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國榮繳糧

□武國榮

每年夏秋二季,莊稼剛剛打碾完畢繳公糧的時候就到了。

繳糧者絡繹不絕,繳糧方式五花八門,牲口馱,架子車拉,獨輪車推,牛車,馬車,拖拉機運輸。像我這樣的娃們,在此全民運動中,有一個適合的工作,便是吆驢。驢子性格綿軟,你別看它動不動,頭昂揚向天叫喚,卻是膽子小的,鞍上一旦負載了一口袋糧食,就邁了步,按要求走路。有時碰見嫩草,也只是偷吃幾口,一旦人來喝禁,則嗒嗒嗒一陣細碎步,去追前面的馱隊。所以,這事,極輕省,說說笑笑中便完成了。可是,如此的美差,我沒有幹幾年。人是個長材,從幼小到少年到青年,身高一直在增加。槍桿一樣的個子,再繼續與半人高的孩子混跡一起趕驢,老謀深算的隊長首先不答應了。那年夏天,隊長要我用獨輪車去繳糧。隊長說,你推兩口袋麥子,是照顧的性質,按理該拉架子車,送四口袋糧食去才對。還是過渡一回好,不然猛拉子出大力,會影響你長大。獨輪車是一種古老而笨重的小運輸工具,全身由硬木頭做成,元素是小輪,鐵軸,枕木,擋板,推把等等,不一而足。鄉親們說獨輪車是三國諸葛亮的發明創造,在十分長遠的時代,是先進的生產工具,而到上世紀七十年代,它已明顯落伍了。它太笨重,近距離聊且用用,也無大礙,但長途跋涉,簡直是對使用者肢體的摧殘和一種精神折磨。但是,即使如此,命令難違,我必須車輪滾滾,去努力完成任務。我雞叫頭茬動身,天微亮時上路。鄉親說到達目的地中臺糧站,有十五里,我卻覺得不止那麼短,好像紅軍長征二萬五。好在下坡多,卻也有坦處和略斜的上坡。這些因素,均無暇考慮,畏懼亦於事無補。俗話說,車到山前必有路。我推車的路上,確有“瞌睡來了遇枕頭”之許多次幸運。我居然顆粒無差地將麥子送達。


武國榮繳糧


糧站人山人海。長隊排至門外的馬路上。前面的,步履蹣跚,後面的,推擠不絕。於燥熱裡吶喊與乞求,概於事無補。汗流浹背等,飢腸轆轆等,疲乏困身等。等,等,一小時,三小時,轟隆隆雷聲頭頂炸響時刻,終於輪到驗糧。稀雨打口袋,糧食怎能入庫。驗糧員將鋥亮的鐵探杆一回收,對我以及我身後的人說,都把口袋立在房簷底下去,明天太陽紅了,溼氣蒸發完了,再收。話音未落,人已經不見了。這分明是刁難。有常識的人都知道,羊毛口袋,厚而線密集,隔潮性能,十分良好。幾滴過雨,奈何不了它,即使口袋錶皮全溼,裡面也是原樣的幹。口袋裡的麥子有多幹呢?我心裡再也清楚不過了。在此之前,村子裡整日曬糧的婦人,男人,也知道繳糧者的苦焦苦痛,知道驗糧員的嚴格嚴厲,就將麥子務弄得萬無一失。碎石,麥衣,柴草,蟲子,鳥屎,概清除潔淨。至於幹度,應該說最有把握的了,三十幾度的大太陽下,曬了一天又一天,有經驗的人,將麥粒撂在嘴裡,直至嗑得咯嘣咯嘣響,才放心裝口袋。即使是最後一個環節,也不敢怠慢。吃罷晌午飯,隊長黑了臉就吆喝社員說,趕快裝,太陽一落山,潮氣就上來了。大家如此小心謹慎,天公卻不作美。本來,我對於繳糧中可能遇到的麻煩,曾經經歷過,心理準備是有的。就算雷陣雨不來添亂,還必須按慣例,把麥子倒在倉庫設置的水泥地上較長時間晾曬。然後過風車。風車是一種木製的手動勞動工具,專門用來再次過濾糧食中的輕體雜質,當然風車的搖把不是誰都有權掌握,裡面有手輕手重之玄妙。用力大,則扇出的雜物就更多,身輕的麥粒也會被吹至另一旁。這直接關係到斤兩多寡,所以風車把手,概由驗糧員親自掌握。過罷風車,然後由驗糧員劃等級,然後過磅,然後一袋一袋扛至偌大的糧倉倒入糧堆。至此,繳糧才算圓滿。但是,這次真倒黴,驗糧員連第一道手續———探杆探糧———都不願意給我做,更談不上經過後面繁雜的程序了。

我不服氣,又不敢發作。只好把口袋從車子上卸下,口袋熱熱的,就像我抱著的一個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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