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天讀了瑞典醫生漢斯·羅斯林的著作《事實》，此書曾被比爾·蓋茨盛讚為“神作”，並強烈推薦給大學生閱讀。我讀過後，也心有所動，尤其對漢斯觀察問題的獨特視角很讚歎。他把世界發展狀況歸納成13道題、每題有3個選擇答案，然後到全球各種場合包括高大上的達沃斯論壇進行測試，發現無論一般民眾還是大學生、博士、專家、學者和官員得分都出奇的低，有的正確率不到7%，而且學問越高成績反而越差，聰明程度簡直不如一隻大猩猩（人家隨便亂猜正確率也有33%）！
比如，書中有道測試題是這樣的：
全世界最多的人口生活在什麼樣的國家？
□ A.低收入國家
□ B.中等收入國家
□ C.高收入國家
你會選擇哪個答案？我選擇的是A。因為在我腦子裡，中國人均GDP已達一萬美元以上，應該算中等收入國家了，但印度人均GDP只有中國的1/4，當然算低收入國家，如果再加上與印度收入水平相當的南亞、中亞、東南亞、中美洲和非洲大陸，人口至少35億以上，而全球77億人中，富裕的發達國家頂多10億人，因此當然是低收入國家人口最多。但結果是我錯了，正確答案是B：大多數人都生活在中等收入國家！因為漢斯只把吃不飽飯的10億人算低收入！在漢斯眼裡，如果世界簡化成7人，那麼1人是低收入、1人是高收入，其他5人都是中等收入！
又比如還有道題這樣問：老虎、熊貓是瀕危動物嗎？我毫不猶豫地選“是的”，結果又錯了。全部13道題我只對了5道，正確率38.5%，只比大猩猩略高一點點！
這個結果讓漢斯大爺十分感慨，如此多的所謂精英對世界發展狀況的瞭解如此低下、這麼扭曲怎麼得了，特別是那些手握決策大權的經濟大伽和政府官員，如果不瞭解世界的真實狀況，他們的決策豈不南轅北轍？於是，他發起成立了一個“民智啟蒙基金會”，立志要將全球民眾對世界的認識提升到一個新高度！《事實》這部書，就是這種努力的集中體現。
我不得不佩服西方人特有的較真脾氣，也很想順著漢斯大爺的思路寫篇文章發揮一番。但苦思冥想許久竟無從下筆，問題出在哪呢？原來，是我內心並不真正認同書中所說錯誤的嚴重性；恰恰相反，漢斯《事實》一書所說的那些錯誤，其實無關宏旨，即使錯了也無妨！
按漢斯的說法，我們大多數人都誤解了世界已經取得的巨大進步。但我認為，誤解就誤解了，有什麼要緊呢？錯了，既不影響我吃喝拉撒、也不妨礙我學習進步；假如我大權在握，這個錯誤可能讓我雄心大起，大筆一揮給那幫窮人搞次財政扶貧。假如我富如馬雲，這個錯誤可能讓我慈悲大發，大錢一撒給那些窮人來次慈善救助，豈不更妙！
事實上，人永遠也不可能對世界的方方面面都有正確認識，錯誤總是難免的，而且錯誤永遠比正確多得多，漢斯也不例外。於是，我反其道而行之，竟然要說“很多錯誤，是可以有的”！
那麼，什麼錯誤可以有呢？
首先，複雜性錯誤可以有。這個世界由兩大類事物組成，一是無機物，如星球、水土、岩石、大氣等，目前人造物也屬於無機物，如樓房、道路、橋樑、汽車、飛機、導彈、手機、計算機、機器人等。機器人儘管也有所謂的智能，但那是人工賦予的“智能”，機器人目前還沒有自主意識，它仍然屬於無機物；第二類是有機物，包括微生物、植物、動物、人類和各種社會組織，如家庭、學校、企業、政黨、國家等等。無機世界總體上是個簡單系統，雖然有時也相當複雜，比如氣候、地震、火山就非常複雜，至今人類也無法完全預測。但無機世界的複雜是一種相對簡單的複雜，它完全受自然規律支配，只要掌握了相關規律，無機世界的變化是完全可以預測和掌握的。而有機世界在受自然規律支配的同時，它本身具有自主調控變化的能力，特別是號稱萬物之靈的人類，人心隔肚皮，你永遠無法完全掌握下一時刻他會出什麼花招。所以，股市比氣象複雜、經濟比宇宙複雜。所以描繪社會行為的理論永遠沒有正確過，對同樣一種社會現象總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很對，總是門派眾多、吵吵嚷嚷，一千人讀《哈姆雷特》就有一千個不同的哈姆雷特，一萬人讀《紅樓夢》就有一萬個不同的林妹妹。同樣是拯救自己的靈魂，基督徒說要信上帝，穆斯林說要信安拉，佛教徒說要信佛主，中國人說要信祖宗，他們都對也都不對！
