下来了。我们打了无数个电话，没有人接听。我们就站在路边等啊，希望有一个好心的人载我们一程。
最后等到了一辆大卡车。我们就挤上去。后来的事情我就记不太真切了。只知道路上又余震了几次，等回到姑姑的小区的时候，她说她家里的玻璃已经全碎掉了，她还说，没有糖醋排骨了。
再后来和妈妈会合，坐上了一个熊伯伯的车，回到了重庆。回来之后又有几次余震，又赶忙从家里跑下楼。聚集在家附近小学的操场的时候才发现这么多人。大家都在抬头望天空，仿佛在质问老天爷，什么时候才停下来呢？
2008年是一个信息还不算发达的年代。那个时候没有快捷的互联网和手机，我后来隔了很久才知道震源在汶川震级八点零级。也是后来才听说那天青城山垮了，埋了很多人。也是后来才知道，都江堰的吊索被晃断了，摔下去了好几个。
也是后来才知道，动物，特别是鱼，是能感知灾难的。
昨天晚上妈妈给我火急火燎地打电话说地震了，让我赶紧穿好衣服准备出门。虽然我并没感觉到震动，但还是有一点难受。我并不想给自己贴上ptsd的标签，但十一年前的那场地震，真的成为我很多年很多年的心结。
我逃过了那么大的危险。可好多人没有。可还有好多人，说起地震，竟觉得好笑。
我始终觉得我很幸运，也始终觉得有些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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