以經濟為例重點說明一下。同樣是用於解釋資本主義經濟，從亞當·斯密以來，就有形形色色的學說流派，有古典經濟學、新古典經濟學、新新古典經濟學，有凱恩斯主義、新凱恩斯主義和新新凱恩斯主義，另外還有福利經濟學、制度經濟學、信息經濟學、行為經濟學、貨幣經濟學、理性預期經濟學，甚至還有魔鬼經濟學哩！每一種經濟學說都從某種角度去解釋經濟，都自信滿滿地認為掌握了經濟發展規律，但每一種學說都碰得頭破血流！僅僅對政府是否應該介入經濟事務，各種經濟學就吵得一塌糊塗！
古典經濟學這一大派堅定認為，政府絕對不要介入經濟事務，它只要創造良好的制度環境，然後站在一旁只讓市場這隻無形之手去調控經濟，一切都萬事大吉，即使偶爾出現波動（其實是週期性危機）市場也能慢慢修復！但結果如何呢？一次大戰前，西方各國就是按照古典經濟學幹事，結果導致了1929年的大危機！
於是凱恩斯主義站出來說，政府是要管管經濟的，比如用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調控一下嘛。經濟不行，政府應借錢刺激一下，再不行就多發點鈔票再刺激一下。羅斯福用的就是凱恩斯的辦法，果然美國經濟起死回生，連續30年美國經濟都生機勃勃。
但好景不長，70年代後美國經濟得了種怪病叫“滯漲”，一邊通貨膨漲、一邊失業高企，古典經濟學解釋不了，凱恩斯也解釋不了。怎麼辦？搞新古典經濟學嘛，里根和英國鐵娘子就這麼幹，把國有企業統統幹掉，嘿嘿，好象經濟又起飛了！但好景還是不長，2008年又來金融危機了！怎麼辦？搞新凱恩斯主義嘛，或者再來個新新古典主義！
總之，不管哪種主義學說，永遠只摸到了經濟大象的一條大腿一根尾巴，總摸不到經濟的全貌。不能怪經濟學家，他們已經夠拼了，用絕世的聰明，痴痴以求地摸、一個接一個地摸、一代接一代地摸，但經濟的確太複雜了，怎麼也摸不到真相！
面對如此複雜的經濟問題，聰明的西方學者可能真不如中庸的中國人。我們研究問題的確不如西方人細緻深入，但我們懂揉麵團啊，面多了放水、水多了放面，不斷去找到合適的平衡點，比如：既要開放也要保護、既要改革也要穩定、既要繼承也要創新、既要計劃也要試點、既要市場也要政府、既要民營也要國營。因為我們懂得一點，只要存在的就一定有其合理性，任何手段任何要素都要用好用足。比如國有經濟，西方總認為它就是效率低下的累贅，但中國人用著用著發現，我捏個乖乖，它真有民營做不到的好處哩：把高鐵修到新疆要虧本，民營不幹國營幹，它有利團結啊；把基站建在農村要虧本，民營不幹國營幹，它有利平等啊；把電纜修到深山要虧本，民營不幹國營幹，它有利脫貧啊！把一帶一路插進非洲要虧本，民營不幹國營幹，它有利全球啊！
中國人不糾結於民營好還是國營強、也不糾纏市場強還是政府行，都要用都要試，不斷試錯反覆磨合。錯誤在所難免，但這種錯誤是可以有的，因為經濟太複雜了！
其次，解釋性錯誤可以有。以宗教為例，基督教說上帝創造了世界，上帝是全能至善的大神，她老人家說我們這幫傢伙都有罪；但只要聽上帝的話，多做好事不做惡人，才有可能免除自己的罪孽上天堂，否則只能下地獄！注意，這句話前半截（分號以前）是解釋性理論，後半截是本質性理論。解釋性理論可以錯，但本質性理論不能錯。所以，世界可以有不同的宗教，它們的不同只在前半截的解釋，伊斯蘭教說安拉創造了世界、佛教說佛主創造了世界，但無論哪種宗教後半截都一樣，都教人要做好人不當惡棍，沒有哪種宗教要人當惡棍的。正因為各種宗教的本質性理論都相同，只是解釋性理論不同或者否說都錯了，但絲毫不影響它們的傳播，都成為影響深遠巨大的宗教。
到了達爾文搞出進化論以後，西方人恍然大悟，原來世界哪裡是上帝創造的，它就是大自然一點點進化出來的，人是猴子變的。更要命的是，進化論說，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世界就是個弱肉強食的叢林。進化論也可分兩截，解釋性的前半截是“萬物進化”，本質性理論是後半截的“適者生存”，它不僅推翻了“上帝創世”的解釋，甚至也推翻了做好人的本質要求。如果進化論就停留在此，它也是走不遠的。比如希特勒就將“適者生存”引伸為德國雅利安人最牛逼，他們有權力有資格把猶太人斬盡殺絕！但希特勒這種強權宗教不到6年就崩潰了，因為他犯了本質上的錯誤。
果然，進化論後面發現，除了適者生存，其實生物特別是人類在進化的過程中不僅演化出競爭的本能，同時也演化出幫助的本能，而人類恰恰因為最懂得競爭、也很會合作，才成為萬物之靈！
所以，西方人懂得完整的進化論以後，並不妨礙他們繼續信上帝，這兩種理論只是前半截對創世的解釋不同，但後半截還是一樣的：做好人比當惡棍強！
這說明，解釋性錯誤沒關係，是可以有的！
又比如，將近兩千年，人們認為地球是宇宙的中心，太陽是繞著地球轉的，萬物都有自己的本性：水願意往低流、火喜歡往上跑。但到了16世紀以後，哥白尼說，太陽才是宇宙中心，地球是繞著太陽轉的，然後牛頓說萬物都因有質量相互牽引，水往低流是因為它的質量不如地球大，火往上衝是因為它的壓力比引力大。這裡，哥白尼的“日心說”是解釋性的，而牛頓力學則是本質性的，哥白尼可以錯，但牛頓不能錯。比如現在還有很多科學家不信哥白尼、仍然堅持“地心說”，但卻不能不信牛頓。道理很簡單，若以太陽為原點，地球就繞著太陽轉；若以地球為原點，太陽就是繞著地球轉。就象你開車，你可以認為車動路不動、也可以認為路動車不動，甚至可以認為車和路都在動，因為天上那隻鳥不動！
同理，如果你給我送禮，你可以解釋為愛我，也可以解釋為幫我，還可以解釋為求我。怎麼解釋都行，你肯送禮就行！
第三，非相關錯誤可以有。比如，鄰居夫妻吵架，你認為是那個男人花心導致的，實際卻是婆娘嫌老公賺錢少吵起來的。你錯了有關係嗎？又比如，特朗普女兒33歲的伊萬卡妹子當上了老爸的白宮顧問，經常在露臉的時候把國務卿蓬佩奧同志都擠到一邊去，你認為是伊妹兒年輕漂亮又能幹，但實際是特朗普大爺有心扶持女兒當下屆總統。你是錯了，但有一毛錢關係嗎？美國人民都看得開，你的對錯沒人計較！同樣，我還是把老虎、熊貓當作瀕危動物，又有嘛關係？我照樣以對待瀕危動物的態度為老虎、熊貓擔憂，照樣為她們的每次出鏡大聲喝彩！沒人會因為我錯了罵街動粗的！
最後，遙遠性錯誤可以有。所謂遙遠，既指時空關係、也指業務關係。比如，如果你認為人類能永生永世在地球上快活過日子，你肯定錯了，整個太陽系最多40億年後就死翹翹了，人類很可能成為第二個恐龍。但又有什麼關係，那是你一億代以後的子孫應該操心的問題。既然原始人認為錘子永遠不可能出現，你認為我們永遠快活更沒毛病。但是如果安倍同志象特朗普大爺一樣認為氣候變暖沒關係，美國人可以退出巴黎氣候協議，還象從前那樣率性折騰，空調全天開、私車遍地跑、飛機滿天飛，那日本人就得準備50年以後上山當猴子，或者求中國讓他們到新疆沙漠裡開荒！所以，氣候變暖不能錯！
還有，跟自己業務無關的事情完全可以錯，因為人類有完善細緻密切的分工合作體系，每人只要把自己乾的那點事弄對弄好就行，其它事自有別人操心。所以，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人，從前的孔子會嘲笑，但現代的劉子無所謂了！
事實上，錯誤是很美麗很迷人的，我們正是在一堆堆的錯誤中享受生活的浪漫，也在無數的錯誤中獲取創新和進步，只有老古板才會永遠正確！劉子經常說，俺一身都是毛病，從不拒絕錯誤！
哦，對了！上面說的或許都錯了。錯了就錯了，這種錯誤可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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